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春暖花開,景幽炎與阿黎相偕出遊,皇城外的山區有座大湖,正是梨花盛放的時節,漫天雪色飛花亂舞在艷藍晴空裡,湖面上也飄漾著細碎花瓣,鼻尖的冷香直入心底,讓人胸懷為之舒爽,不禁心曠神怡的瞇起眼睛笑。
阿黎倚著景幽炎寬闊的肩膀,纖纖素手捻起一枚糕點,往夫君嘴邊遞,景幽炎素來嚴謹的面龐上流露柔情,低頭將糕點咬進嘴裡,與妻子相視一笑。
半點皇帝的威嚴都沒有,但管它呢。阿黎被那雙滿溢愛意的琥珀色眼睛看得害羞,雙頰染上緋紅,也吃了塊糕點,景幽炎注視妻子的眼睛並未移開,專注又炙熱。
鮮紅色的華麗畫舫雖然小巧玲瓏,卻樣樣俱全,船棚上飾滿當令鮮花,橫欄上的枝葉恰到好處的遮住光線,畫舫裡光線明亮溫度卻恰到好處,兩人衣角鬢髮間都染上春天的氣息,氤氳的水氣也變得芬芳宜人。
舟子安靜的在畫舫最末處當擺飾,竭盡全力讓自己划船的動靜壓到最低,是以畫舫遊湖的速度非常緩慢,甚至可以說只是漂蕩在湖面。
畫舫上的兩人靜靜坐著,偶有幾隻飛鳥掠過水面,驚起陣陣漣漪,那時阿黎便會欣喜的指著飛鳥笑語幾句,景幽炎則溫柔的搭上幾句話。
香茶伴糕點,清風帶黎花,溫香抱懷中,與君共白首,歲月靜好時。
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甜甜的香氣盪漾心神,畫舫漂動的頻率又那麼舒適,恰合春日正好眠的狀況,阿黎窩在景幽炎身邊又那麼安心,不知不覺犯睏起來,輕聲打了個哈欠。
「睏了嗎?那就睡一會吧。」景幽炎的大手撫上阿黎細嫩的面龐,柔聲哄著。
阿黎仰面望他,抿唇一笑,慵懶中帶點羞澀,直看得景幽炎心裡癢癢的,像被羽毛撓過,他眨眨眼,將阿黎散落的髮絲攏回她耳後,低頭吻上香唇。
阿黎靦腆回應,唇齒間溢出幾聲輕笑,輕輕推開景幽炎,手卻在他胸肌上捏了捏,順勢偷吃一把豆腐,帶著狡詰的笑容吐舌耍調皮,景幽炎無奈笑笑。
「好不容易出來玩,怎麼能睡覺呢?多可惜啊,咱們應該玩得更起勁,至少也要多聊幾句才夠本嘛。」阿黎沉溺在景幽炎的疼寵中,伸伸懶腰振作精神,認真道。
「好,妳說了算,就由妳起頭吧。」景幽炎一貫的順著她,歪頭等她接續。
阿黎左思右想的擺頭,俏麗的臉蛋還有剛剛含羞的餘韻,更顯得風情萬種。
梨花被風帶進畫舫,在甲板上散落成雪色的毯,她捻起其中一枚梨花,又露出調皮的笑容,眼中湧出期盼的玩味。
「…不如…幽炎陛下說說是怎麼喜歡上他夫人的,如何?」她起了逗弄心思,調笑道。
景幽炎剛正的臉上略有些為難,耳朵尖尖微紅,心知絕計拗不過妻子,只得輕捏她鼻頭,無奈清清喉嚨,尋思著該從何說起。
梨花的香氣縈繞整艘畫舫,阿黎身上淡淡的幽香更是沁入肺腑,景幽炎彎起嘴角笑得溫柔,琥珀色的眼睛閃爍微光,思緒漸漸飄遠。
「…我記得,那時也是這般的春日時節…」他陷入回憶裡,語調柔軟的起頭。
當年阿黎剛至破瓜年紀,遠比現在更活潑好動,在勤勉習武的修行下,身姿更是顯得靈動秀美,活脫脫一俏生生的美人胚子。
