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獻給 卡洛斯·魯伊斯·薩豐(Carlos Ruiz Zafón),是您激發了我無處宣洩的靈魂,願您安息。
一. 歐普拉咖啡館
時值盛夏,燥熱天氣肆虐整個地中海,巴塞隆納也不例外。
緊鄰歌德區小巷,蘭布拉大道上的人們臉上個個被曬得通紅,沒有人可以活著從加泰隆尼亞廣場一路向著東南方,步行到位於舊港的哥倫布紀念碑,因為那天逼近攝氏38度,簡直像人間烤爐。
但事情總是有例外,人也不然,卡洛斯身著一身白色亞麻短襯衫,鈕扣旁還沾有新鮮的咖啡漬,下身搭配他最愛的藍色短褲,卡洛斯有三件一模一樣的褲子,至少他暫時找不到替代品。
卡洛斯手上拿著前天才買的短篇散文集,另一手拿著冰塊早已融化的黑咖啡,愜意的走在彷彿燒紅鐵板的蘭布拉大道上,在其他路人的眼裡,他絲毫不覺得炎熱。
也許是因為在洛杉磯體會不到此處的異國風情,他的興奮掩蓋了燥熱感,卡洛斯的母親是巴塞隆納人,他這次旅途的目的是來探望回娘家的母親,卡洛斯的父母於3年前離了婚,而這也是他第二次踏上伊比利半島。
歐普拉咖啡館,卡洛斯在當地最愛的咖啡館,1929年因巧克力飲品而聞名至今,他最喜歡在這裡點上一杯熱巧克力搭配西班牙油條一併享用,卡洛斯可以在這待上一整天,並且深信著這間店會帶給他好運。
「小伙子,你會被曬死的!」
咖啡館老闆假意關心的說。
「我昨天在地上掃走了一隻乾掉的老鼠,我不希望今天處理的是一個人。」
「沒事的!我喜歡坐在戶外座,室內沒有自然光我會不自在的!」
卡洛斯還是像往常說話一樣,語氣堅定,不太有人能說服他。
卡洛斯不推崇個人表現主義,他認為人的價值不僅僅決定於個體本身,而是會受到周圍群體的影響,進而體現出他心中真正的價值。這也是為什麼他在學校和社區裡那麼受歡迎,他喜歡接觸人群,不管面對的是誰,永遠都是那個招牌笑容,看上去體面且大方。
高中時期,卡洛斯在拒絕諸多女生追求後,都會寫一封信給對方,信中誠摯的表達歉意並附上祝福。
可想而知,在女性眼裡他是完美男人,而在幼稚的男人眼裡,他可能是同性戀。
「老闆,這個油條真的是人間霉味!」
卡洛斯試著用不擅長的西班牙文表示讚美,老闆只是搖了搖頭。
「美國人,我最討厭他們講的一口爛西班牙文。」
二. 老菸斗
「這什麼鬼天氣!我居然還忘記帶防曬乳?該死!」
女孩坐在加泰隆尼亞廣場邊上的噴水池旁,在燒紅的石椅上對著男友不斷抱怨。
「傑米,我們能不能先回飯店?我會被活活曬死的!」
「妳就不能有一刻停止抱怨嗎?我們明天就回洛杉磯了,可以忍耐一下?」
傑米逆著強光回應道,陽光強烈到不確定他有沒有睜開眼。
埃琳娜並不一直是這樣的人,她的叛逆和強烈的個人特色來自於其富裕且關係疏離的家庭,父親從事房地產事業,母親則是成功的珠寶商人,身為獨生女的她一年當中通常只會見到父母三次,幸運的話一年有五次碰面機會,可以的話她希望一次都不要。
這趟旅行的開始是傑米提議的,他想來看看他在西班牙讀大學的姐姐過得如何,「順便」帶上埃琳娜,不過傑米並沒有事先詢問,而是早早擅自訂好了機票。
這段感情至今維持了近兩年,不過埃琳娜卻感覺只過了兩個月,傑米很快的就對她失去了熱情,就像他對之前那些女孩一樣,埃琳娜只是其中之一。但埃琳娜並不介意這個名存實亡的關係,因為如果沒有傑米,她的生活大概率會更加無趣,更別提沒有司機可以載著她去血拼。
「你不介意我今天自己一個人過吧?傑米?」埃琳娜臉上表現出一絲難過,但實則不然。
「我就當作妳這不是在詢問吧!」
埃琳娜撐著緋紅色陽傘隻身走在金黃的蘭布拉大道上,女孩擰掉手中快熄滅的萬寶路涼煙,走進了巷內的舊書店。
是的,除了她自己,幾乎沒有人知道她愛書成痴,更驚人的是她的語言天賦,中學時期就能說出一口流利的西班牙文和葡萄牙文,但她自知也許往後也不會有人知道。
