我是大魏景陽郡主楚昀,父親是大魏名將鎮北王楚鈞,父親過世後長兄楚霆繼承王位;母親是先帝長姐長樂長公主,長姐是永寧郡主、現在鄰國大渝的皇后楚寧。
我沒有見過娘親,她在我出生不久便離世,不過在我身邊上每個人的回憶裡,娘親都是這世上頂頂好的人,又美又溫柔又有才氣。
小的時候我問過姊姊:「是因為我,所以娘親才會離開大家的嗎?不然為什麼這麼好的人,反而活得不長久。」
姐姐摸摸我的頭,神情難得柔和:「不是因為你娘才離開了我們,是因為老天爺覺得娘太好,只有到天上去才配得上娘的好,但娘很想和阿昀在一起,可又拗不過老天爺,所以只陪你那麼短的時間。」
「但娘還是會在天上看著阿昀喔,阿昀一定要開心,娘也會開心。」姐姐的笑淺淺的,和平日裡的朗聲大笑不一樣,很美但好像不是很開心。
姐姐大我十歲,俗話說長姐如母,我從小就喜歡跟在姐姐身邊轉。她和京城裡的千金小姐完全不同,姐姐雖然也懂琴棋書畫縫紉繡花,卻更喜歡騎馬與舞刀弄槍,還有和爹爹整天待在軍中鑽研兵法。
我見過很多人嘆息姐姐為何不是男兒身,姐姐對這些話向來不屑一顧:「我是男是女與我擅長什麼、喜歡什麼又有何干係,就算我不是男人又如何,我可不覺得自己有哪兒比不上他們。」
可我從小身體不好,不能學姐姐精通的那些東西,雖然我也不喜歡。我喜歡刺繡、喜歡精緻的工筆畫、喜歡弄些花花草草,只能坐在城頭上,遠遠看姐姐和軍中的將士們賽馬射箭。
「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別理別人怎麼看你,眼睛腦子長在他們身上我們管不著,同樣他們也管不了我們愛做些什麼。」姐姐總是這般告訴我。
我喜歡姐姐,驕傲如草原烈陽的姐姐。
爹爹過世那年我八歲,我也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記得一個下著大雪的深夜,哥哥抱著睡眼惺忪的我,奔進爹爹的大帳。爹爹的臉比外面的雪還白,嘴唇變成青色,沒有平常威風的模樣,整個人虛弱地倒在榻上,姐姐緊緊抓住爹爹的手,眼淚一滴一滴地掉。
那是我第一次見姐姐哭,她的身子在發抖,我不知道那是因為冷還是悲傷。可她不像那些將士遺孀哭得撕心裂肺,還是冷靜地聽爹爹說話。她向我招手,我就撲到爹爹身上。
爹爹顫抖著手輕撫我的頭髮:「爹要去天上找娘了,以後不能再帶阿昀去騎馬去玩兒,阿昀以後要乖乖聽姐姐和哥哥的話,做個好孩子,好嗎?」
我用力點點頭,窩進爹爹的懷裡,他溫暖的懷抱逐漸變得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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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滿九歲時,宮裡來了消息,大表兄陛下要姐姐帶我一起回京。去京城的前一天,哥哥騎馬帶我在城外晃了一圈,從太陽當空走到日落黃昏,草原上的夕陽和血一樣紅,染紅了原本湛藍的天空。
哥哥的拳腳工夫其實比姐姐還好,上戰場往往衝在最前頭,還沒成年就已經打遍軍中無敵手。不過哥哥的脾氣極差,誰招惹他包準被狠狠修理一頓,但他很尊敬姐姐,有什麼不懂的第一個就去問姐姐,每當他衝動時只有姐姐和爹爹才能拉住他。
爹爹和軍中的叔伯們總說,哥哥生性毛躁尚需磨練,而在爹爹過世後,哥哥話少了很多,行事也比以前謹慎,旁人說這叫做沈穩內斂。可我心裡還是有點想念,以前那個把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的哥哥。
「阿昀如果在京裡被欺負了,要告訴哥哥,哥哥幫你打那個壞人。」哥哥的聲音從我頭上傳來,他的聲音變得低沈,肩膀越來越寬,身子也漸漸厚實,高大挺拔的身軀無論站在何處都不怒自威。
「哥哥,」我抬頭看向他微帶青髭的下頷,「哥哥越來越像爹爹了。」
哥哥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緊緊抱住我。
京城人很多也很繁華,只是街道十分狹窄,有時被屋子擋住,見不著陽光和漂亮的藍色天空。皇城裡的人說話都輕聲細語斯斯文文,嘴巴在笑可眼裡很冷漠。
每個人都問我在京城裡過得習慣不習慣,我也不知如何才算是習慣,我很快就學會宮裡那些繁瑣的禮儀,能得體地與高門女眷應對進退,看見新奇的東西也不會大呼小叫。就是在睡夢中,會時不時聽見北境的風聲。
我滿九歲後沒過多久,姐姐被派去大渝和親,嫁給他們庶出的大皇子,據說姐姐未來的夫君曾來大魏當過質子,和姐姐還算是熟識。
姐姐出嫁前一晚把我叫了過去,她在爹爹過世後日漸消瘦,雖然還是很美,但不復往日意氣風發的明豔,像是被拔離土壤的鮮花,美得我見猶憐,可失去了生氣。
「姐姐要嫁人了,哥哥在很遠很遠的北境,阿昀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儘管清減許多,姐姐的眼神依舊鋒利且堅定,「以後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必拘著自己。但哭完後,還是要自己擦乾淚把困難解決。不要欺負別人,可也不要讓別人欺負你。」
