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理想圍城

更新於 2024/12/23閱讀時間約 23 分鐘


回憶在倒流,像一條滾滾河流,生息不止,望不盡前行路、回不到來時路。


這裡空無一物,沒有其他人,只有祂一個人。

世界在祂眼前數次離合崩解,又窮盡無限般生長癒合。

祂想不出更多的形容詞來對此發表看法。

但祂知道,漫長時間裡,有什麼一點一點改變了祂。

於是、最後一次睜眼前,祂直視了那雙金色的眼,為她構築了一個新的未來。


其名為「白塔」。





「醒醒、醒醒,姊姊、姊姊——」

耳邊傳來聽慣的甜甜嗓音,一如往常喊著自己的名字。

黑髮少女沙發上醒來,她睜開眼,一雙碧眸還壟罩著混沌,她轉過頭,看見一頭紅髮的小女孩,正使勁拍打著自己的手臂。

對了,她睡著了,好像累到沒有洗澡就失去了意識,怪不得蘇菲會站在這裡叫醒自己,原來已經早上了。

莉婭反應慢了半拍,這才緩慢起身,她扶著隱隱作痛的腦袋,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逝,但她還來不及抓住,就又被一旁蘇菲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姊姊!不是說好了,今天要陪蘇菲去水族館嗎?」

對了,水族館…今天是周一……再過幾天就是蘇菲生日了…所以她特意請了特休…

還有蘇菲什麼時候染頭髮了……

莉婭下意識望向玄關上的日曆,那裡赫然寫著西元2023年8月。

她頓了一下,腦海裡自動替她糾正,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張開了口。

「西元…不應該是新曆嗎?」

「姊姊~妳是不是又加班過度產生幻覺了!」蘇菲鼓起腮幫子抗議。

莉婭眨眨眼,甩了甩頭,經蘇菲提醒,她很快就拋去了對於日期的違和感,她勾起嘴角,像是接受了現實,轉頭看向了蘇菲。

「啊啊,對耶是西元才對啦哈哈,抱歉啊蘇菲、昨天專案加班到了很晚,姊姊可能是太累了。」

「那什麼時候要出發去水族館?」蘇菲偏頭甜甜一笑。

「馬上、馬上,蘇菲是個乖孩子對吧,等姊姊先沖個澡,等等我們就出發去水族館。」

「嗯。」

看著莉婭走下沙發,前往浴室的身影,蘇菲收起乖張笑容,久久望著那裡,目光中多了一絲考究。

在歷經因為長時間熬夜,而變得油膩打結的頭髮奮鬥後,莉婭總算是洗去了一身疲憊感,從浴室走出來時,她不禁望著已經穿好碎花小洋裝,身上套好小白鯨泳圈的蘇菲,一陣失笑。

「我說蘇菲啊,妳也太心急了,現在才早上八點,水族館要十點才有開門。」

「蘇菲不管,蘇菲要當第一個跟白鯨先生見面的小朋友!」

「好好好、是是是,那請容許姊姊大人我先去換個衣服,然後把行理整理出來,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好耶!」

莉婭臉上笑意更甚,心情也提高了一個層次,她安撫完蘇菲後,穿過掛滿畫作的走廊,來到了她的房間。在簡單整理外表過後,她穿上外套,拿出幾天前就已經整理好行李,準備就緒的行李箱,一起和蘇菲搭乘電梯下樓去取車。





水族館距離市中心的家很近,開車不用一小時就到了,在提前預訂度假公寓放好行李後,莉婭便帶著蘇菲前往三條街外的水族館。

對比一旁蘇菲一下車,便興奮衝向售票台,這裡東看看西看看,小小腳ㄚ跟著地上的深海投影奔跑,小臉開心穿梭在成群銀魚投影中。

明明她們都還沒正式入場,這還只是在門口而已。

今日正好恰逢水生歷史展覽。

一邊在後車廂拿出裝有泳衣的包包時,莉婭目光不經意和那塊陳舊木板撞上,上頭除了她們熟悉的語言寫著水生歷史展覽外,底下還有一小行沒有見過的符號,規律的排列著,是一種相當漂亮的珍珠白。

她好像曾經在哪裡看過,但是看了半晌她也不知道到底在哪裡看過,最終在小蘇菲又踩著啪噠啪噠腳步回來,略作生氣鼓起兩邊腮幫子,一手扶著白鯨先生的泳圈,一手拉扯著莉婭襯衫一角。

