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項專案 (3-2)

    待眾人共同進入食堂後，孟一繁見雷衍行和莊旗驍的男子會服，倒有些佩服天合會的行銷企劃能力，男子會服比起女子會服，華麗太多，雖也是純白，造型剪裁相像泰國的絆尾幔服飾，氣勢張力飽滿，腰間布腰帶還刺繡淡藍繁複圖騰，連雷莊兩人穿上，一時都令人產生皇室貴族錯覺。然而正當眾人滿足於服飾視覺享受時，食堂長桌上的白盤、餐具和餐食，同樣衝擊視覺，卻恐怕笑不出來。

      「這是吃草和吃土嗎？」莊旗驍發出哀號聲，無肉不歡之人，吃素會情緒低落啊。眾人紛紛入座後，有人笑容可掬、就有人愁容滿面，雷衍行舉起筷子，翻了翻盤中菜色，生食苜蓿芽、芝麻葉、綠蘿蔓、福山萵苣、羽衣甘藍，這是吃菜，所謂吃土，則是將糙米、燕麥、薏仁、黑芝麻、青豌豆等碾成粉的五穀類，加入馬鈴薯泥內，說實話，兩者味道皆蠻可口，但再加上只給低濃度的新鮮橙皮薑水，這種「淨化」身心過程，吃一週下來，確實功效頗大，餓得莊旗驍前胸貼後背，更增肉食慾望。

      「一日不做、一日不食。今天各位享用的晚餐，是前輩們辛苦栽種成果，明天一早，我們也要加入勤耕樂食的行列。」天知堂主堆砌親切笑容宣布。雷衍行向坐在對面的孟一繁說道：「花錢買勞動的時刻到了。」孟一繁對於食用蔬食極為習慣，畢竟林宛素近年來癡迷有機食品的購買和宣揚，簡直無異「赤腳仙仔佈道醫」，逢人便聊有機食品優點，當自己是有機專家，正符合孟一繁敘述，消費者自以為了解消費產品的情境。孟一繁說道：「生機飲食是現階段飲食消費的王道，他們做得很好。」雷衍行理解孟一繁嘴裡「做得很好」，乃指天合會懂得潮流趨勢、創造商機。

      「大麥克指數反映民生，但雞腿便當價格更能貼近臺灣真實物價⋯⋯起痟，天合會為什麼找我們制定專案？到目前為止，他們每一個銷售步驟，都蠻完美的。」孟一繁提出疑惑，莊旗驍聳聳肩，說道：「不曉得。等晚上開始冥思⋯⋯或明早勤耕樂食的時候應該就曉得⋯⋯唔，我還要再多吃點菜。」事實證明，當莊旗驍這樣的微肥男人，根本吃不飽、欲再多加些菜，被天知堂主果斷拒絕並說教後，孟一繁開始寫筆記，天合會運營缺點的第一點：宗教產業，還是得讓目標對象群吃飽！

      晚餐時間，教徒詢問何時能見到「會長」，孟一繁百思不解，教主被稱會長、資深會員被稱堂主和護法，看來會內有其獨特階級體系，相詢下才了解，天合會分為五層級，最基層的為「天知」，依循「天祈」、「天觀」、「天心」，直至最高層「天合」，孟一繁冷冷說道：「天合會有點學問啊，竟會用『天問』的命題來分級。」正是這句話讓天知堂主聽到，傳到天合會長耳裡，他決定破例見面、首次參加冥思淨化營的孟一繁。

      隔天孟一繁獨自「拜見」天合會長，被帶到「天合仙境」──由蘋果樹、桂花樹和蘭花盆栽包圍而成的人造花園，有座類似義大利萬神殿低仿的噴水池，植滿水蓮，而水池正中的小拱橋連接一方泰式涼亭，亭內一名頗年輕英俊的男子，長髮綰髻、身穿會服，手腕手指上戴著價值不斐的金手鐲、金戒指，屈膝斜臥，似擬敦煌飛天的質氣，總之一切看起來──金光閃閃。

      「嗯，品味不高，但絕對符合目標對象群需求。合格。」孟一繁咕噥道。宗教活動入門門檻，最忌諱過於高雅，一如孟一繁曾經在不同茶行打工，裝潢愈清淨和寂、消費者愈不敢進入，深怕己身俗氣招來茶師的歧視，其實吃茶吃茶，茶本源自生活，然而冠上「道」、「禪」兩字，茶道、茶禪就變成文化階級的分水嶺，陸羽也不願吧。天合會長招手指示孟一繁到涼亭之中，坐定，他說道：「孟一繁小姐是嗎？首先歡迎妳來到我們天合會這個大家庭。聽天知堂主說，妳知曉天問的命題。」孟一繁說道：「屈原總共使用一百七十六個問句，引用自上古至先秦的神話傳說，作《天問》。因人不具資格『問天』，因此只能『天問』，而天合會的『天知』、『天祈』、『天觀』、『天心』、『天合』，實際是知天之數、祈天之運、觀天之命、心天之意，最終合天之人⋯⋯天人合一的意思吧？」

      天合會長睜瞪雙目，坐直身體，激動地握住孟一繁雙手，語氣急促說道：「我乃天選之人，頓悟過程可謂離奇。十多年前目睹一名孤獨旅行者，失足落崖，我為救他跟著落入崖底、摔進溪水裡，沖入下游後奇蹟生還。爬上岸後我一直思考，為什麼對方死了⋯⋯我卻活著？從此悟道合天之人，唯天選之人。」孟一繁直言不諱：「或許您這樣的人，才符合資格當宗教領袖，只信自己信的⋯⋯。」

      「是的，妳說得對極了，我只信自己信的，才有了如今天合會的規模。」天合會長展開雙臂，仰望，彷彿正與天空擁抱。孟一繁看向蘋果樹，連續問了兩問題：「種蘋果是仿效伊甸園？會長，您相信有鬼嗎？」天合會長拍掌笑道：「妳，相當有慧根，確實蘋果樹象徵伊甸園。我不信鬼，只信世間有欺騙亞當夏娃吃下蘋果的撒旦。」孟一繁說道：「嗯⋯⋯但我不信騙人的撒旦，卻信有鬼。」

      天合會長日日找來孟一繁相談，直至冥思淨化營結束，由於她怪異吐槽言論，已令天合會長將她視為有資質的接班人，然而回到公司不出三天，檢警單位卻登門「箋修策略整合行銷有限公司」，依法要求全員接受調查，尤其是孟一繁、雷衍行和莊旗驍三人。急得元箋修都興起賄賂檢警人員的念頭。因家屬控告天合會誘導協助信徒集體自殺，並收受自殺者的遺產贈與，其遺書內宣稱已謁見神佛，被賦予剷除妖怪鬼靈的任命及能力，完成天人合一精神。孟一繁終於了解天合仙境的蘋果樹下，她見到的群鬼圍繞，原來是天合自殺者，看來她要修正自己的言論，必須相信這世間，的確存在欺騙人類的撒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