「歡迎光臨老菸斗舊書!小姐,妳這麼年輕漂亮,菸少抽點,妳不會想要跟我一樣滿口黃牙的!」
書店內正在整理書櫃的大叔用明亮的大眼睛打量著埃琳娜,他還以為是什麼大明星來了。
「我不知道現在大家都這麼多管閒事呢!」
埃琳娜表達了她的不屑。
「真是不好意思!是我無禮了,您在找什麼書嗎?」
「沒關係,我就是看看。」
埃琳娜對於這個大叔突然的態度轉變有點措手不及,同時感到莫名的一絲溫暖,也許這是她來到西班牙後第一次被有禮貌的對待。
「您會在這裡待上幾天呢? 我可以推薦幾個這附近值得去的地方,當然!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啦!」
大叔持續散發他的熱情。
「還有您的西班牙文說的非常好呢!我的名字是菲利浦!」
「您好,我是埃琳娜,還有我的口乾的像枯井,請問這附近哪裡適合坐下來看書配著咖啡喝呢?」
菲利浦推薦了她去有名的歐普拉咖啡館,就在三條街外,隨後埃琳娜與菲利普道了別,手上拎著剛剛挑選的一本加爾希拉索在文藝復興時期所創作的田園詩集,率性的往店門外走去。
埃琳娜抵達歐普拉咖啡館後,她在店門口瞥見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側影,他們對視後相視一笑,也是此刻她開始思考,緣分或許真是注定的呢!
三. 32A
一周前,洛杉磯國際機場航廈內,人來人往的旅客把候機室擠得水泄不通,就連使用飲水機都要排隊,卡洛斯感到奇怪。
「聖誕假期還久啊!」
經過一段時間的等待,從洛杉磯途經巴黎轉機前往巴塞隆納的班機終於開放登機,由空中巴士A350型客機負責此次的運輸任務。
卡洛斯選到了他最喜歡的靠窗位置,每次搭飛機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看著雲朵在他身旁經過,就像他小時候特別喜歡把臉塞進棉花糖一樣,他母親會因為這樣打他屁股。
32A,這個位置簡直完美,除了靠窗,還可以近距離欣賞到號稱航天工藝藝術品的勞斯萊斯-特倫特XWB型渦輪風扇發動機,卡洛斯也沒想過他居然知道這些。
飛機航行過程猶如碩大的郵輪緊貼著靜謐的海平面航行,絲毫覺察不出任何晃動,卡洛斯很想就這樣倒頭睡著,不過在他前兩排的乘客發出了一些騷動,也讓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那裡。
「你有什麼問題?能不能別鬧了?」
一名女子對著她身旁的男子叫著,看上去他們認識。
「小聲點臭女人!早知道就不要帶妳來了!」那名男子毫不客氣的回嘴。
卡洛斯並沒有太在意接下來他們吵架的內容,而他的目光則始終停留在那名女子。
她一頭亮麗的紅髮,髮尾處挑染著些許墨綠色,好似一朵玫瑰,眼珠則是透映出清澈的翡翠綠,女孩臉頰上帶有些許雀斑,根據卡洛斯妹妹艾瑪的說法,他對帶著雀斑的女子完全沒有抵抗力。
「我受夠了!」
男子起身詢問是否有人能跟他交換位置。
「我!先生我跟您交換吧!麻煩您了!」
卡洛斯身體先是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才脫口而出這句話。
「感謝老天爺!喔不,我是說感謝你!」
那名男子盯著他頭上的閱讀燈無奈的說。
卡洛斯拎著他的相機包和護照,擠過擁擠的走道來到那位紅髮女子身旁。
「不好意思,妳想坐窗邊嗎?我可以讓給妳。」
她沒有接受他的好意,她並不想開口說話。
偌大的太平洋上空,卡洛斯靜靜的坐在她身旁,她的身體正在顫抖,彷彿體溫跟著她的心情一起降到了冰點。
卡洛斯利用眼前的屏幕幫身旁女子叫了一杯熱巧克力,這才緩解了他們的氣氛。