見況,莉婭失笑,連忙向蘇菲道歉,並趕快將包包背上,關好後備箱,確認車子鎖好後,便被一臉興奮的蘇菲急忙拉著手,急忙向售票口走去。

在工作人的指引下,她們穿越過一條長廊,裡頭一片漆黑,但上方投影在走道上的波光和銀色小魚,就像一股洋流指引她們前往下一處海域。

通過不遠處出口後,大片美麗珊瑚在她們眼前鋪展,高聳直立到天花板的巨大環型水缸內,成群色彩繽紛艷麗熱帶魚群游過,只見蘇菲像是發現了什麼寶物,睜大了一雙紅寶石般的眸子,放開了一直牽著的手,向前貼上了玻璃,眼裡閃閃發光盯著在海中暢游的魚群。

由於是平日的關係,今天水族館內的人潮可以說是相當稀少,尤其她們早上因為莉婭的關係,時間上還推遲了一點,所以目前整個水族館前半段展區都只有她和蘇菲。

只見偌大水缸前,海水冰冷色彩透過玻璃打在蘇菲身上,波光中重合著琉璃幻影,那一頭火紅捲髮,讓唯一的觀眾蘇菲,就像是傳說中的小美人魚,在海面之下,探頭望著海底世界張望。

甚至還有一隻小小尼莫游了過來,隔著玻璃親吻了蘇菲眉心。

只見小孩開心的手舞足蹈,轉過身來向是在跟莉婭炫耀著什麼,嘴裡胡亂說著童言童語,臉上是溢滿光彩的笑容。

看見這一幕,姍姍來遲,這才走到珊瑚群間的莉婭,無奈對著蘇菲笑了,她再次牽起小孩的手,這一次兩個人一起看向了海中。

莉婭目光掠過成片粉色珊瑚,在淺海水底光芒的折射還如此通透,搖曳的像是海中稻穗。

稻穗…?

莉婭為她的想法感到驚訝,為何會聯想到稻穗呢,相差如此大的兩種生物,一個是秋末的溫婉浪花,一個是海底的生命反響,為何她會這樣想?

於是她又想起了今天早上的怪事,她錯將西元認成了新曆,可說到底,新曆又是哪裡的曆法?

從白堊紀過後,人類被記錄在冊的只有史前年與西元年,何來的新曆呢。

不消片刻,莉婭還沒思索出什麼,熱情滿滿的蘇菲又迫不及待拉著莉婭,打斷了她的思緒。兩人一同牽著手,穿過了礁石帶,看著圓拱玻璃天芎沖刷著玻璃,就像海潮來襲,輕柔緩慢地打在心上。

視野的盡頭來到一面更為開闊的海域,相較比淺海通透溫暖,這裡的水缸與波光之間,太陽投下的光芒越漸朦朧,但卻還不到幽暗,更多的是一種獨有的深海浪漫。

紅髮在她眼前晃動,像一道彗星,她的思緒不受控制,透過被拉著往前跑的手,感受著小孩過高體溫,耳邊偶爾傳來氣泡上浮的聲音,看著與成串牡蠣和巨大海草玩躲貓貓的蘇菲,莉婭感覺她就像是與海水融為了一體,無法再繼續思考,只是這樣待著,身心都會被大海廣袤包圍。

可蘇菲聲音提醒了她,那不過是被海妖迷惑時會產生的荒唐夢境,她依舊在現實中,不可能真的與大海融為一體。

即便此刻就像一場虛幻夢境,她感到精神上越來越放鬆,在終於通過隧道後,海的盡頭、就像一片柔軟星空,幽暗且冰冷,深邃的藍為這一切驅散了不安。

——『回去。』

對了她要回去。

有個聲音在她耳邊徘徊,莉婭猛的轉過身,卻沒有看到其他人在她身後。

回過神來,偌大深海展區,蘇菲又不知道跑去了哪裡,莉婭輕嘆一口氣,也就隨她去了。

該怎麼說呢,蘇菲是一個過分有靈性的小孩,原諒她這樣形容,不過當好友沙夏因車禍不幸離世後,她在接手這個五歲小孩短短半年內,一直都是這樣感受到的。

不過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樣是好還是壞。

作為蘇菲的監護人,她太過年輕,工作事務又繁忙,很難一直陪著她。

但儘管如此,小蘇菲卻什麼都不需要她操心,像個小大人一樣,會趕在她起床前幫忙做早餐。自己出門上班時,會嘗試打掃家裡環境,儘管已經告訴過她,自己有請專門的官家定時上門清潔了,但小朋友還是耐不住自己的手,最終莉婭只好改成至少一個禮拜來一次管家。

