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這不是您要求的嗎?數月前宮裡發來昭書,要我把兵符交予陳家人,怎麼…?」徐槐愣了半晌,見景明煌一臉嚴肅,摸不著頭腦的問。
什麼鬼?!景氏兄弟愕然的互看一眼,他說「陳家人」,難道他不知道陳家人已經被吳家人軟禁?何況他們從來沒有做出這種指令,為何?
「昭書?你拿來,在哪裡?」景明煌不解的問。
徐槐依言行事,不多時便取來昭書,景氏兄弟齊齊看去,頓時被驚得出了一身冷汗,無論格式樣式,全都符合正規樣式,最下角還端端正正的蓋著璽印!
有人假傳聖旨!
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幹這種膽大包天的事,果是亂臣賊子才做得出來的,是誰?!
--唯一能接近龍椅不被起疑的…除了景幽炎以外,正是宋藍!
雖然只是推論無法直接證實,但兄弟倆已心照不宣的判斷宋藍叛變,面色鐵青的瞥了眼楊易虎,他接收到目光,微微點頭。
沒想到他藏得這般好,居然在遙遠的關卡外才逮著一點尾巴,當真棘手。
徐槐還杵在原地,滿臉疑惑又安分的等待下文,還是透著股說不上的怪異感,楊易虎眉頭一皺,上前一把抓起他的手腕,正經八百的把脈。
「你想幹什麼!?還想毒人?陛下,我都是照旨意做事,雖然不知犯了什麼罪,但就算要我死也該給個理由啊!」徐槐還是不知眼前的人是什麼來頭,但景明煌既與他同來,想必便是他的手下,一想到先前官邸中人死得那般悽慘,他便嚇得面如白紙,倉皇失措的想掙脫。
但楊易虎卻沒給他機會,不甚粗壯的手臂彷彿鐵鑄似的,這個在刀劍中打滾過來的將領竟是無力擺脫,隨即一根銀針刺中他眉心,在他還沒察覺到痛時,針尖又被拔了出來,尖端染上烏溜溜像墨似的血。
離遠的士兵看不明白,站近的人卻是一目瞭然。
「他中毒了?!」景明煌顧不得維持威儀,失聲喊。
群眾喧嘩起來,徐槐愣著摸摸自己眉心,還是像個搞不清狀況的孩子。
「不錯,他深重奇毒,心智受到損傷…再遲一陣子,怕是會成為癡傻之人。」楊易虎臉色深沉如黑夜,聲音裡像是參了碎冰渣,瞥向景幽炎。
「…彼岸流螢?」景幽炎心念電轉,一瞬間便悟出楊易虎未竟之話,登時氣得腦筋幾乎斷裂,這些人為了兵權還真是不擇手段!
「正是,他似乎已經中毒好一段時間了,毒性緩慢的侵蝕他的腦子,顯然他目前的思考能力已經退化不少,所以才那麼容易被人拐騙。」楊易虎鬆開箝制,徐槐警惕的退後好幾步,似乎完全沒在聽楊易虎說的話。
景幽炎等四人互相交換眼神,各個面色嚴峻,暗暗在心中理順一切。
這下可以理解,他為何會對關卡中的暗潮洶湧一無所覺,恐怕吳家人軟禁陳家人時,隨口敷衍個幾句,已經被毒性侵蝕的他就信了,順從的任由對方掌握獠牙關,在接到假昭書後又乖乖上交兵符,再來只要等到了徐槐毒發之時,吳家人便更加順理成章的徹底吃下整個獠牙關!
又是一番千迴百折,並且陰險至極的惡劣手法!讓人唾棄!
