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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灣傳說
傳說月神的女兒天爍愛上了海神沫浪,便從天界乘著海龜沉入海底,與沫浪結為連理,鶼鰈情深,並誕下二子千穗與百熠。日月遷移,天爍長生的經絡皮膚於海中積累成土地,毛髮轉化為森林,血脈中的水則孕生出生命,其中也包含了人類。然而血脈中蘊含的熾烈硫磺火卻會使生命受盡折磨。
日神憐憫眾生,便降下了六道光芒,將土地與海洋分別暈染成紅、橙、黃、綠、藍、靛六色。六色區域孕生出了六支神族,以神通力調合氣流、潮水與風暴,使眾生得以安居。
與此同時,月神落下了五滴淚水,以庇佑女兒天爍及其親族,使其長保健康。月神的淚水軟化了土地,並於土地中孕生出了靈族,駐守著由天爍而生的土地,掌管著土地生長與休憩的時序。
人類向當時天爍女神降至海底所騎乘的海龜學習知識和語言,同時也習得天爍女神的故事。爾後,人類將形似女神側身縱躺的土地命名為「大灣」。靈族被稱為據守土地五方的「五足」,而六支神族則被稱呼為支撐著天空的「六鼎」。生命在名為大灣的土地上,於五足六鼎的守護之中,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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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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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雨珠自連綿向天際盡頭的低沉陰雲底端落下,立刻被旋繞的狂風吹散,碎裂成無數細小的點狀。水珠與其它同樣夾藏在風中的雨滴交錯、融合、然後再度紛飛散落,隨著毫無規則可循的流動軌跡飄移,最終碰觸到劇烈起伏的海平面,又乘著浪頭上下不停地浮動著。某部份大致朝著西方前進的浪潮,撞上一處突出於海岸線外的海岬底部後,這才稍微減緩流動的速度,或是向內沖刷至前緣的海蝕凹壁上,或是流入海岬南北兩側的寬闊海灣中,沾附在岩壁凹穴中恣意生長的青草根部與海灣淺灘處的砂石表面後,便與海岸線的組成結合成了一體。
從海灣望過去,岬角的側面就像是平躺著的人類鼻子那般外掛於延伸入海中的山腳底下,經過長年累月的風雨與海潮侵蝕,海岬的底部被削磨成得愈來愈渾圓,卻仍屹立不搖地朝著東北方伸入海裡。高聳的岬角頂端散落著幾座早已腐朽的方形木製亭子,然而在陰暗的風暴之下,幾乎很難看清它原本的樣貌,連接亭子的木梯早已化做如焦炭般的朽木,支撐著亭子中心的四根木柱甚至被煙沒在雜草堆中,只能隱約看見搖搖欲墜的山形屋頂凸出於草叢之外。
亭子底端隨意漫生的雜草,儘管是生命力十分強韌的植物,在毫無止息跡象的風暴吹襲之下,卻也顯得脆弱而了無生氣。然而這一刻來得突然,圍繞著亭子的草兒像是受到驚嚇那般霎時變得僵直,原本強壓著草莖的狂風在轉瞬間平息,雨滴自天空筆直地落下。