而且這傢伙還是個小撒嬌鬼,每次只要自己一板起臉,想要跟她說說道理時,就會像隻小貓咪一樣,靈巧抱著自己的腰,仰起一張小臉,水汪汪如寶石般的杏眼望著妳。

讓人很難不拒絕她,就連自己工作地方,那個來嚴肅的顧問伊芙琳女士也非常喜歡這個孩子。

在確認蘇菲沒有跑遠後,莉婭難得享受起了自己一個人的時光,她走在巨大玻璃帷幕前,離她最近的水缸中,裡頭有成群海月水母,隨著底下提供的水流游動,像一個閉鎖的環狀,底下氣氛燈往上照亮,在水母身上留下了不同色彩,一切都是那麼絢爛且夢幻。

她一個人站在那裡,仰望著水缸上頭,看不到盡頭的海面。

如果我不是我,那我還會是什麼呢?

帶這些疑惑最終都隨著氣泡上升一點一點被埋了回去。

——『回去、回去、回去』

耳邊那個聲音又模糊浮現,但只有短暫一瞬,莉婭閉上了眼想再去捕捉聲音,卻已經消失無蹤了,她苦澀的笑了。

看起來她是真的加班加太多了,她不禁這麼想。





隨著時間過去,最後她們來到了黑潮。

這了這裡陽光的蹤影幾乎不見,有的多半是人工投下的燈光,將這片幽靜之海照亮。

一旁蘇菲罕見的安靜了下來。

莉婭走下階梯,來到了蘇菲身旁,只見小女孩坐在長椅凳上,雙手托著腮,一雙紅眸專注盯著玻璃內,巨大鯊鯨在她眼前游過,向上攀升,巨大尾鰭在水中畫過優美曲線、姿意擺動,好不快活。

鯊經游過的地方投下了一片陰影,其中有幾隻頑皮魔鬼魟快速游過,遠處有成群零落翻車魚悠淌著。

看著遠方做為造景的沉船,莉婭想起了早前在門口看到的水生歷史展覽看板,因為蘇菲太過興奮的緣故,她一直沒有機會問問對方,參觀完水族館,要不要去看看展覽。

畢竟難得有機會可以出來,下一次或許又沒有機會了。

莉婭帶著無奈笑意想著,但下一秒她就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對勁,推翻了一切。

又…?又不能…又?

為甚麼我會這樣想?

笑容一點一點消失,她似乎是終於想起了什麼,匆忙轉過身,卻正對上了蘇菲那雙紅眸,正若有所思盯著她。

——『回去,我要回去,回到——』

我要回到哪裡?

聲音比前幾次都要更加清晰,本來還圍繞在身周,稀疏人潮也全都消失了,偌大水族館中,彷彿只剩下了她們兩人。身後巨大玻璃帷幕還演繹著黑潮之中的故事,存在於那的生靈起起伏伏,悠揚穿行在水間,黑潮為他們帶來了生機,但同樣的、若是離開了黑潮,這生機——或許將會熄滅。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莉婭沒頭沒尾的問。

昏暗館場內,蘇菲注意到了莉婭的話,她蹦蹦跳跳走下台階,來到莉婭身前,抬起小臉看向那雙徬徨不安來回晃動的碧綠。

「姊姊在說什麼呀,蘇菲聽不懂?」蘇菲依舊眨巴著眼,表達著她的純真。

莉婭注意到了蘇菲,她離自己很近就在身前,記憶裡與那雙紅眸般配的,應該是更加美麗的,如同、如同——稻穗初長成,還未曬得金黃,更淺一點亞麻色長髮才對。

紅色。

如火般的紅,不應該屬於她,或者說,曾經屬於誰,但是因為太過痛苦,所以被一點一點覆蓋掉。

氣泡在上浮,咕嚕咕嚕的聲音響在耳邊,更多零散的記憶散片上浮,她覺得頭很痛,呼吸也更加急促。

不,不對,她是莉婭-阿斯卡,一個普通的上班族,領養已故朋友的遺孤,今天是她好不容易加班一個月,才換來的一點悠閒時光,要陪蘇菲過生日…過生日?

