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九段理江
譯者:
出版社:木馬文化
在倡議應該對罪犯採以同情寬容為主的理論下,日本決議在東京的新宿公園建造一座收容罪犯的塔。在這個塔中將犯罪者稱作Homo miserabilis,由於不將犯罪者視作應該被懲罰反省的對象,故塔內採用新式管理方法,使得這些「被同情者們」可以在塔內自由平等且舒適幸福的生活。身為這座備受矚目巨塔的建築設計師牧名沙羅,雖然看似將因為這座豎立在東京內的未來新地標而聲名大噪,實際上正被一個多數人都不太在意的問題所困擾:塔的名稱。
擁有絕佳的推測能力使得沙羅總會向他人宣告自己猶如先知般能「看見」未來,深知語言文字的力量的沙羅對於主流社會提倡罪犯同情說,並對蓄意稱呼犯罪者為Homo miserabilis這般彷彿生成式AI創作的生硬外來文句作法感到猶如被強暴的侵犯痛苦。對於外界決定將塔命名為Sympathy Tower Tokyo ,沙羅忍不住將自己(設計)的塔比喻為建造後因褻瀆神明而導致語言不再相同而無法相互理解分崩離析的元凶巴比倫塔。那種厭惡煩躁就彷彿流沙一般從沙羅的心裡滿溢而出,充斥在眼底腦中,彷彿大腦罹患思緒障礙一樣不適,讀寫都已然破碎。幸好東上拓人建議在受訪時蓄意引導媒體的主意,成功將塔名口語稱呼更改為「東京都同情塔」。
塔已經啟用一段時間後,一位外國記者馬克斯•克萊恩基於好奇塔的用途與理念前往採訪。整個採訪稿透過AI-built翻譯後,將塔內世界描繪的宛如伊甸園一般,採光明亮的寬闊空間,各種設施具備齊全,在禁止攀比與接觸外界資訊的情況化,所有人不分罪犯獄警,毫無隔閡的自由在塔中生活。看似一切平等,令人嚮往。但是看似通順的字句詞語間,經過AI潤釋後,卻充斥了奇怪的割裂感。AI-built生成的文章總帶有一種虛假的溫和感,而記者馬克斯戲劇化的反應卻稜角分明,彷彿平鋪的帆布下藏滿圖釘,無趣平坦的大道下壓不住圖釘的銳利。這種突兀感透露出的疏離與詭異硌的人心理不舒暢,難以細品字句下的意涵,最後流於拼湊完美毫無特色的樣品文章,大眾隨便掃視後就拋於腦後,過目即忘。
無論是東上拓人在受訪中對於馬克斯問題嘗試由AI產生回答卻失敗,又或者是閱讀完採訪稿後的感想,無不驗證濫用AI-built生成文章的弊處。隱然抓到這樣感覺的東上拓人即便撰寫女建築家傳記時搜索枯腸難以下筆,卻還是堅持一字一詞的慢慢雕琢。「我總覺得,那必須是透過我的眼睛看到的女建築師,否則就不能稱為傳記。雖然我也說不上來,但我的身體拒絕接受,它告訴我,AI生成的東⻄就是『不對』。住在我內心的審查者說,那不是傳記,只是文字。只是缺乏造型與質地的純粹垃圾文、Fucking 文。」
--『如果不質疑自我的存在,人類又該如何進化?』
--『毫無批判的自我肯定,是不是太低估人類的潛能了?』
--『這世上,再也沒有比這座塔更幸福的地方了。
為了永遠守護這座幸福的樂園,
請遺忘所有會招來不幸的負面話語。』
