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一個專屬於我的私人空間。
沒有人叨擾,沒有外來者入侵,也沒有噪音暈染籠罩住。
所以我選擇往下墜落。墜落到陌生的土壤,燈火遍佈整個城市,卻沒有一盞燈可以照亮內心的想像。
拿不到永久居住權之前,只能先找一個短暫邂逅的棲息地。
於是今年冬天,我邂逅到一間四面全是空白的無色素房間。
一人獨自前往,只拖了一個箱子和背了一個包子,孤身前往下墜的角落。
角落旁有海風,河流在隔壁流淌著。
壁癌斑駁地脫落,衣蛾也先住進裡面的牆角宣示主權,七零八落,構築了滄桑的老式住宅。
房租只要拿工作賣命來相抵,沒有電扇,只有冷氣。沒有飲水機,只有小冰箱。
荒涼住在寂寞的山丘,空洞想填滿也彌補不了的中心地帶,插旗入洞,無風也無雲。
樓上住著一對情侶房客,沒有互動就是陌生人般的存在。只存在利益關係,工作以外毫無交集。
我不認識他,只知曉樓梯上下移動之間有吵雜的摩擦聲,右腳與左腳互相追逐著,忽亮忽暗一動一靜,燈光閃爍的讓人失眠恍惚,是在做夢?還是做夢做到一半跑出去遊蕩?鐘擺一左一右來回奔波,滴答滴答擺盪到天明。
平時上空會延伸出一長條筆直的飛機滑行,從白日的距離至少有數十次以上會轟隆隆的經過。
間隔很窄,窄到會讓你產生時間錯亂,看見每扇眼中的畫像都是蔚藍的雲被插隊的模樣。
白色翅膀毫不客氣的殺出一條鋸齒狀的裂縫,這是不知通往何方的第3324號天空之路。
還有兩面夾攻的透天厝也是,我被擠在中間扭曲變形,無法呼吸。
黑暗來襲時,左側壞掉的音響就會參差不齊的倒轉回放,右側聒噪的喇叭就會七嘴八舌的無限連播。
精神會耗盡你身上的每一根血管,無法順暢地流血,只有堵塞住的結果。
從此以後,夜晚就是失眠的象徵。
依靠雙腳的堅持,每日不到十分鐘的路程反覆折返,天亮時兩手空空飄出去夢遊,天黑時帶著包袱回去迎接明日。
樓上他們有達成共識的陋習,從我一開始住進來就知道了。只是把所看見的全部編織成捕夢網,出現在夢裡大口捕捉吃掉了。
煙霧瀰漫,空氣被包圍,尤其在午間時極為強烈,烈陽灌醉燃燒了我的喉嚨,微醺才能視為合理化。
我把一切當作進行式的過客,海風也需要旅伴陪它到處去流浪。
突然有一天地上長出了溪流,冰箱整夜預留著縫隙,緩緩漏水出來形成冰涼的湖泊。
屋內只有三個人,誰都不承認是兇手,猜疑只是形式上的空洞,推理也理不出複雜的隱藏表白,湖水也無法倒映出犯人的臉龐,只能任由陽光幫忙毀滅證據。
沒有交談的空間,每個人都帶有目的性的存活。
隔壁破壞的聲音被持續干擾著,永無止盡的殘骸硬是刺進外面的保護殼。
失眠的病狀更加劇烈了,黑夜總是如此的漫長。
往上堆疊,日子像階梯似的往上折疊。
不需要黏貼,只想迅速撕掉下一頁的空白。
插在山丘頂端的旗子等不到微風,乾燥飢渴,逐漸枯萎老去退化成一根枯木。
然後,他們在夏天的時候搬走了。離開時遺忘了酒水、菸蒂,還有山寨貨的空氣清新機。
欠了一筆電費,沒繳清就人間消失了,只留下人頭的雕像,以及永遠未讀的訊息。
像逃亡似的海嘯吹走了混亂,過去式的過客從此就停駐長眠於此,留下了身為外來者的我。
樓上和樓下差別很大的距離。現實跟夢境都是。
扛著原本的生活直接佔領地盤,往上喬遷,添加一點人工色素。
樓上的角落處也住著衣蛾,是有多少個同卵兄弟在此定居?
坐在馬桶上與他對峙時,看見衣蛾探出頭努力的帶著軀殼移動,那豆芽菜的圓頭,一伸一縮,搬著自己親手打造的殼,沿著筆直那條橫線,開始了屬於他的喬遷。
衣蛾也在搬家,和我一樣。垂直與平行。
喧賓奪主也就算了,還敢大搖大擺的闖進我的視野。怒火吞進喉嚨裡,差點就要表演噴火給觀眾欣賞,讓衣蛾鼓掌恥笑,不對,是我要取笑他,因為他沒有雙手。
在互瞪眼之際,天色開始暗下來,夜晚來光顧了。
燈光昏黃,倒影斜躺著四角形的空白,彌補不協調立體的空間,就好像唯有那盞燈似的,照亮孤獨的房間。
沉默低頭看著光影變化,傾斜散開在腳背上,指頭在哭泣,任由一切隨光而發亮。
晚上又開始斷斷續續的經過,沒禮貌的飛機。
夜晚又開始K歌的年輕瘋子,沒素養的機車。
半夜又開始潑婦罵街的幽靈,沒氣勢的雙腳。
失眠症長年伴隨著直到天亮,捲曲受傷的身體無處安放。
什麼時候才能獲得解放?這個問題已經度過很多個季節。
山丘上的枯木縮小緩慢回歸到土壤裡,這時微風才無聲的輕輕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