「易虎,你跟小黎去幫他解毒,我們處理這邊。」景明煌氣得要命,虎著臉冷聲喝令又炸成一鍋的眾兵卒,景幽炎也沉著臉,低聲交代。
兩人自不願耽擱,手腳麻利的將徐槐從校練場架走。
「易虎,這人有辦法恢復嗎?」阿黎打暈不肯配合的徐槐,同情的問。
「…如果在不傷身的狀況下想恢復如初,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調養,這下徐槐便派不上用場了,明明現在正是要反擊叛賊的時候,看來陛下他們得掛傷帶兵…嘖!」楊易虎扛起身穿鎧甲的徐槐,卻是步履輕盈,彷彿不成負擔似的,本該是英姿颯爽的模樣,卻被他滿臉殺意攪得讓人退避三舍。
「…我擔心皇城那邊的狀況,先去傳訊給紫櫻,等等再去你那搭把手。」阿黎不敢對那聲不符形象的咂嘴聲作評,灰溜溜的閃人。
楊易虎抬頭看向無垠的天際,亂雲紛飛狂風捲沙,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態,天有異相社稷動亂,這種日子到何時才是盡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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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琉璃宮
送走出任務的那些人後,紫櫻又去看了阿藍的狀況,她細心的拭淨阿藍額上細密的冷汗,替她掖好被角,坐在床沿憂心忡忡的嘆息。
她似乎一直在等,從幼時的賊窟到現今的皇宮,她總是在等。
等誰來救她,等誰醒來,等誰歸來…永遠都在等。
窗外昏黃時分,澄紅色的霞光艷麗凄絕,彷似用紅楓織就的綢緞,最無憂的日子總是在記憶深處獨自鮮明,滿山楓紅的天楓寺,在彩霞斑斕的秋末時節,所有人一起去踏楓採菇,沒有家國榮辱、沒有血色刀光、沒有情愛糾葛…只有舒心愜意的併肩同行。
沉浸在某種不知名哀愁中的紫櫻又是一聲輕嘆,驀然發覺阿藍的手上始終緊緊捏著一個什麼,好奇心起,試圖掰開查看,卻沒能讓她鬆手。
但她已經看清楚那是什麼了,是她時常掛在手腕的那個掛墜上的飾物,一個小小的藍色琉璃珠,做工精緻設計精美,漾著波浪似的光暈。
到底是哪來的?讓妳這樣珍惜,昏迷都捨不得放手?
紫櫻抿唇一笑,將她的手好好放回被中保暖,仰望西南方向處,眼波流轉就如天邊那散盡霞光的落日,又艷又凄。
「…阿黎,我好羨慕妳啊…」紫櫻不自主的悠悠低語。
好羨慕她能與心愛之人互通情意,羨慕她能常伴左右,出生入死在所不惜…不像自己一樣,始終困在某個地方,無異於囿於圍牢…
「娘娘…」紫櫻尚在走神,外頭的雜役宮女面有難色的走進來,向紫櫻低語數言,她眉頭一皺,面上波瀾卻不甚明顯,心中暗暗警惕。
黃玲妃這個時候來,想做什麼?
「…好生招待黃姐姐,我隨後便去。」從雜役宮女一進室內就喊自己「娘娘」開始,她就有不祥的預感,外頭肯定出狀況了。
雜役依言退去,紫櫻快速「上妝」,挑了件低調的水色綢衫換好,款款步出房間,神色從容中不失恭謹的朝坐在大堂中的黃玲妃一揖。
「不知黃姐姐前來,怠慢之處還請海涵。」紫櫻正經八百的將後宮那一套囉哩八嗦的禮儀姿態整個擺出來,溫順的躬身慢慢道。
(後宮是以地位來排名次,後來的嬪妃或是地位略遜者,統一都稱地位高者為姐姐,畢竟槍打出頭鳥,沒事能以低姿態避過麻煩自是好事,何況紫櫻進後宮又不是為了爭寵,這些年叫起姐姐來可是一點負擔也沒。)
黃玲妃身著茗黃色絹衣,翠色輕帛柔柔的攏在臂彎,絹衣上繡著花樣繁雜的精緻圖案,端莊的坐在太師椅上,姿勢優美的捻著茶蓋撥開浮沫,溫柔秀麗的臉蛋看上去人畜無害,精巧的妝扮恰到好處的襯出她無邪卻成熟的韻味,對著紫櫻露出溫婉的笑容。
一華一簡的衣著、一明媚一「平凡」的樣貌,兩方比較下來,喬裝過後的紫櫻顯然相形見絀,根本上不了臺面,比都不能比。
