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已擲下/沙夏-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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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反轉共鳴前一個小時，鎮壓部隊前線。

荒涼的大片觀測區裡，除了成片白蘆葦海，與聳立其中的白塔外，腳下的土地散發著鐵鏽味，再把目光轉向白塔前，有兩個從外貌上來說如出一轍，身形卻一大一小的身影，雙雙依偎在塔下，仔細看的話，有斷斷續續的搖籃曲從那片白蘆葦中央傳出。

莉婭靜靜地望著那對母女相偎，臉上表情一片冷漠，碧綠眸色裡倒映著遠方一點深紅。

她心想，明明是像紅寶石一樣的雙眸，此刻卻像蒙上一層灰，絕望壟罩了那個女人，她就只是靜靜凝望著懷裡的孩子，臉上表情看不清，但悲傷的情緒彷彿像影子一樣，在她腳下滿溢而出。

莉婭身後一群隊員們，就算是久經戰場，待看清那位引起共鳴的聆者後，也不免是一臉痛苦。

孩子。那是一個連白塔都還不知道是什麼的孩子，卻葬送在了新世紀的物競天擇下。

不管沙夏是教會英雄或是其他什麼的，那些都無法真正的幫助到她，幫助只是身為一個母親的沙夏、幫助她的孩子免於這場苦難。

母親。

空氣中重複著這個單詞，莉婭側耳聽著身後下屬們交談傳出，她咀嚼著母親這兩個字，碧色的雙眸緩慢地眨了下，眼前遠處那一抹紅此刻依舊黯淡。

母親這個概念之於莉婭，是個很模糊的概念，因為準確來說，她並非真正身為人，她是白塔誕下、新世紀演化的正向象徵—「神子」。

所以她不明白那個女人的悲傷從何而來，也不懂為何自己明明解決了差點引起暴動的聆者，身後下屬們，不免還是洩露出了恐懼和不安。

莉婭無法了解那是什麼樣的情緒。

是必須要成為一名母親嗎？抑或者是痛失所愛嗎？

這樣的問題，在過去的時光裡，在一次又一次的鎮壓中，她從未真正理解，也沒有人告訴她必須理解。在過去，她身上背負了太多數不清的人命，一條又一條，還有那些聆者們，臨終前的哀鳴，在夢裡跩著她下沉。她想過無數次答案、也向永遠不會回應她的白塔發問過，但都沒有得到一個答案。

這些問題對以前的莉婭而言，並沒有真正意義上困擾到她，只因鎮壓共鳴是她的使命，而白塔是她的容身之處，所以即便浮出了疑惑，只要不影響她現下的目的，她就沒有那麼在意。

但這一次卻讓她忍不住停下腳步，鎮壓結束後她沒有馬上回去向女皇殿下及老師覆命，她很好奇、作為神子的她，很好奇。所以她站在大片白色蘆葦海中，像是預料般、又或者是精心設計的，等待那個女人經過自己，等待她展示的答案。

思緒至此被打斷，莉婭注意到搖籃曲不知何時消失，她轉動視線，警戒在心中升起。見遠處沙夏低頭，對屍體不知說了些什麼，而後是白塔發出強光，那個女人臉上爬滿黑色眼淚，紅脣裂開詭異笑容，眼看黑泥如海嘯沒過那對母女後，也朝著她們小隊戒備的地方奔了過來。

「白塔周遭魔力濃度上升，波段轉為反向傳遞，閥值來到5.0，距離突破人體上限還有1小時……要怎麼辦呢，莉婭？」一道男聲在莉婭耳邊響起，詢問著。

「全員準備迎接衝擊，門的設置就拜託你了。」莉婭往最前邊站，一邊回答那道聲音。

「……」男聲似乎是感到麻煩，但又不能表達不滿，一陣詭異沉默後，接續了對話，「知道了……後方的隊員們都聽見了吧，請不要離隊長大人身後半徑12公尺遠，不然變成人柱是救不回來的喔~」