清澈的雨珠圓滑有如飽滿的果實,澆灌在草莖上之後,使得葉面呈現出前所未有的青翠亮澤,彷彿濡沐了春季的新生氣息那般舒活了過來。打在海岬底部的潮水漸漸地越來越沉靜,前方海域上的波浪變得越來越平緩,白色細碎的泡沫也慢慢地沉澱了下來。片刻前的風暴似乎早已大幅遠離,狂風的呼嘯在一瞬間被驅散,四周浸沐於一片閑靜之中,只留下細細的雨聲與祥和的浪洶聲平穩地來回震盪著。
此時,平靜的海面中央毫無預警地浮現出一個深色的影子。影子朝著岬角的方向緩慢地靠近,接著在影子的尖端處伸出了某個物體,成為附近海域中唯一一個突出於海平面上的異物。立於海平面上的物體遠遠看來像是一艘小小的船隻,然而仔細看的話,那艘船並沒有隨著波浪的流動而高低起伏著,如果形容得清楚一些,那更像是物體下方有個支點向下立於深海底部那般固定著,而那物體經由支點的移動而前進,慢慢地被帶往陡峭的岬角底部。
要注意到那個物體的存在其實並不困難,儘管天空覆蓋著沉重的陰雲,沒有露出一絲月光或星光,那物體卻像是反射著什麼似的散發著淡淡的光輝。比深沉陰暗的海水色澤更加濃厚的黑,卻像是螢火蟲那般自行發出光芒般透出灰黑的亮彩。灰黑色的光輝包覆著一個碗口朝上的碗形,四個分成三節彎曲而立的柱狀併攏在一起,與對角一個比較粗壯的柱狀圍成了一個有缺口的碗緣,而碗底則可看見一個半身掛在水面下的漆黑人影,人影則因覆蓋住碗形的光輝而顯得污濁不堪。
人影攤軟地躺在碗底,身上因披掛著深色的大衣而看不清楚全貌。靠在碗形中央底部的項頸隨意地扭向一側,使得飽含水氣的黑色短髮有如深色的海草那般黏附在蒼白的側臉上,看起來了無生氣的唇色讓人分不清那人是否還有氣息。
人影下半身突出於移動中的碗外,垂掛於水面之下。隨著那碗形的物體往前行進,並一點一點地往上提升的帶動之下,人影的雙腳也徐緩地被撈出了海面。沉重的水滴嘩啦嘩啦地沿著垂掛的大衣下緣落下,人影幾乎就要隨著水流往下的拉力而滑落,此時水面下又伸出了另一個碗形的物體,接住了人影的下半身,並將兩個碗形的缺口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更大的盆狀。
相合的盆狀底部以兩個粗壯的支架連向了海面底下,同樣閃著淡淡灰黑色微光的支架慢慢地將盆子越推越高,隨著前行與向上推高的移動,盆子的後方也浮出了一個巨大的球狀上緣。球體頂端覆滿了又黑又長的毛髮,烏溜亮澤的毛髮整整齊齊地相互交錯,向後編成了數綑辮子之後,辮子再以ㄚ字型層層疊疊地向中線束攏,在球體後方織成一整片相連如布匹般的平面。兩股辮子交錯的ㄚ字型中心上部因向內凹陷而形成如節瘤般的形貌,則讓由毛髮編織而成的布匹變得立體而有了光影上的變化。
這時候能看得很清楚了,前方的毛髮因為也向後綑成了辮子,使得前額沒有留下一絲瀏海。那深黑色頭髮主人的皮膚,雖然籠罩在灰黑的光熠之中,看上去卻是灰幾近於白的膚色。儘管那皮膚的質地看似麻布般粗硬,加以如甲蟲外殼般多變色澤的外表,巨大球體的正前方卻無疑是一張雅緻而端正的人臉。細長的鵝蛋臉龐散發著淡淡的灰黑光芒,長長的黑色睫毛下則是烏黑圓亮的眼珠,下方的鼻翼雖然偏寬卻又顯得細緻,底下的唇瓣又淺又淡的,幾乎和臉上的其它皮膚相融在一起。