「妹妹不必多禮,請坐吧,說來是姐姐太過草率,沒有先行知會妳就跑來打擾,不知可有耽誤到妹妹的正事?」黃玲妃不甚明顯的上下打量紫櫻,似乎頗感滿意,這才緩緩開口。
說來可笑,此地可是紫櫻的琉璃宮,黃玲妃卻像在自家青碧宮似的,「請」主人坐下,除了示威以外,更清楚的體現出地位差距,紫櫻本就對這些沒什麼感覺,她愛示威就讓她自己玩個高興吧,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
她眉頭不甚明顯的微蹙,對方輕柔優美的聲音雖猶如春鶯鳴叫,可方才那綿綿的話語卻是讓紫櫻心頭著實一驚。
「姐姐說笑了,這後宮裡哪有事是需要我做的?妹妹整日窩在宮中不是刺繡就是練琴,正閒得發慌呢,姐姐願意來這陪妹妹聊天,妹妹自是欣喜,何來耽誤之說呢?」紫櫻不敢大意,四兩撥千金的敷衍過去,順從的坐在黃玲妃身側,也不去主位坐。
一來表示親近之意,二來表示恭順之圖,再沒有更恰當的座位了。
「那可真巧,姐姐也是恰好路過,突然想起許久未曾與妹妹聊天,才如此唐突的貿然來訪,一時間竟忘了帶點禮物贈與妹妹,還望妹妹不要見怪才好。」黃玲妃親暱的握住紫櫻的手,巧笑倩兮的說道。
「姐姐說的太見外了,妹妹怎麼會因為這種小事怪姐姐?」她到底要幹什麼?兜來兜去還是不講正事,她還打算搞多久?阿藍的狀況如果有變該怎麼辦?紫櫻完美的笑容有點裂痕,心裡亂七八糟的,好想趕人。
「那可真是太好了,說來慚愧,姐姐近來鮮少見得陛下一面,甚感寂寞,聽說陛下最近常常過來?他過得好嗎?是不是還為了東宮殿下之事傷神呢?」黃玲妃柔聲細語,眉帶擔憂與關切的問。
如果不是數次逮著她想毒害陳柔妃,紫櫻還就信了她那張溫婉的臉說出的話,在心底暗笑一聲,面上仍是低眉順目。
其實是想問陛下為何只會來這裡久待而已吧?真抱歉,他本人現在在遙遠的獠牙關中,沒空讓妳窮追不捨的爭寵,這時候真虧妳還有這種閒心。
「姐姐多心了,陛下日理萬機又遭逢東宮殿下遇襲,整日忙得焦頭爛額,哪有閒情逸致時常過來?怕不是姐姐太過思念陛下,才會如此誤解吧?」紫櫻打算蒙混過去,心裡盤算著該用什麼理由讓她回去。
「姐姐我思慕陛下是人盡皆知的事,妹妹莫要取笑,可陛下近來頻繁出入琉璃宮卻也是事實,妹妹何必否認呢?半天前他甚至還帶了馮大人進後宮呢,這是為何?難道他想念妹妹想到甚至連一刻都離不開嗎?居然到了要帶官員來琉璃宮議事的地步?」黃玲妃輕飄飄的問。
紫櫻心下大驚,忽然冒出一個巨大的瘋狂想法,她拚盡全力才強壓緊張。
她為什麼對後宮的動態瞭若指掌?就算為了爭寵佈下消息網,也不至於管到官員頭上啊?雖然管制很嚴,但也並不是完全止步,男官員出沒有這般稀奇嗎?還是說,是「馮大人」出沒才引起她注意?
先前她不都是因為「善妒」,才去用那些無腦的方式擾亂後宮風紀?
使用那些拙劣把戲的人,心思會如此縝密?
既然目的只是要爭寵才佈下情報網,得知了男官員出沒在此,而且還是「陛下」帶來的人,不是應該放鬆警惕,認定陛下並非來此談情說愛,轉頭就不理的嗎?她為什麼會咬著這點不放?
這不像她的作風,或者說不像「愛慕陛下過頭的善妒妃子」的作風。
…更像是奸細才會關注的重點,難不成這裡也淪陷了?!
如果說,敵人早將爪子伸來後宮中潛伏多年,而且始終未曾露餡?
而今任憑外庭的奸細翻了整個皇宮,還是逮不到「馮大人」的蹤影,不得已才讓潛伏於後宮的人動身,那又會如何?
計畫十有八九被看穿,任務失敗率大幅上漲,棋盤中落子比別人慢的就失了先利,戰況必將陷入一場大危機。
--絕不能被看穿自己已經在懷疑她的身分了!
又是一場諜對諜的比試,假使真露餡,首先棘手的是她可能被滅口,而最糟的是她若當真被殺死了,阿藍定也保不住,眾人的任務就更加困難,開戰前就接連失了她跟阿藍兩個主要幫手的話,很多事都難以交接。
死不足惜,可不能死得毫無價值!