「妳還好嗎?」
「謝謝你,我好多了。」
「妳需要休息的話,我就不打擾妳了。」
「我覺得我需要一杯威士忌。」
這次他點了兩杯威士忌,也許是酒精的催促,她開始變得健談。
「我叫埃琳娜,要去西班牙旅遊。」
「我叫卡洛斯,我也是呢!要去巴塞隆納探望我母親。」
「你是西班牙人?」
「我母親是,不過我父親是美國人,我住洛杉磯,靠近南灣。」
「真巧!我住市中心附近,我討厭那裡!」
距離抵達巴黎轉機還有八個小時,期間兩人又再加點了兩杯桑格麗亞,外加熱巧克力和一塊乳酪蛋糕分著吃,埃琳娜還是頭一次跟陌生人對話這麼久,她很少見的希望時間能過的慢一些。
四. 薩豐
時間接近下午五點鐘,耀眼的陽光依舊不放過巴塞隆納街道的每處角落,甚至有人擔心聖家堂的塔頂是否會被曝曬到斷裂,更有人形容它像是倒插的冰淇淋甜筒,是的只剩甜筒,冰淇淋早融化了。
「先生,你在跟蹤我嗎?」埃琳娜逗趣的問。
「看來今天我不需要換座位就能有榮幸坐妳旁邊了呢!」卡洛斯的嘴角不自覺的揚起。
「她好美。」
這句話並沒有從卡洛斯嘴裡脫口而出,但他不斷的在腦海裡重複著。
橘紅色的陽光灑在歐普拉咖啡館斜對面的櫥窗上,經過折射映在埃琳娜的頭髮以及臉龐,她的一頭紅髮透著光線使色彩看起來更加飽和,臉上的雀斑也顯得更加迷人,女孩那一身精緻的白色洋裝襯托出她細緻的皮膚,卡洛斯彷彿能隔著那襲白衫感受到她的脈搏跳動。
「那隻憤怒鳥呢?」
「憤怒鳥?」
「妳男友,他在機上生氣的時候,妳沒看到他臉有多紅嗎?讓我想到了那隻鳥Red!」
埃琳娜先是大笑了一聲接著說: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也許自己先回美國了吧!我不在乎。」
「你們平常相處都是這樣嗎?」卡洛斯好奇的問。
「幾乎是,但奇怪的是我們都不在意,也沒提過分手。」
接著埃琳娜點了一杯冰西西里咖啡,拿出剛剛買的詩集輕放在桌上。
「哇!妳會讀這個?真是驚喜不斷!」
「你也看書嗎?」
「書這東西大概比任何已知生命還了解我,我很喜歡西班牙作家卡洛斯•魯伊斯•薩豐,所以我也很喜歡我的名字。」
「我的天!你也是薩豐的粉絲?」
「風之影那本書我看了不下十遍呢!」
「我的風之影被傑米拿去墊他的早餐,之後我有一個月沒跟他說話。」
「上帝啊,這簡直是滔天大罪!」卡洛斯無法想像他的愛書被如此對待。
那個午後,兩人就像在機上那樣,分享著彼此的內心世界,他們從書籍和音樂愛好聊到小時候幹過什麼蠢事,甚至談到自己的第一次性愛,可惜這部分卡洛斯並沒有什麼經驗可以分享。
五. 為了你
兩年後。
「小卡,幫我一下,這批書麻煩你先幫我登記,晚點還有更多咧!」菲利普左手扶著腰間,似乎不太舒服。
「好的菲利普先生!您還好嗎?這邊交給我就好,您先行到樓上休息去吧!」
卡洛斯臉上帶著一如往常的溫暖笑容。
一年前,卡洛斯經過了一間書店,一間位於蘭布拉大道巷內的隱密書店,它有著將近70年的歷史,店門上寫著「老菸斗舊書」。
卡洛斯選擇遷居巴塞隆納原因有二,其一是母親病情的突然惡化,他想要且需要待在這照顧母親,其二是他結交了菲利普這個好友,並選擇待在老菸斗幫助菲利普經營書店,也確實非常適合卡洛斯這個書蟲。
「小卡!你餓了嗎?這是我早上做的炸丸子,你也吃一點吧!不要每次都把自己搞得太累知道嗎?那個臭老頭沒有欺負你吧?」
瑪麗,老菸斗隔壁雜貨店的老闆娘,除了個性嗆辣之外沒有什麼令人嫌惡的,街坊鄰居都愛吃她做的炸丸子以及經典的蔬菜燉肉,瑪麗因為前夫的懦弱無能早早選擇離了婚,女兒亞曼達則跟著瑪麗生活。
「真的很謝謝您瑪麗!每次都送很多好吃的給我,還有菲利普先生沒有欺負我啦!我倒覺得妳對他太苛刻了!」卡洛斯試著幫菲利普打抱不平。
