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格羅德洗淨了自己身上的傷口,再用乾淨的繃帶包紮。他沒有讓古藺塔的人碰他,包括醫者和侍女,他知道現在即使有生血草,一時三刻也治不好他的傷,這不是在床上躺幾天就能復原的。虛弱的身體需要進食,也許一兩個月,受箭傷和刀傷的肌肉才能正常用力。
草原上的夜和北洋的霜雪森林不同,風聲刮在草地上像沙塵和枝葉磨擦,吵得讓初來乍到的人無法習慣,還有平原上的鳥,叫聲遙遠得似神代英雄的故事一樣古老。聽說在北洋建立起城市和國家之前,草原上就像現在一樣紛亂,獅子王、狼王和象王,沙神、蟻神和草神……蒼狼在嘷叫,卻沒有打擾格羅德墮入夢中,他來草原十年了,沒有狼群敢打擾一支軍隊,但最主要的還是他實在很累。
格羅德。
那聲音像在黑暗中呼喚他。
格羅德。
但格羅德沒有回應,他像有無數的憤怒等着發洩,終於等到了時候。他急不及待等着自己在夢中擁有形體,便能將那團光暴打一頓,但光芒似乎已經知道了他的企圖,格羅德沒有看見自己的雙手。
「該死的。」
格羅德想着若果自己有腳,他肯定恨不得把這個地方踏碎,但他沒有。
新學會的神術,你還用得可以麼?
聲音像在關心他一樣說,但還帶有一點點調皮的笑意。格羅德知道遷怒於對方無補於事,若果神話中一切都是真的,那麼時間與歧路的女神大概在遙遠無法觸及的神域,天空上那一環奶白色的光芒中,環繞着世界轉動。
但幸好祂還能聽見格羅德的聲音。
「幹你娘的命運。」格羅德罵道。
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聲音沒帶憤怒地說,數不清的歲月裏,和你有共鳴的人還真不少。
「有什麼都沖我來就好了,為什麼要讓那個小女孩受苦?」格羅德對着光芒說。
就像我和你說過一樣,這是別人的決定,並不因為命運,聲音纏繞在他身邊,在他耳邊徘徊,格羅德,讓我們說重點罷。
「什麼才是你的重點?」格羅德好裏沒好氣地說,在這個地方他對女神無可奈何,事實上在任何地方都是,大概他應該是時候學會不要對這個虛無飄渺的存在發脾氣。反正祂想什麼時候出來就出來,什麼時候離開就離開,叫也叫不來,趕也趕不走。
神術的使用是有代價的,想必你也知道了,聲音說,借用這龐大的力量會消耗掉凡世的物品,而且也會消耗掉你自己。
「你是說我的壽命?我早就不在乎了。還是你說運氣、或者更虛無飄渺的東西?要是我用多了,我死後就無法回到神域麼?哈哈。」格羅德放肆地笑道。
都不是呢,格羅德,不過你的猜想挺有趣的,聲音化作了他耳邊的笑意,緩緩地說,你沒有感覺到每次使用神術之後,都會感覺身體像有什麼抽離了一樣,很疲累,無法集中,這就是後果了。
格羅德想起過往,打開命運歧路後這種感覺尤其嚴重,他還以為是在太陽下曬了一整天,還沒有喝水的緣故,原來不是?
凡世的修士會使用煙草來協助自己集中,還有各式各樣的藥草,比如煙藤,但沒有事物是沒有代價的,使用這些外物只是轉移了代價而已,聲音說,前人的經驗,也許對你有一些用處,格羅德,但我要說的是,神術無法沒止境的使用。
「所以,你就是要告訴我,祢賜給我的力量不能濫用是嗎?」格羅德冷冷地說:「還真是謝謝了,反正我也不知道哪一個能幫得到我。」
所以我現在要告訴你一個新的神術,但要不要使用,還是由你來決定,格羅德。
「這是狗屁罷。」格羅德說:「要是用得着,還是得用,只是有代價而已,大不了我就死了回去神域,才能過來打你一頓。」
格羅德,畢竟神術還是幫助過你,你就不能好說話一些麼?
「原來你在意麼?」格羅德輕佻地說。
畢竟我的位格很多,有一些還是會在意的。
「那麼你快告訴我,怎麼做才能救回黃毛頭,我保證以禮相待。」格羅德想勾起嘴角,但是他沒有形體,只得繼續說:「你想行北洋騎士禮,還是伊登的圓舞禮?比較有異國風情一點。」
你都是這樣和女孩說話的麼?格羅德,怪不得你十年來的床伴這麼多,風趣幽默是個有魅力的特質。
格羅德差點就忘了這混蛋女神知道發生在他身邊的任何事。
「好了,那麼你要怎樣才告訴我。」
很簡單,有時候你靜下來乖乖聽我說話就可以。
「好的,你說什麼都可以。」
當你有求於人的時候還是挺乖的。
「你快點說,免得我改變主意。」
我要告訴你的就是,不用想着要做些什麼才能改變,靜下來看清,有時等待就是最好的行動。
「就是這樣?」
我不是先知,也不是祭司,不用和你打啞謎。聲音很乾脆地說。
「好的,那麼你要教我的神術是什麼?」
那麼你好好聽着。
格羅德模模糊糊的醒來時,陽光照射在帳篷的白布上,從細小格子縫中透進來,帶來一陣罕有的溫暖。草原上,風還是如此有勁,吹得旗幟和帳布啪啪地響。該死,格羅德心想,要是他不記下來,夢中的話就要在他記憶裏消逝了。
但並沒有,他腦海裏凝固着那句話,女神的話語就像戈潭斯城牆上的磚一樣穩固。見鬼了,格羅德心裏想,這簡直是魔法。但轉念又想,這不是魔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