男子說完話同時，另一邊莉婭腳邊出現兩隻巴掌大雲豹，一黑一白，咪咪叫著，一左一右跳上了莉婭肩頭，兩隻小傢伙蹭了蹭莉婭臉頰，引來了莉婭一聲輕笑。

「等等要拜託你們幫忙了喔小傢伙們！」莉婭回以一笑後，視線重新轉回逼近的黑泥海嘯。

「門的設置已經完成，模式為藍色，隨時可以連接……前方距離黑泥突進攻擊範圍還有——2000、——1800、——1200、——800……黑泥已進入誤差範圍內！」

隨著耳側男聲有條不紊倒數距離，莉婭不疾不徐抬起一隻手，整條手臂亮起密密麻麻雪白符文，她睜開眼，碧綠中浮現形似白塔的符文單字。肩頭兩隻迷你雲豹則隨著莉婭動作，揚起頭咪咪叫了兩聲後，化作兩顆螢光小球，從肩頭一起來到了腳邊，最終如水滴融入了腳下土地，不用多久一黑一白的薔薇從土裡冒出，幾秒時間裡，莉婭腳下就盛開了一片黑白薔薇花。

也是在薔薇花全數盛開同時間，黑泥陰影壟罩了莉婭，海嘯襲來，一切就像慢動作重播，莉婭看著、並開張口發出了不明音節，隨著手上紋路變成琉璃色彩，底下黑白薔薇花也開始輸送點點螢光。

海嘯張開大口撲向了莉婭，卻在下一個瞬間撞上隱形牆般，停在了莉婭鼻尖前。

碰———！！！

黑泥發出了巨大爆炸聲，一片浪潮散去，莉婭毫髮無傷地眨了眨眼，眼裡符文漸漸消去，她放下手往後回看，除了她所站的地方和後方半徑12公尺的半圓以外，身周30公尺內，地板全都因為剛剛的衝擊下陷，還散落著點點黑泥蠕動。

腳下那片黑白薔薇花也重新變回小雲豹們，一黑一白蹭了蹭莉婭後，變化做光點消失，顯然是回去了主人那。

「謝啦小傢伙們。」莉婭揮揮手。

雖然順利擋下了黑泥，但事情還沒有結束，莉婭集中精神，重新調轉姿態看向白塔前。

風停了，莉婭能感覺到空氣中流向改變，她單手握上腰間黑潮刀柄，視線集中在白塔下那一片血跡，那裡已經看不到那對母女原本的樣子，只剩下原地成形的黑繭。

「所有隊員，警戒。」

她冷靜地下達指示，就在下一秒，巨大而尖銳的聲音從黑繭中央破出，震波席捲了幾位還來不及反應過來的隊員，他們被掀起，而後又重重摔落到地面。

尖叫聲撤去後，待莉婭重新轉過視線，黑繭已經消失，取而代之是似人非人的白色生命體，有著女性身體特徵，臉上卻沒有任何五官，身後長著四對由白色肉瘤構成，像蛾一般的翅膀，翅膀上面有著像血管一樣的黑色紋理，還有一雙雙紅寶石的眼睛嵌在其中，靈動的眼珠子包含惡意轉動，看向莉婭一行人。

莉婭心中瞬間警鈴大響——

——反轉共鳴。

◆

共鳴再次爆發。而這一次引起共鳴的是現任教皇沙夏，此時初次爆發共鳴的目標——蘇菲，她的遺體已經不知去向，不在白塔底下了，推測有可能被白塔吞噬了。

莉婭皺緊了眉頭，她不太能理解，為何只是因為鎮壓必須，殺了沙夏的女兒，就能夠起到如此大的影響，甚至間接造成了白塔的二次共鳴，還是反轉共鳴。

莉婭撇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少數隊員，萬幸、目前無人死亡，但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她的視線轉回白塔身上，從根系部分已經逐漸染上黑色，黑泥還在繼續湧出，漫開在莉婭等人腳下的土地。根據經驗，像沙夏這種級別的覺者，一旦產生反轉共鳴，最壞打算是眼前白塔凋零，在一瞬間污染會擴散到超過一般凋零的5倍大。