「苛刻?他沒有跟你提過他五年前狂歡節在我店裡幹了什麼傻事嗎?他當天喝的酩酊大醉,還摟著一個比我年紀大的義大利女人,對了順帶一提我比她漂亮太多了!他們到我店裡買酒,我好意提醒他別喝太多會壞事,建議他早點休息,他居然罵我臭婊子!還把我店內一整箱的白蘭地打破,我還沒原諒他呢!」
「媽媽妳就原諒他吧!菲利普先生也幫助我們很多呢!」亞曼達從她母親身旁竄出,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卡洛斯,這街區大家都知道亞曼達很欣賞卡洛斯。
「午安亞曼達,妳今天的編髮很漂亮呢!讓我想起我的妹妹艾瑪,她也很喜歡編髮唷!」卡洛斯語畢,亞曼達的臉頰頓時暈紅了起來,視線不知道該停留在哪才好。
卡洛斯回到店內櫃檯前,一邊享受著美味的炸肉丸,一邊翻閱加爾希拉索的田園詩,不禁讓他想起了兩年前在歐普拉咖啡館的邂逅。
下班後,卡洛斯前往巴塞隆納市立醫院探望母親貝尼塔,貝尼塔於離婚後不久便檢測出食道癌,雖然情況已有明顯好轉,但卡洛斯始終放不下心。
「卡洛斯,你沒有打算回一趟洛杉磯找爸爸和妹妹他們嗎?」貝尼塔拿著原本放在床邊的鮮花把玩著。
「我一直都有跟他們通電話,妳放心吧!我現在比較想待在這陪著妳,別想說服我離開!」卡洛斯用著小孩的語氣撒嬌,但他心底其實有些害怕。
「你也該為你自己的未來做打算了,在舊書店工作也許可以養活自己,但未來的另一半就有困難了,不過呢!儘管我會擔心你,只要你是在做你喜愛的事,我都支持你做的任何決定!」
貝尼塔幾乎可以確定,她擁有全世界最棒的兒子。
「你有對象了嗎卡洛斯?我把你生的這麼有魅力可不是為了單身一輩子!」貝尼塔自豪地說著。
「我以為妳已經不會再催促我找對象了呢!世界這麼大,我並不急啦!況且目前我只想做眼下想做的事,對方遲早會出現的!」卡洛斯腦海閃過了一個紅髮女孩,但那畫面隨即消逝。
卡洛斯離開醫院後,戴上耳機走在醫院前的迪亞格納爾大道,聽著埃琳娜最愛的歌手璜斯的歌曲:「Es Por Ti」,意思是「為了你」。
那天午後異常涼爽,卡洛斯將深藍色西裝外套披在他厚實的左肩上,踏著輕巧的步伐走回了老菸斗書店。
菲利普與卡洛斯分房同居在書店樓上,好心的菲利普不打算向他收取房租,但作為交換卡洛斯必須打理店內和家裡所需的一切,甚至有時他還需要幫菲利普修剪頭髮和張狂的鬍子。
六.值得慶祝
同時間,風情萬種的洛杉磯好萊塢大道上,遊客一如既往的多如過江之鯽,埃琳娜坐在九人座凱迪拉克休旅車的後方,沿途透著車窗觀察著遊客之間的互動,愉悅且放鬆的心情全寫在他們的臉上。
「真好。」她心裡羨慕著。
週六早晨,本該使人放鬆的日子,埃琳娜前往了好萊塢一處片場,準備接下來的忙碌工作。
約一年前,埃琳娜因亮麗的外表和外放的個性被星探挖掘,她隨即出演了幾部好萊塢大片的邊緣角色,演技備受肯定,尤其在臉部和情緒的表達上,總能將觀眾帶入情緒,當地的影評雜誌對於埃琳娜給出了相當高的評價,她也順理成章的主演了自己的第一部主角電影。
「親愛的,恭喜妳!今天是值得慶祝的日子,晚上帶妳去我朋友開的法國餐館用餐,就在附近而已,到時挑一支妳最愛的紅酒來開吧,我們晚點見!」
埃琳娜無神的盯著男友萊恩的祝賀短訊,就在昨晚她收到消息,她入圍了奧斯卡最佳女配角。不過她卻興奮不起來,工作的繁忙對比以往愜意的生活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萊恩與埃琳娜於片場認識,擔任美術總監的他,隨即被埃琳娜的強烈氣質吸引,經過多個月的追求成功贏得了埃琳娜的芳心。似乎比起前任傑米,萊恩更願意花時間關心埃琳娜的生活,並且處處小心呵護著她,他對她的生活習慣簡直瞭若指掌,如果不是男友身分,他一定可以勝任埃琳娜稱職的管家。
「走嗎?妳餓了吧?快上車!」