「你可以任性、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可你要記得,一旦做了決定就要自己承擔後果,無論好壞。」姐姐捧起我的臉,眼眶裡的淚珠一閃一閃,卻遲遲沒有掉落,「姐姐沒有辦法再保護阿昀了,阿昀以後要乖乖聽皇祖母的話。答應姐姐,阿昀一定要做天下最快樂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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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過得很快樂的,每日刺繡撫琴畫畫,有時在自己院裡弄些小花小草,也會讀些天文地理的雜書,唯獨不碰兵法。宮裡的人大多對我不錯,在我眼裡不來打擾我便是不錯,而皇祖母更是事事都依著我,雖然我也不常提出要求。
我懶得發脾氣、懶得傷春悲秋、懶得讓內心有任何起伏波動,我只想好好做那些讓自己快樂的事情。
只是宮裡能坐下來好好說話的人實在太少,我不免沾染上自言自語的毛病。人前裝得文靜,人後獨處時對著滿院子的花草說個不停。
某個春光明媚的早晨,院內的海棠開得正好,我心血來潮拿了親手紮的紙鳶,吆喝一群小宦官小宮女們一起去放風箏。
在北境的日子裡,我學會放一手好風箏,所以今日也不用別人幫,一下子就讓風箏飛上天際。看著那紙鳶隨風扶搖直上,飛得又遠又高,漸漸變成天空中的一個小點。
微風徐徐吹來,我好像回到了北境,那裡有四季不停的風、有教人睜不開眼的豔陽,哥哥到處找人比武踢蹴鞠,姐姐和爹爹在府裡沙盤推演各種行軍陣法。
但不知哪來的怪風,又興許是我的風箏糊得不夠牢靠,那紙鳶掙脫了絲線,直直掉進宮牆的另一頭。
「那邊住的是哪個娘娘?」
「那兒住的可不是哪個娘娘小主,那是五殿下的寢殿。」一旁的小宦官一臉著急:「郡主就別去了吧,這種事交給奴才就好。」
我聽過五皇子蕭牧忱這人,聽說他身有殘疾,小小年紀就被送去大渝做人質,直到姐姐嫁去大渝他才回到大魏。據說他性格乖張孤僻,宮裡的宴會大都不露面,而宦官宮女們但凡要經過他的寢殿多選擇繞路,只是似乎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真容。
「若是如此,那更該我親自去了。」我拉過那名小宦官,「只是要你陪我走一趟。」
蕭牧忱的寢殿不知是選址還是什麼原因,一走近便覺得涼風陣陣吹來,我一心念著趕緊把親手做的紙鳶拿回來沒想太多,倒是那位被我硬拉來帶路的小宦官不停打哆嗦。
「你要是害怕不如就先回去吧。」我看那小宦官已經被嚇得臉色慘白,「他們不會拿我怎樣的。」
不過這小宦官倒是挺有義氣,堅持幫我敲門問人,我們在門外等了一會兒,緊閉的殿門被緩緩拉開,一個乍看年紀比我略大的圓臉宦官從裡頭探出身來。
「這是景陽郡主,方才郡主的風箏掉進了殿下的院子,不知道能不能勞煩您幫郡主把風箏尋回來?」
小宦官可能因為緊張語速飛快,那個圓臉宦官一臉半信半疑,我在旁邊努力做出最誠懇的表情,順道掏出腰排證明我是景陽郡主本尊絕非贗品。
門中響起一陣悉悉簌簌,那圓臉宦官不知和後頭說了些什麼,滿臉歉意轉身向我道:「殿下說咱們宮裡的人都有差事,幫不了郡主找風箏,要是郡主真想把風箏找回來,便請進吧,奴才給您帶路。」
若是都有差事為何這圓臉宦官還有閑幫我帶路?不過既然能撿回風箏我也懶得計較太多,吩咐那小宦官在門外候著,便隨圓臉宦官踏入殿中。
說實話蕭牧忱的寢殿也沒什麼特別,沒有出現傳說中的的妖魔鬼怪,只是十分冷清,一路走來沒看到什麼人,但打掃得挺乾淨,階梯上連片落葉都沒有,整個宮殿空蕩蕩的近乎死寂,唯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我找到了風箏墜落方位的宮牆,打發走「很忙還有差事」的圓臉宦官,一個人在草叢中摸索。這裡的花草樹木都沒有修剪整理,任憑他們恣意生長,綠蔭蓋過所有陽光,涼爽是涼爽,就是讓人有種陰風慘慘之感,還有找東西非常不方便。
「真該找人來打理打理。」在我嘟囔時腳被地上的樹枝絆了一下,連忙扶住一邊的大樹才沒摔個狗吃屎,真沒想到找個風箏還這麼費力氣。
「在這裡。」一個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轉過身,看見一名坐在輪椅上的少年在樹下向我望來,他的半張臉被陰影擋住,另一半在陽光下的臉白皙的近乎透明,同樣透明的還有那雙冷淡的眸子,沒有任何溫度和生氣。
他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少年,五官十分秀氣精緻,只是整個人死氣沉沉,像極了一個漂亮但沒有生命的人偶。
「不是嗎?你的風箏。」他指向自己的腿,我這才回過神來,才發現我的紙鳶正躺在他膝上。
我連忙點了點頭,向他走近接過風箏,道了一聲謝後打算轉身離去時,卻聽他又道:「這是你自己做的?」
莫非還找到同好了?「是啊。」
他沒有再說些什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