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愚痴,生極樂」,乃相對於「極智慧,離生死」,是淨土門與聖道門的概判或勸化,不可執為教條(定論)而解為全然的「捨知解,如畜生[1]」;對世智之法行人,可誡勿多思多慮而妨(疑)念佛;對鈍根之信行人者,亦可勸令隨分的聞熏(淨土)法義以增其信解。人有智愚(利鈍),乃業報之顯現,智者用智,愚者安愚,不可混同或一概而論,在淨土門,既然三根普被,利鈍全收,各有相應的念佛往生之方便,各適其性、各安其位(契機),各念彌陀、各成往生(契理),如「鶴腳長,鴨腳短,就那樣救度」,阿彌陀佛,平等寂靜,恆順眾生。鴨、鶴,短、長……,一體攝受。重點在「行」之捨自力、靠佛力,而不在「機」的佯無知、假愚笨。聰明人平時可廣學多解,深入教理而會歸於念佛,就此安心而起行之時,則專注不雜的相續稱名,即是「還」歸於佛力本願之信受也。就其行之本質,亦同於「愚夫愚婦之顓蒙念佛」也。如此,可智可愚,解行並進,法門才能寬廣、靈活,而不被人為的設限或片面的抹煞。祖師們於勸化眾生念佛之際,或以「守愚/安愚/還愚」此自勉、或有所對治,不是沒學問、不識丁的「愚」,而是與諸佛的不思議智慧(明)相比,而「自覺」愚癡 (無明),並因此至誠信樂的捨凡夫之計慮而歸佛力之救度。這才是不勉而中、不思而得的「還愚」。我輩不可誤執、僵化為教條而隔離某些根性、狹隘這個門庭也。
還愚痴,有二義:
1.根機:與「佛智」相較,凡夫確乃愚痴(無明)之極,故而長劫淪墮,造業受苦,無出離之智與力;佛鑑此而悲憫之,惠施「本願」以救度之。此處之「還」是還原、正視凡夫的「愚痴」本質,而任憑彌陀本願力的攝受往生。
2.行持:法然上人:「欲往生者,念佛第一也,不用學問。但,若為信念佛往生之理,可學之也。」若已信受本願念佛之法,而安心起行之時,則須放下各種自力的思慮與知見而「行起解絕」,任其如愚似魯的一心稱名。善導大師:「若欲學解,從凡至聖,乃至佛果,一切無礙,皆得學也;若欲學行者,必藉有緣之法,少用功勞,多得益也。」藕益大師:「雖…未嘗廢教,而貴行起解絕,不許坐在知解窠臼。」印光大師:「以研究大乘經論,開圓頓解為先導;信願持名,求生西方為正行。」「佛法,諸宗修持,必到行起解絕,方有實益。……唯其用力之極,則能所情見消滅,本有真心發現。」此時的「還」是回到決疑起信、意識思維(凡情用事,知見分別)之前的白木狀態,專注於心口之間的佛號,與阿彌陀佛冥感冥應,直接領受「名體一如」「佛凡一體」的所有功德。
極致之說,如法然上人:「縱使能學一代之法,亦成一文不知、愚鈍之身,如同無智之輩……,唯一向念佛。」「如不知黑白之童子、不知是非之愚人,唯念佛仰信往生也。」「我若再受人身,願受大愚癡之身,以成勤行念佛之人。」「不知其義、不知其文也無妨,唯依稱名,必得往生。」「稱名之行者,應成一文不識、黑白不辨之身而朝夕念佛。」這可視為一種「但(只管)念佛」的決心與勉勵,但祖師們幾乎多是飽學多識之人,乃能創承宗派而傳弘淨法。但是在篤行「稱名」之時,則如同不知黑白、不知是非、不知其義、不知其文之「無智之輩」「愚癡之身」,而朝夕勤行念佛。
解以助行,行起解絕,解行相應,如目與足。教理的研討、深入,理明則信深,信真則行篤,不被異學異解所動搖;由多聞熏習而啟動本有的佛性(本覺)之光明,就能逐漸理解佛菩薩祖師所開示的淨土教義,而這一切也是他力攝受的過程與成果,我們只須邊作務、邊念佛,讓佛光照射、引導,必能心開意解,乃至通達無礙。一般佛教有簡別佛陀正法的判準:依法不依人,依義不依語,依智不依識,依了義經不依不了義經;淨土門或可有類似的提法:1.依法(佛力救度)不依人(自力修證);2.依信(仰靠)不依智 (解悟); 3.依事(有相)不依理(無相);4.依念佛(稱名)不依諸行(觀想)。但,這只是就其偏重的抉擇,而非全然的廢斥也。
[1] 貪瞋是地獄,愚癡是畜生。不知因緣果報、人有佛性,糊塗顛倒如畜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