埃琳娜坐上萊恩的黑色轎車,一路上不發一語,而萊恩則是不斷的單方面關心埃琳娜。
「妳怎麼了嗎?這麼值得紀念的一天妳居然沒有表現出一絲興奮!」
「我今天工作很累,僅此而已。」
其實埃琳娜並不喜歡萊恩後來整日猶如寄生蟲般的呵護與關切,要知道她是一個非常獨立的女孩,有人悉心照顧固然很好,然而埃琳娜覺得這樣太多了,她幾乎沒有自己的空間,這跟剛與萊恩在一起時的感覺大相徑庭。
晚餐後,埃琳娜向萊恩說明了接下來的計畫。
「親愛的,我接下來一週會待在我父母家,我需要讓自己獨處一陣子,我還是無法習慣嘈雜的生活。」
萊恩點頭表示了同意,並囑咐她有任何需要隨時聯絡他,不過埃琳娜並沒有太在意他的關心,她現在只想回家休息。
「謝謝你,陪我慶祝。」
「應該的!未來還有很多事值得我們慶祝呢!」萊恩彷彿在心裡已經迎娶了埃琳娜,甚至還有了孩子。
萊恩將車停在了埃琳娜父母宅邸鉛灰色的鐵門前,鐵門後是一個直徑約有30公尺的磚頭路面圓環,圓環中間豎立著一尊人的雕像,萊恩不知道那是誰,他只覺得那看起來價格不菲。
隨後埃琳娜進入了家門,經過玄關和長廊後來到了簡直跟半座泳池一樣大的客廳,埃琳娜一直想不透這麼大的客廳意義何在。
「我以為要到感恩節才會見到妳了呢!喔對了,如果妳獲得了奧斯卡獎除了那個沒用的小金人,還會有豐厚獎金對吧?」
埃琳娜的母親坐在客廳一處長椅上,背對著埃琳娜表達她的疑問,一邊把玩她手中的珠寶項鍊。
「我也很開心見到妳,謝謝。」埃琳娜隨意搭了一句。
接著埃琳娜來到了她在3樓的房間,一頭栽進了她床頭上嶄新的絲絨布枕頭,上次回來是半年多前了,她希望越少次回來越好,但這次是例外,她想暫時逃離好萊塢,埃琳娜甚至懷疑她自己是否得了憂鬱症。
回家的頭一個夜晚她感到特別難熬,沖澡過後她拿出兩年前在巴塞隆納買的詩集,播放著她喜愛的音樂,此時一陣微風將房間窗邊的蕾絲窗簾輕輕拂起,她將思緒拉回了兩年前,那時的她充滿自信,青春洋溢,彷彿全世界都被她的風采吸引,眼神不斷在她的身上駐足捨不得移開。
隨後她的手機鈴聲響起,劃破了房間內的寂靜,是卡洛斯。
「一切都還好嗎?妳聽起來很疲憊呢!」卡洛斯的聲音溫柔且迷人,這讓埃琳娜頓時卸下一向堅硬的心防。
「我不想承認,但我開始想念那熱死人的地中海了,當然還有你,卡洛斯。」
卡洛斯與埃琳娜像磁鐵似的,一旦開啟了對話就再也停不下來。
「什麼?你居然在菲利普那邊工作?我以為你當時決定住在那邊已經很瘋狂了,沒想到你居然也願意替一個瘋狂的人工作?」
埃琳娜感到詫異,但同時也不太意外卡洛斯的決定。
「菲利普是個好人,他還記得妳呢埃琳娜!我給他看過我們的合照,在書店工作我感覺挺好的!實在找不到理由回洛杉磯。」
「我開玩笑的啦!他的確人很好,你能在那邊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我替你感到非常的開心!」
「對了妳之前居然沒有跟我說妳成為了演員?而且還入圍了他媽的奧斯卡?雖然很像馬後炮,但我早就知道妳可以,不管是什麼事!」卡洛斯得意的說。
「卡洛斯,其實我已經開始懷疑這裡是不是不適合我,等這次的電影拍攝結束,我會休息一陣子,今年剩下的電影演出邀約我也都婉拒了。」
卡洛斯沈默了片刻,並沒有表示什麼,她知道現在埃琳娜需要的是安靜的休息。
「我知道,我能理解。」
接著卡洛斯陪著她談心,直到太陽像往常一樣,再次從地中海的海平面升起。
七. 五步的距離
「早上好,瑪麗小姐。」
「你看起來沒什麼精神呢卡洛斯,是不是因為還沒吃早餐? 這個麵包你拿去,我店內還有呢!」
「沒事的,只是昨晚睡眠較少罷了,謝謝您的麵包!」
「對了卡洛斯,你今天方便陪我去一趟海鮮市集嗎?我今晚需要…」
「早安啊!風情萬種的瑪麗王后!」菲利普的嗓門劃破了蘭布拉大道,也差點震破了瑪麗和卡洛斯的耳膜,順道打斷了瑪麗的談話。