巨人的上半身漸漸地滑出了水面,微向前傾的身體包覆著黑色的貼身外衣,露出海面上的上半身看起來像是在游動,又像是在行走那般,於平靜的浪潮中推擠出長長的波紋,緩緩地朝著岬角前進。儘管岬角的崖面高聳,但在巨人眼中根本不值得一提。巨人彷彿像是踏著向上的階梯那樣抬起大腿,一步一步地拾階而上,直到膝蓋露出海面,巨人將上半身挺直之後,就已經高出岬角一整個頭部了。
巨人在岬角前數公尺處停止了動作,接著將曲起的手肘向上舉起。指尖碰觸到岬角前緣的腐朽亭子側緣後,巨人便輕輕地鬆開掌心。手中披掛著深色大衣的人影落到了岬角上,一下子就沒入了雜草堆裡不見蹤影。巨人眨了眨那圓潤的雙眼,微偏著頭,似乎對人影瞬間失去蹤跡而感到些許的困惑,不過這也只維持了一下子。巨人輕輕地揚起寬闊的嘴角,兩頰浮現了細長的頰窩,隨後便輕巧地回過身,再度像是拾階而下那般,微微前傾著身子慢慢地步入海面底下,在身體兩側拉出長長的波紋,朝著深海遠方行去,直到全身沒入海中,連海面下的深色影子都看不見為止。
空氣開始流動,接著發出了有如哨音般的呼嘯聲。以那起始的哨音為訊號,風浪又再度大幅地掀起。柔和的雨珠飛散,短暫的平靜很快地被先前的風暴吞噬,亭子下方的雜草失去了潤澤,奄奄一息地被狂風壓低了草莖,忽左忽右地被吹動著。
不過這時除了亭子中央四角的腐朽木柱之外,又多了一個小小的障礙物。被深色大衣蓋住,雖然看不清楚全貌,但那倒臥在草堆裡的人有了動作。原本拉長的雙腳慢慢地屈起,一點一點地蜷縮至胸前,最後在大衣的覆蓋下,變成了一個圓弧鼓起的形狀,就像是一顆隱沒在雜草堆中毫不起眼的黑色石塊。
雨滴散落,彎折的草莖承接了風,阻擋了雨,溼淋淋的大衣在不知不覺間慢慢地被風吹乾了。陰沉的雲層漸漸轉為灰色,日光滲入了雲裡,讓持續著風暴的海岬逐漸顯露出慘淡的微白色光景,迎來了與夜晚時相比,幾乎毫無差別可言的陰鬱清晨。
1.
螺旋形的階梯無止無盡地向上延續,灰濛濛的石階佈滿塵埃,儘管不停地伸手撥去阻擋在前方的蜘蛛網,急切地想抵達階梯的頂端,然而就像是幾乎要穿破天頂似的,不管怎麼走都達不到盡頭,這讓人開始產生自己正在往地底深處鑽入的錯覺。不,也許只是走在一座平面式的迷宮也說不定,因為搞不清楚方向,所以只能一直在原地打轉。
可是不能停止,必須到達那裡才行。
粗重的喘息聲被腳下的石階反射回盪著,嗡嗡嗡地形成一陣一陣的耳鳴。
叮鈴、叮鈴富有節奏卻又細小的聲響劃破耳鳴的嗡嗡聲變得越來越靠近,聲音的間隔似乎也一直在縮小,似乎還帶著某種急切的意圖。
騰華倏忽抬起頭來,彷若在用行動告訴來人,自己一直坐得十分挺直,絕對沒有趴在桌上睡著過。
「大嬸,我要結帳。」一位看起來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停下狂按呼叫鈴的手,將另一隻手上的飲料和巧克力放在櫃檯上。另一個年紀更小的小女孩伸手搆著櫃檯,有些吃力地將一小盒軟糖放到巧克力旁。
聽見被叫大嬸,騰華有些許的不開心。雖然她不記得自己幾歲,但看起來沒那麼老吧?