蘇菲,不是早就過生日過了嗎?

記憶一閃而逝,冷色霓虹的地下設施,一群人圍著小蘇菲過著生日,但那裡的她卻是一頭亞麻色長髮,視線的主人是自己,只見蘇菲轉頭看向了這裡,跳下椅子,開心的張口說了些什麼——

到底說了些什麼,莉婭想不起來,視線看向其他人,卻都被一團亂描的黑線遮擋了臉部,她看不清,也不明白。

『回去。』

頭很痛,聲音又開始朝她襲來。

「是從今天早上開始的嗎…不,還是昨天開始的…不、不……蘇菲妳一定知道吧!」

她抓不住那一閃而逝的靈感,只好艱難轉頭,轉而求救於眼前的小女孩。

「……姊姊到底在說些什麼,蘇菲不明白,但姊姊現在的表情真的很可怕…是發生了什麼嗎?」

然而卻被輕飄飄否定,蘇菲依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表現的還是像個五歲小孩,甚至在提及莉婭現在的表情很可怕時,肩膀還往後縮了下。

這樣的反應讓莉婭有些崩潰,她並不是那個意思,她只是、只是……

『回去,回去——』

回去。

就連她的大腦都好像對這個詞產生著迷,她下意識重複著口型,更多不存在於這裡的時光湧現,但是都如同之前的記憶碎片一樣,所有人的臉都被塗上了一團黑線,她只看的見那個與蘇菲一樣,髮色卻不同的小女孩。

來到記憶的盡頭,莉婭餘光瞄到偌大水缸內,水底沒有光源,上方卻露出了一點碎光,不知海面之外,太陽是否高掛……

忽然間,莉婭笑了,她在捕捉到些什麼後,身體不再顫抖,聲音也不再出現。

「蘇菲。」

這一次莉婭冷靜了下來,她輕輕呼喚蘇菲,腦海中閃過新曆,又快轉到水生歷史展覽,還有像稻穗的珊瑚群,最後是閉鎖的海月水母。

以及,海底的陽光。

那雙碧綠眸子亮的出奇,在這處昏暗黑潮之下,專心看著蘇菲,試圖找到些不合理的地方。

「蘇菲,我們回家吧。」

她的話還沒說完,卻被眼前的蘇菲打斷。

「那要回去哪裡呢莉婭姊姊?」蘇菲問。

「回去…我們的家……不是嗎?」莉婭忽然又變得不那麼確定。

「是"我們的家"嗎?還是其他的東西呢,真的要回去嗎。」

「…不回去的話……」蘇菲的話讓她又陷入了自我矛盾。

是啊,她要回去哪裡,不是早就已經什麼都不剩了嗎?

「不回去的話,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以後也可以一起去很多地方玩,不止是水族館,還有更多更多…只要是妳想去的,莉婭姊姊。」紅眸安靜注視著她。

她被那抹紅晃了神,似乎在倒影中看見了自己的眼睛,那雙翠綠的,象徵著生命色彩的雙眼,還少了一點什麼。

「可是,說好了,要回去…所以,我們一起回去吧,蘇菲,妳想做的我都會……」

話說到一半便沒了下落,只怕也不會有機會說完了,莉婭抬起頭這才發現,只見眼前紅髮小女孩身高又抽高了一些,容貌越來越形似她的母親,手上也不再抱著皮皮玩偶,她穿著一身巴洛克雪白簡式禮服,眼裡含著笑以及不忍,輕微向莉婭搖了搖頭,比起幼年時更加成熟一點的少女,緩緩開口。

「不對喔,不肯醒過來的是莉婭姊姊喔。」





人類總是愚蠢的。


一開始是因為弱小而聚集在一起,後來是因為力量分崩離析,最後又因為愛而聚在一起。

「它」像一齣喜劇,裡面有無數悲歡離合演繹。


——明明已經傾家蕩產,卻可以為了復仇換一副臉孔,看哪、那也是在笑著。

——明明所愛之人背叛了自己,卻可以為了愛痛下殺手,臉上也是在笑著。

——明明所有人都在嘲笑著他,卻默默承受著,一言不發,在後來行走於血海之上,依舊笑著、放肆笑著。


人類的本能大約不是哭泣,而是笑。

大笑著、微笑著、無奈笑著、瘋狂笑著,各種、各式各樣的笑。

人類如此出色演繹一齣盛大喜劇,窮盡了一生時光,到頭來落幕時,台下卻連一聲喝采都不曾響起。

這不是喜劇是什麼呢?