紫櫻頸上冒出細密的汗,心裡慌得團團亂轉,沒得到確實證據她不敢武斷的做什麼動作,不等她想好怎麼回覆,黃玲妃又自顧自接下去。
「對了,怎麼不見阿藍?她上哪去了?近來姐姐很少看她出現,不知人去了哪裡?雖然她不是妃子,可還是得安分一點,莫要隨意出後宮啊,若是在哪受傷了可不好呢,妹妹說是吧?」她微笑。
紫櫻聽了更是心驚,這下不用揣測了,她就是奸細無疑!
平時也不見妳特別對哪個宮女如此上心,這會她受傷正躺在床上養傷時,妳倒是來關心了?還知道她是受傷,不是生病?
若妳不是傷她的人,就是傷她的人告訴妳的!不然妳怎麼會知道?
「那是當然,妹妹定會好生注意她,等她回來就好好教教她規矩。」看她不戳破,紫櫻硬著頭皮接道,絕口不提阿藍人就在這。
黃玲妃彎彎嘴角,露出明媚的嬌笑,閒閒的欣賞了下自己裝飾得無比美麗的指甲,眼角不時瞥向門口,也不知在瞧什麼。
紫櫻全神貫注的在堤防她,目光始終牢牢盯著她,此刻才稍微偏移視線,卻不經意的發現殿中庭院似乎有個華服人影出現,她站得稍遠,看不太清楚樣貌,紫櫻本以為是黃玲妃的隨侍,細看才發現完全不對。
庭院裡站著的居然是陳柔妃!
為何是她?這兩人怎麼會一起行動?!他們不是不對盤嗎?!
紫櫻不著痕跡的收起顫動的指尖,眼角餘光瞥向黃玲妃。
難不成…後宮的奸細不只一人,那些爭鬥不過是為了釣出我們?
陳、黃兩家,已經名存實亡了?!他們根本不是敵對方,而是同屬於吳煥夷的手下嗎?!紫櫻冷汗如瀑,震驚得不能言語。
「妹妹對一個宮女亦如此上心,真是心慈善良,姐姐真是越來越喜歡妳了,日後若有難處,盡可來找姐姐,天色也不早了,姐姐這便回去,妹妹就莫送了。」黃玲妃柔媚一笑,似乎對於紫櫻搖搖欲墜的偽裝完全沒察覺,輕盈的起身走出殿外,原先便在門口守著的人排成隊伍隨著主人的步伐退去,恰好將門口堵得難以步出,紫櫻本想將客套禮儀做足,卻無法出去,只得謹慎的低頭躬身送客,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對了,其實姐姐剛剛說謊,姐姐確實帶了伴手禮,妹妹還請收下,畢竟受了妳這麼多年的關照,還望別推辭。」黃玲妃語帶笑意的聲音遙遙傳來,紫櫻錯愕的抬起頭,恰好正面迎上三個球形物體。
每顆紙紮的球頂上繫著一截著火的麻繩,正滋啦啦的冒著星點火花!
製作方法佚失多年的--轟天雷?!
如火夕陽盡數隱沒在漆黑夜空中,轟然巨響貫徹整座皇宮,如血花飛濺的漫天火雨中,牆傾壁塌烈焰肆虐,沖天烈焰直上雲霄,彷彿能將天空轟出深坑,萬物焦灼的氣味與熱浪撲面而來,搖曳的烈火後,已無人影。
黃玲妃與陳柔妃並肩而行,身後緊緊跟著一串人,在嚷著要打火的鼎沸人群中逆向而過,像是河道中的岩石,硬生生劈開了人流。
「事情已經辦好,去聯絡一下寒肅跟宋藍吧。」黃玲妃撥撥頭髮,甩脫了頭上的飾品髮簪等物,隨意扔棄在地,像是不值錢的垃圾,目不斜視冷聲命令,身後一干人等得令立刻散去。
「不需要回宮了?」陳柔妃也扔了身上飾物,淡淡問。
「回去也沒用,侯爺就快到了,既然後宮的麻煩已經消失,還不如去幫外庭那些男人的忙,省得讓侯爺多費心。」黃玲妃扯開華貴的衣袍,一身夜行黑衣穿在最底下,輕輕一縱便躍上樹梢,頃刻間便沒了蹤影。
陳柔妃不急不躁的點燃火摺,輕巧的扔在地上的衣堆裡,俐落的跟上黃玲妃,而身上的衣衫也被扔於其上,隨著時間過去,火焰越來越大,吞噬了所有布料,過不多時便只剩一堆飛灰,無跡可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