瑪麗眉頭一皺,沒有理會菲利普。
「我說,你今天方便陪我去海鮮市集嗎?我今晚需要用到很多海鮮,而現在我需要一個壯丁幫我拿貨!」她眼神避開了菲利普。
「今天我有很多店內的事要忙,不然這樣,菲利普可以陪妳去!」卡洛斯望向一旁伸著懶腰的菲利普,他也不清楚這個五十歲老頭是否能勝任。
「我真心不希望到時候我打電話給你是因為需要有人到醫院照顧這個老頭呢!卡洛斯。」瑪麗說這句話時看上去還記著之前白蘭地事件的仇。
「菲利普先生很強壯的!對吧?」卡洛斯把手搭在了菲利普肩上,菲利普尷尬的點頭表示同意。
其實菲利普一直都喜歡著瑪麗,他當然為多年前在瑪麗店內大鬧感到相當抱歉,但是一直都沒有機會對她表示歉意。
「就讓我跟去吧!我不會打擾您的,讓我拿著您的物品跟在您身後即可。」菲利普難得收起了嬉皮笑臉,嚴肅的說著。
一路上,菲利普就像他承諾的,一路尾隨跟著瑪麗前往海鮮市場,他始終維持著五步的距離,深怕再多一步就會失去這難得與瑪麗接近的機會。
「你可以的話能不能走快點,我稍晚還有事要忙的!」
「是的瑪麗,我儘量!」
結束了在市集的採購,瑪麗轉過頭看到菲利普身上掛著各式各樣不同大小和顏色的塑膠袋,簡直像極了聖誕樹,她偷偷的笑出了一聲,菲利普也以溫暖的微笑回應。
此時瑪麗沒有注意到一個少年騎著單車以飛快的速度朝她奔來,跟在後面的菲利普還來不及從嗓根擠出任何一個字,意外就這麼發生了。
瑪麗的女兒亞曼達跟著卡洛斯以飛快的速度趕到了醫院,他們來到了瑪麗待的病房前,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名膝蓋還沾著血漬的少年,他在病房門口前哭泣著,少年眼前的人則是菲利普
「小子,你知道這樣很危險嗎?萬一真的出人命了怎麼辦?下次給我注意一點!聽到沒有?」菲利普眼睛冒著血絲,他一度以為瑪麗會在他眼前永遠離開這裡。
「我知道了,真的非常對不起!」
「離開!回家!」菲利普依舊憤怒。
「我母親還好嗎?」亞曼達著急的問。
「她會沒事的,擦傷罷了,並沒有傷到骨頭,我會在這裡照顧她的。」收起怒氣的菲利普,眼神轉變回了溫柔的樣子。
卡洛斯很久沒看到菲利普這個樣子,他的眼裡儘管還是透露出些許驚怕,但卻充滿了自信。
深夜,瑪麗從睡夢中清醒過來,她往病房靠近窗戶的一側望去,只見菲利普躺在沙發上打著如雷霆般的呼嚕,她懷疑自己會醒過來是不是他的功勞。
床頭的桌上放著一碗蔬菜湯,湯碗下還壓著一張面紙。
「把它喝完」
面紙上寫著這樣一段話,字跡潦草到幾乎無法辨別,還好瑪麗富有想像力,她知道這是菲利普的字,而就在那一刻,她對眼前的男人從厭惡轉為愛慕。
八. 驚喜
埃琳娜經過了一週的休養,她好多了,甚至比原計劃提早一天離開了父母家,不過她並沒有通知萊恩。
她開著一台黃色雪弗蘭小車,經過繁華的洛杉磯市中心。那天下著大雨,街上的燈光透過車窗上的水珠反覆刺激著埃琳娜的瞳孔,她討厭下雨天。
回到她與萊恩的住處,埃琳娜感到一絲奇怪,通常這個時間萊恩應該會在家的,接著她從冰箱拿出冷凍義大利麵送進了微波爐,並為自己倒了一杯半滿的紅酒,搭配著一直都沒看完的冰與火之歌享用起了她的午餐。
突然埃琳娜聽到鑰匙插入房門的聲音,是萊恩回來了,她站起身準備去迎接這個一週沒見的男人,此刻心情還不錯的埃琳娜還在想她需不需要給萊恩一個見面吻
門開,一名女子摟著萊恩精實的手臂,門外的兩人對眼前突然現身的埃琳娜感到驚恐。
「埃琳娜…妳怎麼回來了?不是說…明天才回來嗎?」
埃琳娜什麼話也沒說,她的門牙緊緊地扣著下唇,彷彿不想讓對方意識到她有多氣憤,但更多的是釋懷,像是又多了一個理由去迎接新的生活。
接著她把門甩上,並傳了簡訊給萊恩,請他在明日中午前回來收拾他的髒東西並且滾蛋,畢竟這棟房是屬於埃琳娜的房產,她說的算。