陳腔濫調的劇情,已經不知道第幾次重演,祂有些感到乏味了。

所以祂將注視投射到了人類本身。

災難會在三日之間降下,世界將一步一步邁向毀滅,三日之後,祂將會移開目光,新生的靈魂將會在漆黑之中誕生,然後是黎明升起。

祂睜開眼,猶如做了一場夢,渾沌從祂身周退去,彼時、新的劇本(命運)開始。

然後又是夢,是夢。


令人安心的夢。


令人失落的夢。


未完待續的夢。


孕育在無人知曉角落的、夢。


『我想回去,但我不知道我究竟要回去到哪裡——』

『回去,"祢"想回到什麼時候呢?』

金色稻穗的盡頭,女子坐在白塔下,她的愛人正在死去,而她卻無能為力,只能在愛人生命最後,至少讓他沉眠在自己身旁。

女子對著莉婭發問,兩人相隔一片穗海。

莉婭發不出聲音,這裡是舊日的殘影,提問者與被提問的人早已不在,她只是在重新體驗過去。

她沒有回答,於是女子又接著說了起來。

『對"祢"來說毀滅與創生是一瞬間的事,但這樣的"祢"也會覺得孤獨嗎?既然如此,那又為何要讓我作為白塔現世呢?』

女子就是傳說中的薇爾夏了,對話至此莉婭大概有了名目。

『祢真的愛著人類嗎,如果是真的愛,那祢大可以在一開始選擇永遠閉上眼,讓那場星災如約而至……而不是、回應祢的"信眾",創造一個詛咒的未來。』

對話還在繼續,不同的是,這次"她自己"有了回應。

『但那不是妳想要的嗎,想要和愛人廝守下半生,所以我讓命運對妳開恩,如今我的使命已經結束,這顆星球的未來已經不是我可以干涉的了,在那一場星災中我早已死去,站在這裡的,也不過是個仿冒品,如今做為詛咒中心的妳,這樣的結果不是皆大歡喜嗎?』莉婭聽見了"自己"表達的疑惑,藉由冷硬生澀沒有起伏的語調。

『這樣的皆大歡喜還不如不要,夠了吧…就這樣吧,說到底這是全人類的惡果——』薇爾夏似乎是相當無奈,這讓她想起了薇薇安,幼年時期她還不是那麼懂人類的規矩,不懂什麼叫做看眼色,有一次還鬧了一個大笑話,讓薇薇安無奈的在薇洛斯殿下面前為她求情。

『可是妳卻選擇了擁抱這份詛咒,我不理解。』"自己"客觀提出了已經發生的事項,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有些事情有意義,有些事情則沒有意義,若每件事都要有明確意義,那我想,如今也不會只剩下祢和我。』薇爾夏嘲諷一笑,聲音中帶了點無力。

『……』"自己"陷入了思考沉默,祂在試圖理解。

一旁莉婭卻先一步理解,理論上來說確實沒有錯,但"意義"是被賦予的,沒有被賦予"意義"的事物,那也就沒有什麼好爭論,因為從一開始就沒有"意義"

『祢沒有其他想說的嗎?比如這趟旅途的終點,又或者是歸途在哪——祢不是想回去嗎,那就讓我給祢一個願望好了。』作為人類,或者說白塔的薇爾夏,像在作夢般,反過來對神提出了要求。

『…若是從一開始就看的見歸途,那為何還要願望,筆直的往道路前進不就好了?』這個問題對於"自己"來說,過於複雜、祂又陷入了疑惑。

明明祂就只是單純想"回去",可是這個"回去",似乎夾雜著很多複雜的東西,這些有意義——

"自己"睜大了眼,祂試圖向前走到薇爾夏面前,試圖到達白塔身旁,可是祂卻前進不了,腳下就像陷入流沙,祂在下沉、不斷下沉,金色的稻穗沒過祂的腦袋。

直到視線只剩下一片黑之前,來自遠方,薇爾夏抬起那雙金色貓眼,第一次在談話中真心的笑了,"自己"聽見她說。

『看來祢已經明白了啊,之後祢會有大把時間去找到的,在下一次見面之前——那麼、再見了?』

『……』"自己"沒能再回應,意識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短暫朦朧過後,她在一聲又一聲的呼喚中,找到了出口,向著那片白光,她奮力上浮,直到躍出水面。