騰華微微癟著嘴,呼出一口氣,站起身來越過雙階的櫃檯,拿起物品,笨拙地使用著收銀機。
「大嬸,你很累嗎?怎麼睡著了?」小男孩貼心地問著,小女孩雙手抱著小兔子娃娃,圓睜著雙眼抬起頭望著騰華。
「嗯…,有點累吧!晚上睡得不是很好。」
「在鍾爺爺家睡不好嗎?是不是床太硬了?」
「是嗎?我覺得好像是床太軟了,反而睡不好。」
「床軟軟的很舒服。」小女孩的口吻還有些稚氣,一邊拍拍懷裡的小兔子娃娃,一邊搖擺著裙子。
「軟軟的是很舒服,不過睡久了背會痛的。」騰華試著跟小女孩解釋,卻不期望小女孩能理解。
「是喔!」
沒想到小女孩並沒有追問下去,這讓騰華鬆了一口氣。
目送小男孩牽著小女孩走出店外後,騰華便一股腦跌坐回椅子上,大大地吐出一口氣。
剛從睡夢中驚醒的餘悸還留在胸中,心臟仍在砰砰砰地用力跳動著,一時無法平靜下來。
「真是嚇死我了。」
騰華拍著胸口,一邊深呼吸,想讓自己鎮定一點。
她環顧店裡簡單的陳列架,只開著兩盞燈的小小店內對比從門口照射進來的陽光顯得有些陰暗。淡淡的中藥味從背後的木櫃中飄出來,雖然裡面已經沒放藥材了,經年使用過的跡象還殘留在鼻尖處,只要深吸一口氣就能感受得到。
這裡原本是一間位於住宅區中的小中藥房,老闆退休之後就改成了一間小小的雜貨店,然而營利似乎不是主要的目的,這會兒老闆和老闆娘不就各自到附理串門子,把店留給騰華顧了嗎?
不過騰華不能抱怨什麼,儘管與往來的陌生人交流會讓騰華感到有些壓力,但其實客人並不多,連續幾天下來也有些習慣了。令騰華想不到的是,自己甚至還能這麼大喇喇地在店裡睡著,這讓騰華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適應能力了。
然而這樣的平靜生活畢竟不能持續太久,她必須儘快想起自己來到這裡的目的是什麼,而又為什麼她會完全忘記所有的事情,連她自己如何走到這裡的過程也忘得一乾二淨了?
三天前,她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醒過來,躺在那張她覺得有點太軟的床上。
她看著自己的手,似乎想在手上尋找什麼跦絲馬跡,但究竟要找什麼,卻又一點頭緒也沒有。她就這麼怔愣地坐在床上,好一會兒都沒動靜,直到有人出聲喚了她。
「你還好吧?」
她轉過頭,看見一位年紀約莫五、六十歲,頭髮有些斑白的婦人站在門口,慢慢地朝她走過來。
她眨了眨眼,沒有回答。或者該說,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或是做些什麼,彷彿自己昏睡了十年或三十年這麼長的時光,醒來時好像仍舊在睡夢中一般不真實。
「你就這麼突然昏倒了,真是嚇了我們一大跳啊!我們找了醫生來看過了,你身體應該是沒什麼大問題,不過沒有經過精密的檢查還是無法確定。你有患上什麼嚴重的病症嗎?」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老婦人鬆了一口氣,坐到床邊的椅子上,拉起她的手溫柔地拍了拍兩下。
「那大概是淋了雨有點感冒而已吧,還好沒有發燒。現在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她吞了吞口水,似在確認自己喉嚨的狀況,接著又搖了搖頭。
「能說話嗎?」
「可以。」她眨了眨眼。自己說話時沒有任何沙啞之類的障礙,這讓她有些意外。
「你從哪裡過來的啊?怎麼會在大雨天的夜晚裡,什麼雨具都沒帶,獨自一人在外面徘徊呢?要不是家裡老的去對面串門子聊得太忘我,也不會看到你這麼走一走就突然暈倒在地,這可把老的和對面的嚇得不輕啊!」
