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嵐抬手捏捏眉心,略微轉動頭部紓緩緊繃的肩頸,然後打開桌上一只花梨木匣取出菸斗與壓棒,再從錫罐取出一撮菸草,以指尖輕輕揉散並仔細分層填入斗缽中壓實點燃,他握著斗缽將煙嘴湊至口中緩緩吸氣,伺輕煙裊裊升起後,再以壓棒壓平燃燒的菸草,接著再次點燃,使斗缽中的菸草透著均勻的微光。
他身子往後舒適的靠著椅背,手握斗缽含著煙嘴深吸一口,他緩緩吐出一縷白霧,煙霧隨著菸草香氣於空氣中逐漸散開,他望向阿福適才離去的門口心想,真好個多事之秋!
果真如外甥所言,自過年前姊夫來訪後,關於小倆口的婚事便從此再無下文,但為何已有身孕的女方不著急,他毫無頭緒,每當問起外甥,他也總是含糊其辭、模棱兩可,明顯有所隱瞞。
不過,從某方面來說,女方懷孕倒也令他感到踏實些,至少他不再想追究外甥受傷的真相,畢竟李家小姐肚裡懷著外甥的骨血,小孩平安順利的誕生比什麼都重要,解鈴還須繫鈴人,外甥與李小姐的過節,就由他們自行處理吧。
然而,元宵節過後某日,那始終令林家家長頭疼不已的準爸爸,卻突然向他提出請辭嵐陽基金會執行長一職。
「舅舅,我決定去法國,所以無法繼續擔任基金會執行長。」
「等等,小孩呢?」
林暄羽垂下雙眼,默不作聲。
「就這樣,不要了?那可是你的孩子,不是一個物品。」
「孩子在君葵肚子裡,我能怎麼辦?」
「暄羽,你對自己的未來有何打算或想法我都沒意見,但你是林家男兒,我身為家主只要求你一件事,負責任!不論你是阿嬤的孫子、李小姐的朋友、孩子的爸爸,或是我們大家都關懷的你,只要你能對這些都有交代,舅舅絕對支持你。」
「我已與恩師 Monsieur Lemaître 談好協助我重返樂壇,但他夏季要去美國,所以希望我能盡快過去與他會面準備曲目,老師時間很緊湊,若我想趕上下次音樂季,行程就不能再延後。」
「你傷才剛好,為何如此著急?你這樣叫阿嬤怎麼放心?」
「只是小型的沙龍獨奏,目的是先在巴黎樂壇露個臉,不會太累,我不能再繼續耗在家裡浪費時間了。」
突然的兩下敲門聲,頓時將林清嵐從千頭萬緒中拉回現實。
「請進!」他放下手中煙斗。
林暄羽拿著一個文件夾進入,他關上房門後來至書桌前,林清嵐示意他坐下。
他將文件夾先放到桌上給舅父,再拉開桌前椅,邊坐下邊道:「已各別聊過,最合適人選編號1,以此類推。」
林清嵐打開文件夾,取出幾份資料翻閱,「怎沒秀羽?」
「抽掉了,他不想接,說個性不適合。」
「秀羽這孩子,」看著手中資料的林清嵐搖搖頭,「和他爸爸一個樣,只想當閒人。」
林清嵐稍事瀏覽後,將資料重新疊好放回文件夾,「謝謝你,我已請秘書發函通知月底召開臨時董事會,遴選新任執行長,但也正考慮是否提出臨時動議討論未來基金會併入台信慈善基金會的可行性,你有何意見?」
「沒,一切尊重董事會決議。」
「但嵐陽基金會主要是為紀念你母親和弟弟成立的。」
「能夠用同樣的資金助人就好,其它都是形式,紀念他們,放心底就行。」
林清嵐察覺他說話時,態度及語氣皆稍顯冷淡,便問:「你怪姊姊當初拋下你?」
林暄羽搖搖頭,「母親是不得已的。」
「現在講這個或許已沒什麼意義,但有件事......其實,姊姊回台後很快就嫁給姊夫,主要就是為了你,她一直都在想辦法讓你回到身邊。」
林暄羽詫異的看著舅父,「為我?」
林清嵐點點頭,「姊姊答應姊夫求婚時,我不太贊成,因當時我認為她的決定太過草率,但姊姊告訴我,說她選擇姊夫是因為他個性穩重、有肚量,會是個好繼父,所以等她結婚後,就要讓大哥把你過繼給他們當兒子。」
他本以為外甥若知道生母曾想方設法的要領回他,或許會感到寬慰些,沒想到外甥狀似不以為然道:「不知是李董被利用了,或我只是個任憑擺佈的物件?」
林清嵐看著外甥,突然察覺自己的不智,被生母遺棄的創傷,冷暖自知,實不容他人置喙,也許本就該由外甥自行化解,多說些什麼恐怕只會越描越黑,更加深外甥對姊姊的誤會,而這是他最不樂見的。
林暄羽發覺了他的尷尬,甚感過意不去,於是連忙補充,「舅舅,我並非不懂感恩之人,我的媽媽永遠是撫養我長大的舅媽,和香子,我承認,我曾忍不住想過,如果姑......母親,沒有結婚,不就能一直陪在我身邊?但我知道,這麼想很自私,不能要求母親為我犧牲個人幸福,且阿嬤、媽媽與母親三人同處一屋簷下,怕也會因我而產生更多矛盾。」
林清嵐完全明白外甥的意思,大嫂自大哥三年前意外過世後,便常年滯留日本娘家不歸,主因就是過往數十年間母親為了外甥,始終過度介入大嫂對孩子們的管教,導致婆媳關係緊張,而大嫂從初始便主張不該隱瞞外甥的身世,更使得問題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