當天下午,埃琳娜跟父母借了一台敞篷版保時捷911,基本上也可以說是用偷的,接著一個人開著車沿著馬里布海岸狂飆,此刻她趕到無比的快樂,她很久沒有這樣放鬆了。
埃琳娜將車停在了海灘邊上,並將她腳上的白色帆布鞋丟到副駕椅子旁的間隙,她放肆的將雙腳鑽進柔軟的沙灘並感受細沙在腳趾間舞動的溫暖,隨後她拍下了一張馬里布夕陽的照片,並傳給了卡洛斯。
九. 杏仁花
貝尼塔的病情始終不見好轉,卡洛斯因此情緒低落,連瑪麗美味的炸肉丸他也沒胃口咽下。
「喂!小卡,你不能都不吃東西啊!身體會變虛弱的!」瑪麗一邊說著一邊想起菲利普先前為她準備的蔬菜湯,雖然味道差強人意,但她知道進食的重要性。
「謝謝妳瑪麗,也許晚點吧!妳的傷有好些嗎?」
「我好多了,多虧菲利普的照顧,我只在病房待了一週就回家了,倒是他還想待在那,因為這樣就可以跟我一直獨處⋯。」
卡洛斯默默為菲利普感到開心。
後來的日子,瑪麗一改以往對菲利普的態度,每天親自煮三餐照料老菸斗書店的兩個男人,她心裡想著:「這兩個男人也許會被巴塞隆納的天氣熱死,但絕不會餓死!」
「菲利普,那個…你晚上有空嗎?」,瑪麗帶著靦腆的神情問道。
「這是在邀請我約會嗎?」菲利普很直接的回應。
「是又怎麼樣?你有沒有空啦!」瑪麗還是像以往一樣強勢且傲嬌。
接著那晚卡洛斯就聽到了瑪麗跟著菲利普回房的腳步聲,他竊笑著並將放在床頭旁的耳塞戴上,不出意料今晚樓上想必會非常熱鬧。
次日一早,醫院再次通知卡洛斯有關貝尼塔病情惡化的消息,卡洛斯知道,媽媽的時間不多了。
他帶著母親最喜歡的杏仁花,來到她的病床旁。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
「妳有跟我說過呀!妳忘了嗎?那天妳跟我說了妳跟爸爸相遇的故事,就在這裡,巴塞隆納!妳說這個花代表著這座城市,爸爸因為妳也特別喜歡杏仁花呢!」
此刻卡洛斯的父親與妹妹正在趕往巴塞隆納的路上。
「說著也巧,你常常提到的那女孩,叫什麼名字去了,也是在這裡認識的對吧?」
「是的,她的名字是埃琳娜!」
「好美的名字呀!」,貝尼塔接著說「我能看看她嗎?」
「我相信她也會想見妳一面的,我覺得你們很像呢!」卡洛斯驕傲的說著。
「妳說她辭職了?不做演員了?」
「對的,她說那不適合她,這樣也好,我希望她能做真心喜歡的事。」卡洛斯眼神中透露出了一絲愛意
次日清早,埃琳娜收到消息後趕往了巴塞隆納市立醫院,不一樣的是這次她並沒有抱怨天氣有多炎熱。
埃琳娜來到了醫院的三樓,敲門後進入了貝尼塔所在的病房,卡洛斯和他的父親、妹妹也在那兒。
「好久不見!梅莉達!」卡洛斯將埃琳娜擁入懷中。
梅莉達是卡洛斯為埃琳娜取的綽號,靈感來自於皮克斯動畫「勇敢傳說」中的女主角梅莉達,兩人的紅髮幾乎是一樣的猖狂,卻不失美麗。
卡洛斯向埃琳娜介紹起了他的家人,隨後埃琳娜走向貝尼塔並親吻了她的額頭,卡洛斯一家都有著幽默風趣的基因,這讓家庭關係並不好的埃琳娜感到十分放鬆,他們在一起交談了好久,場面十分溫馨,熱鬧卻也平靜。
十. 重生
一週過後,貝尼塔於清晨時分不再醒來。
那天早晨,整條蘭布拉大道顯得異常安靜,路上的落葉隨著風飄在半空,像是正在為一位重要的朋友默哀送行。
他們遵從了貝尼塔的遺願,把她葬在了巴塞隆納的公立墓園,那是她的祖父母以及父母親長眠的地方。
葬禮上,埃琳娜挽著卡洛斯溫暖的手,陪著貝尼塔走完最後一程。那天沒有下雨,也許是貝尼塔不希望他們跟著天氣一起落淚的緣故,老天爺所幸賞了他們一個大晴天。
菲利普、瑪麗和亞曼達也來到了此地為貝尼塔送行,葬禮隨著卡洛斯父親親吻貝尼塔並放上一朵杏仁花來到了尾聲,卡洛斯終於止不住在眼眶打轉的淚水,蹲坐在墓園旁的草地上哭了起來,埃琳娜只是在一旁摟著他,她並沒有出聲打擾卡洛斯,她知道他也會這麼做。