聽了老婦人的話,她在腦中重塑當時的情景,這時大腦才像是在慢慢開始運作那般浮現出一些畫面。她彷彿看見黑暗中大雨被狂風吹散變得細碎如毛磷,彎折的草葉被壓得很低覆在她身上,像是在保護著她那般包裹著她。因此儘管聽到巨大的呼嘯聲,她卻沒有感受到任何風的流動。
然而除此以外,她再也想不起任何事情了。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老婦人不可置信地皺了皺眉,又再一次出聲詢問。「你是說,你忘記為什麼走來這裡了?」
她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那你是從哪裡來的?我們可以告訴你回家的路。」
她垂下眼似乎在思索著,但很快就搖了搖頭。
「你該不會連名字都不記得了吧?」
答案是肯定的。這就是當時她剛醒來時的情形。
鍾姓老夫婦收留了她,並幫她取了個暫時的名字喚做「騰華」,因為這條街的街名便是「騰華街」。
騰華打開抽屜,拿出一顆閃耀著美麗光澤的寶石,就著微弱的燈光仔細地觀察著。
這顆水滴狀的寶石差不多和騰華的手一樣大,乍看之下外觀是白色的,但若是讓燈光穿透,在底下仔細察看寶石的內部,便會看見紅色的核心躲在一些垂直紋理的背後。
騰華站起身來走出店外,左右張望一陣之後,便將寶石直接對著太陽的方向往裡面看。也許是類似三菱鏡的效果吧,陽光透過寶石內部的紅色核心,便在核心周圍折射出兩層七彩的光暈,就像是掛在天上的彩與虹的縮小版,光彩變得更加美麗。
這顆寶石是唯一一件放在她身上的東西,就放在她大衣的口袋裡,也許也是她身邊唯一一個與她的過往有聯繫的物品吧。可是不管她怎麼觀察、把玩這顆寶石,她都無法想起一丁點的線索,這不禁讓她變得有些焦慮。
「騰華、騰華!」
鍾老闆一邊朝著騰華揮手,一邊從路的另一端小跑步往她跑了過來,後面還跟著一位沒見過的老先生。那位較矮的老先生挺著又圓又大的肚子,吃力地跟在鍾老闆身後,還不停地伸手拭去前額的汗水,晚了好幾十步才在鍾老闆腳後抵達。
「找到了、找到了!應該是那個沒錯。」鍾老闆一面喘著氣,一面迫不急待地伸出食指在騰華眼前揮了揮。「喔!你現在就拿著啊,就是這個沒錯!」
身後的老先生支手扶著膝蓋休息,鍾老闆轉過身去拍了拍他的肩,催促他趕緊抬起頭來。
老先生大口深呼吸了幾下,從胸前口袋掏出眼鏡戴上,這才不慌不忙地望向騰華。
「什麼?在哪?」
「騰華,你能讓林老師看一下嗎?就是這顆寶石。」鍾老闆伸手指了指騰華手上的物品。
騰華伸出手將寶石攤在手中,老先生隔著眼鏡左右察看了一陣,皺起了眉頭。
「我沒看到七彩的光芒啊?」
「不是這樣看!」
鍾老闆拿起寶石,指示老先生跟著他一起透過寶石看向陽光的來處。
「這樣、這樣,往這邊看。看到了嗎?」
鍾老闆將寶石轉了幾個角度,一旁的老先生這時發出了驚嘆聲。
「喔、喔!」
老先生接過寶石,自己動手就著陽光觀察著寶石的核心處,一邊不停地連連讚嘆著。
「這還真是漂亮啊!」
騰華不明所以地站在一旁,這時鍾老闆才轉過身來告訴騰華事情的原委。
「我跟林老師提到你的事情,還有你身上帶著的這顆寶石。喔!林老師以前是在大學教書的,不是在這裡,是在那邊,那邊那個叫什麼啊?」鍾老闆指了指東邊的山頭,卻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那個叫什麼。
「暨南大學。」老先生淡淡地在一旁接話,但眼睛沒有離開舉在頭頂上方的寶石。
「對、對、對,暨南大學。林老師以前在那邊那個暨南大學教礦物和材料的,對吧?」鍾老闆迅速回頭向林老師確認了一下,但沒等他回應就又繼續說下去。「他說這個寶石很有可能大有來頭,說不定是傳說中的寶石耶!」