若她不說話,乍一看會以為是個文靜秀麗的姑娘,可她的行為舉止卻跟嫻淑搭不上邊,整日豪情萬丈的飛鷹走馬不提,還特別喜歡行俠仗義。
她並不粗魯刁蠻,神態語調仍充斥著少女情懷,只是氣質不知怎的就往俠客風走,很有可能是受了某笨蛋兄長愛看話本的影響,總之就是俠女感極重。
閒話不提,反正景氏兄弟當年便給了天楓寺眾人隨意出入皇宮的權利,阿黎受景明煌所託經常幫他買話本,空下來的時間沒事就在宮裡亂轉當散步,沒想到這一轉便轉出了個名號…曰:「天將俠女」。
這可有點意思了,宮中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一個閒著沒事亂走的人為何會被冠上這名號,說來說去還得歸功於她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熱血個性。
皇宮嘛,人多眼雜是非也多,即使景氏兄弟盡力維護皇宮和諧,在顧不到的某些犄角旮旯處,還是有些齷齪事在上演。
上凌下的欺壓、惡意騷擾調戲等等…雖然官員部分已被嚴格掌控,但總有更下階的人在受苦,例如僕役宮女等等…這些無人重視的小人物們受到欺凌,便申訴無門有苦難言,而我們的大俠女阿黎自然眼裡容不下一點沙。
三番兩次出手相助,來無影去無蹤,欺壓人的只要被她瞧見,當頭就是一陣胖揍,受害者往往還沒搞明白狀況,甚至來不及道謝,人便一溜煙跑了,連姓名都沒留,簡直像老天派來懲罰歹人的神兵,收服了大批崇拜者而不自知。
那有點搞笑的「天將俠女」之威名便在宮裡傳開,頓時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她一雙粉拳掃蕩了皇宮汙濁之氣還不自知,本身對此事只覺天經地義,更不是會大肆宣揚自己做了什麼的人,是以景氏兄弟最初也不知那俠女是何方人士,不免感到好奇,便開始偷偷找尋那個暗暗成為風雲人物的姑娘。
苦尋多時未果,景氏兄弟終日忙得翻天,抽出的空檔時間又那麼少,漸漸的萌生放棄的念頭,誰想到偏生那麼巧,這會便遇上了。
晨霧靄靄天仍泛著魚肚白,景幽炎熬了大半夜,出殿透氣散散心,轉到御花園附近,便撞上了俠女行俠仗義的第一現場。
那時雪白的梨花開滿枝頭,樹下一宮女衣裝狼狽,仍盈滿淚水的大眼睛睜得老大,猶帶驚恐的臉上卻暗暗透出幾抹崇拜,目光正一瞬不移盯著面前人的背影瞧,景幽炎遠遠看著,目光移到人群中央那邊。
阿黎一身鵝黃色素衣隨風揚動,亞麻色的長髮飄揚,架式十足的站得筆挺,嬌俏面容浩然正氣滿點,更顯得凜然逼人威風颯颯。
她伸出細嫩的手指,直指著前方為首那個掛著鼻血的人,劈頭就是痛斥。
「你們這些不要臉的臭男人,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姑娘算什麼好漢,有本事來跟姑奶奶過兩手!」阿黎說罷,還不屑一顧的作鄙視貌,以鼻子冷哼。
景幽炎腳下一個踉蹌,忍俊不禁的扶額彎起嘴角,當場華麗的被雷到了。
…這不是皇兄很沉迷的話本情節嗎?阿黎也跟著瘋上了?
一句一個準,台詞半字不漏直接背出來是怎麼回事?