貝尼塔葬禮過後的一個月,巴塞隆納才又恢復了生機,至少在卡洛斯眼裡是這樣。
埃琳娜這次沒有離開,她想待在卡洛斯身旁一同照料老菸斗書店,這下菲利普是被強迫退休了。
10月初,菲利普和瑪麗舉行了婚禮,就在與聖家堂同一個街區的一間古典小教堂內,那天的瑪麗,臉上盡是幸福的笑容。
「你穿西裝好帥啊小子,以後就換你了,要加油啊!」菲利普對卡洛斯說道,並試著藉此掩飾他的緊張。
「臭老頭!你一定要讓瑪麗過上幸福的生活,聽到了沒有?你這個老頑固!」卡洛斯一把將菲利普擁入懷中,除了祝福,他也感謝菲利普為他所做的一切。
宣誓完畢,菲利普露出他缺一顆牙的嘴,深情的親吻了瑪麗,雖然那個畫面實在說不上動人,但從今天開始,他們就是在巴塞隆納最令人稱羨的夫妻之一。
十一. 新生
熱情的巴塞隆納即將步入晚冬,卡洛斯牽著埃琳娜細緻的手,從聖馬提區花上一個小時步行到了位於東南岸的奧林匹克港,港邊燈火通明,就像是在迎接他們的到來。
「妳會想念洛杉磯嗎?」卡洛斯問。
「一點都不!」
「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在飛機上?」
「嗯?」
「妳那時候的臉超級臭的!跟菲利普的襪子差不多,但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找妳說話。」
「我才以為你點了酒是為了灌醉我呢!」
「明明是妳自己說要喝的!」
他們互相對視接著大笑。
「那是我第一次主動認識女孩子,其實還沒登機的時候我就注意到妳了,當下我只是被妳的紅髮和雀斑吸引,儘管笑我膚淺吧!但是埃琳娜,妳對我來說是與眾不同的。」
卡洛斯將埃琳娜摟進懷中,並在她唇上烙上深深的一吻,那是他的初吻,也是他人生最美好的一吻。
老菸斗頂層的閣樓中,就像在很多電影看到的那樣,他們互相幫對方褪去衣物,手忙著撫摸對方身軀甚至沒有空脫下褲子。這一次,卡洛斯不用再隔著一襲白衫感受埃琳娜的脈搏跳動,因為它近在眼前,隨後他用溫暖的雙唇替埃琳娜的脖子蓋上濕潤的被子。
埃琳娜則享受著難得的被動,過往她在感情當中都是主動且強勢的一方,隨著卡洛斯在她顫抖的雙腿間不停的衝撞,這次她選擇將所有的思緒拋諸腦後,把自己全盤交給卡洛斯。埃琳娜談過不少感情,但這一次不同,她承認這才是真正的性愛。
卡洛斯與埃琳娜的婚禮並沒有選在與菲利普結婚相同的小教堂,那是一個遠在巴塞隆納郊區農場附近的古老教堂,卡洛斯的父母在這裡舉辦過婚禮,這建築的年紀幾乎可以追溯到西班牙帝國時期,教堂周圍除了未鋪裝道路和青草地什麼都沒有,但是那天卻異常熱鬧。
「喂!卡洛斯!你這小子到底做了多少功德事,可以娶到這麼美麗的新娘!老子要是你喔,這一生都無欲無求啦!」
菲利普坐在教堂座椅第一排的邊上,說出來的話讓這對新人會心一笑,然而坐在一旁的瑪麗卻紅了臉頰感到相當丟人。
婚禮過後,卡洛斯帶著埃琳娜遠離了人群,他知道今天只屬於他們倆,這對新人在教堂外無人的草地上坐了下來。
「謝謝妳埃琳娜,我從未想過原來我也可以得到這樣的幸福,自從妳回洛杉磯,我沒有一刻不想起妳,原本我還以為妳不會再回來了,謝謝妳,我愛妳。」 卡洛斯鮮少吐露心聲,但這次他不再保留。
「卡洛斯,是你拯救了我的生活,你永遠都會是最理解我的好朋友、最疼我的丈夫,只有你能發現我真正的一面並且體諒我,我才要謝謝你!」
語畢他們的嘴唇再次交會。
「好了啦!好噁心喔!口水都要滴下來了!你們的女兒都不要了嗎?」 菲利普對著這對新婚夫妻大喊著,手裡牽著一個嬌小的身軀徑直朝他們走來。
是卡洛斯和埃琳娜在婚前生下的女兒:
貝尼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