她想起來了。

這是初次見面,"自己"和薇薇安的初次見面,想要回去、想要理解、想知道有個家是什麼感受。所以她回應了薇薇安的呼喚,再次以"人"的面貌來到這世界上。

但這一次,即便身後是歸途,她卻沒有辦法棄他們於不顧,所以——

——所以她要回去,回到"大家"身邊,那個溫暖又令人沉醉的夢,那個讓她愛上人類的夢。





夢境支離破碎,她又墜入那片黑暗中,如黑潮般輕柔托起她,將她帶往遠方,帶往歸途,在經歷了漫長時光後,海的盡頭、回去的路。

她又睜開眼,混沌碧綠逐漸清明,頭頂上廢墟裂口探進了陽光,讓這處地底遺跡不再昏暗,加上腳下瑩藍迴路反射在天頂的波光,就如同置身在深海,幽邃而令人感到安心。

莉婭眨眨眼,原本醒來之前,還是兩個人緊緊依偎在王座上,如今只剩下她一個人,她將目光往前望去,在四處尋找了一番過後,終於在遺跡另一端的平台上,一處破舊沙發上,找到了蘇菲。

只見少女手上正捧著一本書津津有味看著,身上也不再是小女孩的洋裝,而是她沒看過的奇裝異服。

現在是幾年來著…?

周遭環境變化巨大,建築物表面都已經爬滿了蕨類,已經不見最開始她誕生的模樣了,腳下地脈還在發揮它的功用,卻同樣很久沒有人探入了,距離最近一個使用者——還是自己剛剛醒過來平衡肉體機制。

莉婭不禁想到水族館的事,正想回憶更多細節,好判斷那到底是夢,還是現實,大腦這時卻傳來了一陣刺痛,逼得她不得不將話吞了回去。

而不遠處蘇菲似乎是有感應,回望了過來,她露齒一笑,已經不在是當年那個瘦弱的小女孩,如今她身高抽高了不少,頭髮也全數褪色,變回了原生髮色,如火般豔紅,代表蘭加德家的證明。

與那場平靜令人安心的夢一樣。

「妳醒啦,莉婭姊姊,妳不在的時候,世界都已經變了好多輪~啊對了,現在是新歷1062年喔~」

新曆1062年?但是白塔不是已經…….我、失敗了嗎?

「不是喔,莉婭姊姊沒有失敗喔,只是為此付出了代價而已。」

代價…什麼意思?

「歷史已經被改變,世上所有的白塔都在那一天回歸母體,人類也不再被區分為聆者覺者墮者,但作為代價,我跟姊姊都將被歷史遺忘,曾經記得我們的人們都將忘記我們的存在,並且母體也不再擁有管束這顆星球的力量,人類的歷史與文明將交還給他們啦,至於未來是生是死,就只能看他們自己的造化啦。」

聽完蘇菲攏長解釋後,莉婭沒有再回答,而是選擇了沉默。

不過對話到這裡,她才後知後覺發現——

——蘇菲,為什麼妳聽得見我想說什麼?

「嗯?這不是很簡單的問題嗎?難道姊姊是睡傻了嗎,以後姊姊不會孤單一個人啦,因為蘇菲也變成了"神子",用姊姊那個時代的話來說的話,就是第二個"母體"一樣的存在。」

只見紅髮少女像隻偷食貓咪狡詐笑著,跳下了沙發,踩著小跳步來到王座上,看著臉色蒼白還虛弱攤在那裡的莉婭面前,蘇菲蹲下身,雙手握住莉婭的手,將臉頰貼在了上面。

與人類無異的溫暖傳遞了過來。

「以後我會陪著姊姊很~長一段時間的,姊姊也不用擔心,"他們"都過得很好喔,目前已經是第三次轉世了,一個人都不缺,如果姊姊希望的話……我們也可以裝做一般人,再次走入他們的生活……」蘇菲抬眼,甜甜笑著。