「嗯……這個距離離皇城太近了，只靠鎮壓是沒有辦法的喔~小、莉、婭~」甜膩的聲音帶著軟弱無骨的意味，像蛇一樣冷冰貼上了莉婭耳後，她只側過一眼，看著遲來的灰髮女人。

「阿麗塔，什麼時候到的？」莉婭淡淡地問著，一邊撥開阿麗塔趁機伸進她裙子吃豆腐的芊芊素手。神子對情愛或是倫理觀念淡薄，不代表她喜歡被人摸。

「討厭人家剛剛就在了小莉婭~這是不是代表我在妳眼中還不夠有吸引力呢~」灰髮的女人是鎮壓部隊主力隊員之一的新人阿麗塔，與她看起來甜美可愛的長相不同，火爆身材和身高才是莉婭對她漠不關心的主因。

即便神子素質再好，也無法防範哪天被那對人間胸器悶到窒息而回歸白塔，這說出去會被女皇殿下和老師笑一整年的。

「說點要緊的吧阿麗塔！」一旁插進剛剛進行倒數的男聲，打斷了阿麗塔(單方面)和莉婭的卿卿我我。

被打斷愉快氣氛的阿麗塔沉下臉，身體從莉婭身上離開，雙手插著腰，不滿的往後看。

一邊手拿著電子平板，頗有古典美人風的俊美青年，在接收到阿麗塔的視線後，略有不滿地抬頭回看，手上動作此時依舊沒有停下，雙手飛快在鍵盤上飛躍敲打鍵盤，電子螢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倒映在青年金絲的無框鏡片上，泛著一片青藍冷光。

這位青年是和阿麗塔同屬於鎮壓部隊的另一個新人，但因為能力分類，所以做為後備人員的勞倫。

「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勞倫啊，怎麼？今天終於想踏出你的小小世界了嗎！」阿麗塔雙手插腰，氣焰高漲的往盤腿席地而坐的勞倫面前一站，身高優勢下，正好擋住了這陰暗天氣下、勞倫面前為數不多的光線。

「……那個、我說啊粉色母豬，與其關心我今天有沒有妨礙妳的計畫…——」，勞倫雙手還在動著，銀色的丹鳳眼透過泛著冷光的鏡片看向阿麗塔，嘴上還不忘調侃著聽見＂粉色母豬＂臉色明顯要界限化的阿麗塔，「不如關心一下妳親愛的莉婭，畢竟我只是一個後勤人員，是沒有辦法幫忙鎮壓的喔。」

阿麗塔還沒來的及對自己的新綽號發表感想(抱怨)，隨著勞倫語畢，阿麗塔後知後覺轉過身，巨大風壓朝這邊輾過來，阿麗塔睜開眼看著眼前離自己越來越近的人影，一陣巨響、塵土和黑泥揚起，阿麗塔正好接住被黑繭翅膀掃落飛過來的莉婭。

「咳咳、咳！！」面對漫天塵土，阿麗塔一邊咳著一邊揮手想要撥去，待眼前視線清晰後，她才焦急地看向懷中的莉婭。

但人去樓空。

焦急如阿麗塔，看著懷中空蕩，她急忙視線轉回前方——已經再度站起身的莉婭，逆著白塔散發的光暈，手上提著已然出鞘的黑潮，向著黑繭誕生的怪物砍去。

◆

正當數十分鐘前阿麗塔和勞倫還吵得不可開交時，莉婭已經有所行動了，縱然他們也曾清理過反轉共鳴，但畢竟根本沒料到今日局面會發展如此。

主力成員有一半都在其他首都戒備，只靠她跟兩位新人，實在沒辦法輕鬆應對。

更何況，她跟阿麗塔還有勞倫身體構造不同，她是＂神子＂、所以在面對白塔湧出的黑泥，她並不會受到影響。反觀只是一般覺者的新人，和後方已經倒下不少的普通小隊員，在黑泥傾巢的狀態下，沒人可以辦法撐過一個鐘頭。