鍾老闆越說越興奮,雙眼比平時瞪得更大,兩手也在胸前不停地比劃著。
「喂!你看這是不是啊?你說的那個叫什麼的,那個什麼六的……。」
「那叫六鼎石。」
「對、對、對,六鼎石。」
「傳說中六鼎神族守護著太陽神落下的蘊藏著陽光力量的寶石。」林老師這時才移開直盯著寶石的視線,望向騰華。「不過沒有人見過真正的六鼎石,就連所謂的六鼎神族,頂多也只有一些不是很可靠的目擊見聞而已。」
林老師摘下眼鏡收回胸前口袋,皺著眉將寶石左翻右轉地在手中把玩著。
「所以這不是那個什麼六鼎石嗎?」鍾老闆的語氣裡透露著些許的失望。
「不,我不能確定,畢竟也沒有什麼確實的記錄。不過若這真的是六鼎石的話,那也就能說明,為什麼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人找到或看過這傳說中的寶石了。因為若不是像這樣拿起來仔細觀察,說不過很容易被人誤認為是普通的水晶石吧。」
林老師說這話時仍然眉頭緊鎖,並將手伸得筆直,試著從較遠的視角去觀察寶石。
「騰華,你覺得如何?會是什麼六鼎石嗎?你聽到六鼎石有什麼感覺?有想起什麼東西嗎?會不會和你出生的地方有關係?」
鍾老闆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讓騰華有些招架不住。不過騰華此時能回答得出來的,也只有一句話而已。
「這個……我也不曉得耶。」騰華面露苦笑。
「這樣啊!」鍾老闆難掩失落,但仍舊目不轉睛地盯著林老師手中的寶石。
「這樣吧,若是你什麼都想不起來,我可以給你一些關於六鼎石的訊息,或許會對你有些幫助。不過那大多都是根據傳說再加上一些不算是很可靠的見聞整理出來的研究成果就是了。」林老師笑了笑,無奈地聳了聳肩,這才把寶石歸還給騰華。
林老師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和鍾老闆暢談了與六鼎族神相關的目擊趣聞,甚至還延伸至其它關於大灣傳說的各種話題,騰華只是在一旁聽著。三個人齊聚在客廳裡,放著小雜貨店沒人看管,只打開通往店面的門。然而鍾老闆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談話上,還好在這段期間內店裡的呼喚鈴一次也沒有響起。
「若是從馬太鞍出發的話,也許去龜山島會比較近一點,去火燒島看看應該也可以。」林老師戴上眼鏡,指著攤在桌上的大灣地圖說著。
「為什麼不去水沙連呢?你不是說那裡很可疑嗎?」
「水沙連的直線距離雖然不算遠,但要翻山越嶺地穿過中央山脈,然後在沒什麼意識的狀態下在馬太鞍到處亂晃,這個機率也太小了吧?」
「不過你說的龜山島和火燒島都在外海耶,因為惡劣的海況,現在已經幾乎沒有船出海了。」
「就是因為這樣才有可能啊!」
林老師揚起嘴角,一臉驕傲地推了推眼鏡。
「什麼意思?」
「說不定就是因為船難,才會流浪到這裡來的。」林老師雙手抱胸,臉上堆滿了自豪的笑容,「騰華,說不定你是離島的居民吧!」
「這怎麼可能!」鍾老闆驚異地向林老師探出身子,「火燒島在海況開始變惡劣的初期,就已經撒離了所有的居民,不可能還有人留在上面。龜山島更不用說了,那邊幾百年來都沒有真正的居民,只留下了古老的軍事機構,最後連觀光也無限期暫停了。」
「我可沒說她是龜山島或是火燒島的居民。」林老師笑容滿面,又伸手推了推眼鏡的下緣。「我說的是紅頭嶼。」