場面很颯很威風,甚至有些霸氣,可被兄長「荼毒」過的景幽炎卻莫名覺得好笑,站在原地不出聲,就怕拆了人家精心營造的氣氛。
想都不用想,原來阿黎就是那個「天將俠女」啊…真是的,鬼靈精怪的丫頭。
「呿,妳是個什麼東西,也來管爺的事?這裡可是皇宮,妳知道我是…」沒想到對面的人流氓話也張口就來,可阿黎小姑娘哪容得人再多嘴呢?
她直接拳頭招呼,那些俗套的話被湮滅在鋪天蓋地的拳腳中,只剩求饒可辨。
只是仗著人多的惡僕們,哪裡抵抗得了阿黎的兇猛氣勢?沒三兩下功夫就打得人找不到東西南北當狗爬,灰溜溜的逃得不見人影,阿黎衝著那批人的背影揚揚勝利的拳頭,回身安撫受驚的宮女。
「不要緊吧?莫怕,壞人都被我打走了,以後他們不敢再來欺負妳的。」阿黎拍拍她的肩膀柔聲安慰,見她無恙便躍上牆頭準備離去。
不經意揚首,便看到不遠處的景幽炎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頓覺微窘的定住。
景幽炎漫步走來,譴退低頭行禮的宮女,站在朱紅宮牆下,仰望阿黎。
「這位女俠好生厲害啊,都把人打哭了。」他忍著笑,調侃道。
阿黎頓時面若飛霞,尷尬的傻笑賣乖,隨即似乎覺得有失格調,立刻肅容。
「謬讚,見義勇為乃我輩分內之事。」她又俠魂上身,一本正經的報拳答道。
景幽炎只覺那模樣可愛得緊,終是忍不住朗聲笑起,無奈的連連搖頭。
「唉呦!殿下你笑什麼嘛!」阿黎不依了,羞惱的頓足嬌叱。
「別總是莽莽撞撞的,哪天受傷可就不好了,那些人我會處理的,妳放心吧,多虧有妳在,才沒讓這皇宮成了藏汙納垢的地方。」景幽炎溫聲囑咐。
這可真稱得上是讚美了,阿黎愣了愣,隨即展顏笑開。
那一笑可不得了,恰好有道強勁春風襲來,颳亂滿樹梨花,掀飛枝頭揚起衣裙,雪色梨花便兜頭蓋臉的灑了阿黎全身,猶如飛霜凌亂卻勝過無味冰雪,沁人冷香充斥整個胸膛,她迎著燦爛朝陽身著百花裙,連笑容都鍍上光暈。
百花撩亂,春風吹起漫天花雨,掀起滔天驚浪,那花瀾一拍一乍,全都撞進心裡,震碎他素來從容的心境,從未有過的情感湧上,幾乎將他淹沒。
如詩如畫的綺麗風情,狠狠烙印在景幽炎腦海,自此萬劫不復的落入情海。
往事說到這便結束,景幽炎低頭,阿黎早在他說到一半時便越縮越小,整個人偎在夫君懷裡,掩面遮住紅通通的臉蛋,不讓人瞧到她羞躁的樣子。
「天將俠女?怎麼不說話了?」景幽炎好笑的逗弄,故意靠在她耳邊細語。
「…本女俠在睡午覺,不許嚷嚷。」阿黎含羞帶怒的用臂膀撞他,頭還埋在掌心不敢抬起,胡亂編的謊言破綻百出卻可愛得緊,惹得景幽炎又一陣笑,展臂將她摟緊,撥撥她微亂的垂髮,遠目眺望湖景,靜靜陪著她。
靜默半晌,阿黎從眼縫中仰頭偷覷夫君,線條分明的下頷襯著他英朗的臉,微微勾起的嘴角弧度看著那麼勾人心魄,阿黎紅脣一噘偷偷吻上。
景幽炎笑意更深柔情萬丈,回以熱烈的吻,春風席捲,幾株梨花自船上飄入水面,漾起陣陣漣漪,整個世界彷彿被沁在梨花的柔香裡,難以自拔。
歲月靜好,春風去又來,梨花年年開,只願朝朝暮暮與君共賞滿堂香。
--刺客行番外.猶記梨花盛放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