試讀的一開始,就先對作者九段理江嘗試抨擊現今社會過度要求寬容正向感到讚嘆。文中幸福學者提出所謂的罪犯應該被同情寬容理論後,似乎人們就應賅都具備一樣的寬容準則,如果認為罪犯不應該被同情,似乎就是個嚴苛毫無同理心、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品格不佳的人。面對外國記者訪問時稱呼同情塔中為罪犯時,受訪母子彷彿真心的反駁:同情塔中沒有罪犯,如果要找罪犯請去監獄等,讓人有點不寒而栗。說出「從今天開始,各位可以用幸福的語言重新定義自己。你們毋需受制於外界的規則及法律,請在這座東京最美麗的地方,僅以幸福的話語,度過幸福的人生。這世上,再也沒有比這座塔更幸福的地方了」的幸福學家,可笑的死於自己倡議應該被同情的罪犯攻擊下。但是這一切都似乎被忽略,因為整個社會必須如同該座同情塔一樣,毫無陰影的豎立在陽光下。任何一個角度都要美麗無死角,回想到現今對政治正確和道德的過度要求,我們是否已然下意識的創造出一個標準的樣版,一言一行都被限制在該框架中,不得違背,否則就會被群體排斥放逐。如此一來,所有人都只能削足適履,套上量產的玻璃鞋,以美麗又一致的步伐走著。而失去多樣性的社會在持續狹隘內斂下,自行「閹割」,從人類墮落為單一程序設定程序的機器。
--『為什麼要不斷地從和日語毫無淵源的語言中製造新詞,來混亂自己的語言?
你們不斷生成話語的行為,是想要掩蓋什麼?
如果日本人拋棄了日語,你們還剩下什麼?』
因為歷史地理原因與民族經久的積累,大和民族在表達意見上特別的含蓄與模稜兩可。日本也是特別慣用外來語言的國家之一,就如同臺灣曾經討論過有些人喜歡詞句過度使用英文詞語,反而讓聽者覺得很割裂。語言與文字承載著世界的記憶,刻印上文化的痕跡,願意翻開書本、喜愛閱讀的我們早已感嘆其威力,被其魅力深深折服,難以停下翻頁的動作。它可以是無用書生的無病呻吟,若有似無柔情綿綿,仿若微風拂面;也可以劃破天地終結混沌的利刃,鑲嵌著豐沛情感與通透的智慧,鑄造一個又一個新世界奇蹟。
2022年chatGPT服務問世,轟動了全世界。隨著AI不斷加強與進步,人類開始嘗試將飄渺難測的創作改請AI進行。AI的運作原理是蒐集網際網路上數不勝數的資訊後,模仿類似文章的結構拼裝後吐出。就像是將棄用的肉品打爛後重組起來,成為廉價的組合肉。拼裝後的文章猶如同情塔的採訪文章:『在東上拓人的文字裡,毫無脈絡地嵌進了翻譯後的馬克斯•克萊恩的文字,可看起來卻也毫不突兀』通順卻沒有充沛情感與之搭配,就猶如組合肉失去了原肉的肉香味一般,看似完美,食之卻味如嚼蠟。
2024年年底,AI各種應用已然普及,許多人完全仰賴AI提供的資訊,連基本的查證都未能做到,更不用談及閱讀後將其咀嚼重新書寫,內化成自己的學識。對比AI-built後的採訪文章,和沙羅對繪畫與建築的看法,想必比起錯漏百出的採訪文章,沙羅帶有岐義的比喻更能引起讀者的共感,無論是不贊同的皺眉或忍俊不禁的噗哧一笑,都好過看完採訪文章的過眼即忘,平靜無波。思考和文字可以說是人類從萬物脫穎而出的關鍵,依靠文字,我們傳承知識與智慧,透過思考和質疑,我們不斷突破限制,發現真理。但是在AI出現的現在,人類似乎開始鬆開緊握在手的武器,也許有一天,當沙羅真的找到讓AI開始自我質疑的辦法時,AI終將在自我質疑和批判的砥礪下成為新的智慧生物,而一味接受AI產生資訊不再思考的我們,終將僵化為聽命行事的機器。屆時巴比倫塔將再次坍塌,而此時人類已經不再擁有語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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