「妳說好嗎、姊姊?」

蘇菲在等待她的回應。

在跨越了將近千年後,選擇又一次在她面前展開,上一次是實現薇爾夏的願望,而這一次、是實現她自己的願望,賦予自己歸途的意義。

從前那份意義過於沉重,所以才有了後來的種種。

那這一次呢?名為「白塔」的詛咒已經消失,往事如夢境般,彷彿只要她一個拒絕,一切時間又會倒流回選擇那一天。

她想到了沙夏,久違的、想到了那個妄想對抗命運的悲慘母親,那雙不甘的紅寶石,在生命最後一刻依然熾烈燃燒著,還有她的孩子-蘇菲,最終陰錯陽差成了和她一樣的存在。

可她們都沒有向命運低頭。

如果說每一次選擇都因此有人受到傷害,傷害這個她曾經愛過的世界,曾經誕生過諸多好奇心的世界,讓她遇見許多被稱作家人的世界——

——那麼她的答案只有一個。

記憶中,屬於"莉婭"的聲音回歸,她反過來伸出手擁抱住了蘇菲,低聲附在她耳邊,緩緩地說。


「我們回家吧,蘇菲。」



在一切走向毀滅與重生之前,我們將繼續守望人們,再次築起白色高塔,永遠照耀世間。


這是一個有些陳腔濫調,狀似不完美、又形同毀滅的故事,許多形形色色的人在此相遇,又經歷生死,惡果落地、惡因種下,它如黑潮般生生不息,苦溺於此的人們沉浮其中,我們稱呼"它"為——


——「白塔。」

​​​​​​​




——全文完——

各位好呀,我是擅長意識流的皮皮ouo/ 大多在蕉站出沒,但明年決定也入駐方格子! 作品緩慢搬運中! 多多是我的分靈體,在各個宇宙中都可以見到他替代我。 忠貞的純愛派,同時也是混亂善良。 寫色色會有聖人模式,因為我想努力寫詳細一點。 小說封面都是自己畫跟拍攝的,以及後製。 工作很忙,但會努力填坑q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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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沒有盡頭,來自過去的回聲也將溶解。 外頭世界一片混亂,太陽在不久後也將被遮蔽,世界將會陷入一片黑暗,就像在黑暗中誕生的原初,一切又將回歸為零,直到新生破曉,命運會開始轉動,劇本未完的部分將續寫下去。 艾德蒙站上了王座之前,遙遠時間盡頭中,一切生命誕生的開始,曾經作為一切文明和時
◆ 一如許多重要事物消失時,多半沒有聲響或是動靜,等到回過頭來,才遲鈍意識到,有什麼改變了、又什麼都沒有變過。 大地在哭泣,白塔們發出了悲鳴。 前半生是一團渾沌,後半生卻也差不多,如溺水浮萍,沉溺其中、看不到海平面。羅夏緩緩吐出一口菸,她背靠在牆上,艷麗面容在一片陰影中浮沉,她轉頭看向
◆ 「伊芙琳!不好了!!」 緊閉的房間門被重重拍響,門外艾利尼亞緊張大喊著,這一動靜瞬間吵醒了床上還在賴床的人。再生計畫負責人,身兼皇室無良教師,神子莉婭的啟蒙者。如今在幫學生擦屁股,終於解決民怨後,巨坑事件告一段小段落,才剛躺上自己的床,就被摯友吵醒。 伊芙琳猛的睜開眼,還沒完全沉寂
在一切回憶消散前,還記得那首搖籃曲,是不會褪色的海,她困在自己的回憶中,一遍又一遍,試圖找出其中盲點。 可是卻徒勞無功,時間往前快進著,又回到了那一夜,窗外下著冷冰的雨,她睜開紅寶石般的眼,又站在了西棟二樓的幽暗走廊。 不遠處一扇房間門微微打開,透出些許亮光。 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不可以去
◆ ——塔盧因鎮壓部隊匯合四小時後 夏堤安一雙紅眼裡浮起銀色碎光,正當她準備準備抬起手,對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勞倫揮下時,一旁小巷陰影中走出一個人。 夏提安停下動作,頭部往後一伸,只見羅夏隨手將肩上青年丟在地上,不遠處勞倫已經完全做不出任何反應了,他只是呆呆地看著太迦什沒了動靜的
隨著「母體」擬似體外殼逐漸修復,現階段他們的工作可以說是告一段落,接下來就只能等待時間了,看是重新投入熔爐懷抱的「母體」會先甦醒,改變航向,抑或是這一場賭局,莊家宣布時候到了,殘酷揭開了底牌。 不過他們還有漫長時間,不管是以前、甚至是以後,他們是如此相信著。於是他們接下來的時間,幾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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