畢竟是汙染狀態下，白塔產生的負面物質，非墮者或是神子的一般人，會受到侵蝕，最糟的情況下，阿麗塔和勞倫一旦被侵蝕，會引起後續共鳴，血地污染會擴散到原本的20倍，不只皇城、連後方的第一、第二首都都來不及遷移，屆時又會重現「002事件」。

絕不能讓它再次發生。莉婭堅定地想著，像是下定了決心，她悄悄向耳返另一端發送訊息，而後看向了在白塔中央的黑繭。

黑潮出鞘，全黑的刀身反射著腳下黑泥，泛著幽幽寒光，莉婭繃緊神經，一步一步舉著刀向中央的黑繭移動。

儘管過程中，莉婭已經放輕了動作，可衣物撫過白蘆葦的沙沙聲，還是引來了黑繭怪物的注意。

只見本來還在原地東張西望的黑繭，在捕捉到聲音那一刻，沒有五官的面容，精確地朝這邊＂看＂了過來。

那一瞬間莉婭本能警鈴大響，儘管身體在瞬間做出防禦架式，架起黑潮護在身前，但還是抵不過黑繭瞬間的音波衝擊，可怕的尖叫聲再一次向她襲來。

莉婭就這樣向後飛了出去，然後被阿麗塔接住。

不等充當肉墊的阿麗塔反應過來，莉婭迅速地起身，再一次移動腳步，來到了黑繭面前。但這一次，黑繭卻反常沒有馬上攻擊她，莉婭只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了進攻，黑潮刀身燃起黑燄，砍上了怪物純白的肩膀。

塵土慢慢落下，空氣再次回歸平靜，莉婭碧綠的雙眸，近距離對上黑繭無貌的面容。

『我只是希望命運能放我的孩子一馬，可為什麼一切代價還是撲向了她。』

眼前黑繭明明沒有五官，但沙夏哀戚溫婉的聲音，卻直接鑽進了腦袋，莉婭眼前的黑繭開始產生重影，她搖了搖頭，這種視覺上的幻象卻越來越嚴重，鑽進腦海的聲音還在繼續說著，她感到頭痛欲裂。

『為了蘇菲，我選擇扛下命運，強迫自己必須要覺醒成為覺者，因為這個所謂新世紀，根本沒有為人們帶來福音，到頭來蘇菲還是走上了命運，而我作為她的母親，有了權力、有了力量……卻還是…我卻還是無法拯救我的孩子啊啊啊啊！！！』

莉婭握不住黑潮，她單手覆上眼睛，腳步踉蹌的向後退，手上黑潮鏗鏘一聲掉落在地，眼前黑繭朝她走過來，莉婭頭痛的無法思考，那種痛像是掌控了她的中樞神經，身體無法做出任何的反應。

怎麼會…我不是應該不受黑泥的影響嗎，這究竟是……？

莉婭吃力地想著，她的眼前一陣一陣發黑，最終視野逐漸黯淡了下來，失去意識前，沙夏的聲音沒有停止過。

她最後看見黑繭來到了她身前，一隻手抓上了她的腦袋。

『機關與帝國明知道聆者一定難逃覺醒的命運，也知道白塔並不會停止運行，卻還妄想造出神子？這並不是什麼新世紀，人類自己演化的惡果，為何要我的孩子來承擔！！！』

然後剩下回響在腦海裡的，是類似吞嚥的水聲，以及通過某種地方的滑溜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