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經看見過光,
在漫漫長夜過後,
那是盡頭也是起點。
◆
迪馬倫多倫的夜晚總是帶點未散的熱氣,空氣中彌漫著一絲硝煙味,遠方沙海上,渺小綠洲在夜風中搖曳生姿,抬頭放眼是漫天星辰。
但阿麗塔卻沒有心思欣賞。
她很痛,全身都很痛,已經快要感受不到知覺了。
望著連綿裸色沙丘,她轉而看向月亮,清冷光芒打在她臉上,倒映在金色眼底。
戰爭什麼時候會結束呢?
她無數次期望著,卻沒有一次讓她如願。
這樣的情況,即便在她14歲繼承皇儲,從多蘭的鳥籠回到熟悉的鳥籠後,也沒有任何改變。
於迪馬倫多倫和母后她們而言,到頭來和多蘭的盟約,也不過是延緩她被當成這一盤棋中的棄子罷了。
想起她回國後沒多久,重病在床上的父王,希望見她最後一面。
最後因為母親的阻擾和軟禁,待她想方設法趕到時,父王已經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她想哭,但怎麼都哭不出來,或許眼淚在被迫離開家國,成為質子的那段時光中,早已乾涸。
而她只是,只是感到遺憾。
門口侍衛也不再阻攔她,任她跌跌撞撞跪倒在床前,顫抖著手,輕輕抬起那雙骨瘦如柴的雙手,垂下頭、將之緊緊靠在了額前。
「父王…我很抱歉……我只是、做不到…我害怕我沒有勇氣,也做不到…」所以我逃離了。
阿麗塔低喃,眼眶微紅。
然而那雙手不再溫暖,老者閉上雙眼,也不再回應她。
她以為她不會再回到這裡,至少在被迫推出去,成為質子前,父王一向疼愛她,而這是她未曾設想的。
「我沒想過還會回來…但這一次……」
或許也會是最後了,在這鳥籠中,短暫的一生。
所以當母后逼迫自己交出王權象徵時,她沒有任何意外。
戰爭如期而至。
終於連多蘭也無法繼續坐視不管。
阿麗塔深知迪馬倫多倫已經沒有需要她留戀的事物了。
於是她逃跑了,拚盡全力逃跑,逃出那個華麗鳥籠,直到再也走不動,在蒼茫沙海中,被禁衛軍逼到到了險境。
覺醒來的突然,就像新生一般,她確實如父王所說過的,成為了一名出色的覺者。
可父王卻再也看不見,雙手的環刃雋刻著屬於她的信條,永不崩塌。
『願妳向光般生長,而長夜將近、盡頭是雨後新生』
——那是她第一次殺人。
撲通。
鮮血溫熱噴灑在她面上,如加冕的信條,那是一種信號,她並不討厭,但也說不上喜歡。
但阿麗塔知道,她必須要活下去,要逃走,去多蘭還是哪裡都好,她的故土已經拋棄了她,再沒有留戀的餘地了。
環刃跳起了圓舞曲,如一場絢爛演出,她踩著步伐,一個又一個,一次又一次,鮮紅淹過她褲腳。
這是無人見證的登基典禮,此刻她已然跨越過童年,成為一名戰士。
直到遠方天光亮起,熱砂後方又是一波士兵,但她已經力竭,視線在搖晃,千人的軍團在她眼裡重影,彷彿千軍萬馬。
她還想繼續舞下去,她要活下去。
但身體已經透支,沒有一點力量繼續支撐她了。
「父王…您有看見嗎?」
她低喃,在無人生還的戰場上,浴血重生、卻將要殞落。
阿麗塔慘澹一笑,正要閉上雙眼,她想、這就是陌路了嗎?
但命運的齒輪,好似在此時轉動,一切因果終將匯聚。
天上烏雲逐漸散去,更多的光亮打亮這片沙漠,也打亮了阿麗塔。
長夜的盡頭,她看見那個人如一束光闖入自己的生命,就算是千軍萬馬,也不過是彈指之間,倾刻消散。
金色杏眼緩緩睜大,黑髮的少女從天而降,那雙碧綠她一輩子都忘不了,就如創世紀般,逆著光、朝她伸出手。
她在倒回,在倒流。
從故事結束時,一路往回看過去,直到那一天,她重獲新生,遇見了少女。
在故事的尾端,一片黑暗中,她好似又彷彿聽見了少女的聲音。
就如當年在戰場上,她拯救了一心求死的她,讓她下定決心誓死跟隨她。
那個懷抱溫暖而單純,飽含了一切話語。
一片黑暗中,阿麗塔聽見過去的回聲,對她道。
『辛苦了,阿麗塔——我來接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