根據林老師的推測,所謂的六鼎石,應該是指分佈於六個地點。然而畢竟陽光所能覆蓋的地方如此地廣闊,六鼎石應該會在包含離島在內的一些人煙稀少的地方。曾經有人宣稱見過神族,因為他們看見那些人身上有一些異於常人的特徵,像是從長衣袖裡露出像是羽毛的硬毛,或是伸出來的手背上有著像是鱗片的光澤。不過就算這些目擊證詞都是可信的,專門的研究人員也很難歸納出一些確實的神族出沒地點。因此,大部份的學者都認同,若不是這些神族並不存在,那些人就是藏在外人無法輕易到達的地方,就和那些被神族們守護的六鼎石隱居於山林或是離島。
林老師特別提到了水沙連,就在離暨南大學不遠的地方,那裡有個被稱為活盆地的地方。活盆地顧名思義是位於山岳之中的一處低漥盆地,那裡的土壤飽含地下水,當腳踩下去的時候,就會感受到抖動般的起伏,像是土地在呼吸似的,十分特別。然而在最近這幾個月的期間裡,人們發現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若是在那活盆地的某處進入山林往東邊行走,不知不覺間人們又會從原處繞出來,就算是使用指南針一直朝著東邊前進也是一樣,你會看見原本在指南針西邊的盆地,出來到原本的地點之後,盆地卻變成在指南針的東邊了。如果使用了衛星定位系統,在前進至某些地方的時候,也總是會受到干擾甚至斷訊。暨南大學曾有一些研究人員進行了搜索,最後的結果只能得出,那裡或許有些鐵礦或是不明的物質會干擾指南針以及衛星定位的運作,如果使用其它更為傳統的方式在林中前行,同樣也是派不上用場。
一開始還有一些野心勃勃的冒險家想一探究竟,但那裡其實根本不是什麼特別難走的山路,甚至還不會迷路,怎麼走都只會回到活盆地裡。幾個月過去了,冒險的風潮便逐漸退去,只留下了永遠不會迷路的特別謎案了。
騰華一面梳洗,一面在腦中整理林老師給她的訊息。
儘管水沙連是被較多學者公認為最有可能藏有神祕人物或是像六鼎石這類礦物的地方,但林老師並不建議騰華從那裡開始尋找自己的來處,因為就算去了也許只是白費力氣罷了,所以就推薦了紅頭嶼。
「紅頭嶼是目前唯一一個還有住戶的大灣東部島嶼,墾丁附近的風浪相對來說比較小,若是以一個圓弧的軌跡繞遠路的話,就可以於風浪相對平靜的時節,避開常年的風暴與紅頭嶼來往。不過我覺得如果你身上帶著的那顆寶石真的是六鼎石的話,那也許不是在紅頭嶼取得的,而是火燒島。」
根據林老師的推測,紅頭嶼上的居民有可能像是由墾丁繞行前往紅頭嶼那樣,找到了從紅頭嶼平安抵達火燒島或是龜山島的路線。而騰華在某個島上取得了寶石,並在回程的路上遇上了某些困難,才會因此失去了記憶,流浪至馬太鞍。
騰華坐在床邊的小桌前,就著小鏡子梳理她的短髮,她不禁伸手去撫摸位於她左臉顴骨上的一道紅黑色的疤痕。疤痕上的皮膚感覺特別薄,而且下方似乎少了塊肉那般,只是輕輕一摸就會浮現淡淡的皺摺。
「船難是嗎?」
無庸置疑,騰華遭遇了致使她失去記憶的某種重大衝擊,也許真的與海上的巨大風暴有關吧。雖然不曉得為什麼她身上除了這個不知何時留下的疤痕以外,沒有留下任何遇難的表象,但騰華自己也無法推測還有什麼其它的可能性。
她回想起那短暫浮現於腦中的畫面。於一片漆黑之中,有某種強勢的力量發出了呼嘯的聲響,壓彎了草卻使之像是被褥那般保護著她。
她想去紅頭嶼,看看在那裡她是否真能找回失去的記憶。不過林老師曾說,六鼎石或許是在其它離島上找到的,不知為何,騰華對這一點十分在意。這讓她更想直接前往火燒島或是龜山島,不過於現實層面上這點卻無法做到,所以騰華只能先前往目前唯一的目的地。
「墾丁後壁湖……是嗎?」騰華小聲地呢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