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火意滔天
龍月寒被暫時安置在偏殿靜養。昨夜,火震山派了門中醫工替他拔毒針灸,又與原先從清源鎮帶來的藥材配合使用,才勉強把他體內的殘餘毒性壓制住。然而,陰煞之毒並非尋常小患,龍月寒臉上的血色只恢復些許,時不時仍會感到經脈陣痛。
「咳……」龍月寒捂著胸口,再度吐出一口帶黑絲的痰液,一股刺鼻腥味讓旁邊伺候的弟子心頭微顫。
「二莊主,再忍忍。」那名弟子小心扶住他,聲音裡難掩焦急。「醫工說這是好事,把淤毒排出體外,就能慢慢康復。」
龍月寒微微點頭,勉力扯出一絲笑意:「我知道……只是身體乏力,不知何時才能真正運功如常。唉,只怕拖累了莊中的大事。」
這時,殿外傳來腳步聲。火震山邁步走入,身後還跟著一名看似二十出頭、五官俊朗的青年——此人身著赤電門標誌性的火紅襟衫,胸前以金線繡有一枚閃電形圖騰,氣宇頗為昂揚。
「龍少俠,讓我介紹一下,這是我們門中近年頗受器重的弟子,炎烈。」火震山語氣凝重,「門主得知你昨天在峭壁救下小靜,開口稱讚說你是條『好漢』,但門主近來在閉關鍛功,不願輕易見外客。因此,我先讓炎烈帶你在門中走走,之後再想辦法向門主稟報你們的訴求。」
炎烈聞言,拱手朝龍月寒一禮,面露恭敬:「師叔已將您的事跡告知我,若能幫忙,我必盡力。」
龍月寒感受到對方的禮遇,正要起身還禮,卻因虛弱一陣頭暈,險些踉蹌倒地。炎烈迅速伸手攙扶,才勉強讓他站穩。
火震山見狀,皺眉道:「你還是別逞強了。炎烈,先帶他去看看我們門裡的『火煉池』,那兒雖然炙熱,但對鍛鍊體能、震盪體內殘毒也有益處。或許能助他加速排毒。」
龍月寒聞言暗生感激:「多謝長老指點,只是……我也有幾名隨行弟子,他們雖傷勢較輕,卻也想一起見識一下赤電門的奇景。」
火震山哈哈一笑:「去吧,但切莫亂闖禁地,否則就算是我,也護不住你們。」
在炎烈的帶領下,龍月寒和另外幾名龍隱山莊弟子穿過一條紅岩迴廊,來到一處被高聳石壁包圍的開闊地帶。只見中央區域有一口天然形成的寬闊池穴,底部冒出陣陣白色熱泉,池水呈淡紅色,不斷翻滾著氣泡,宛如沸騰一般。四周彷彿籠罩著一層薄霧,瀰漫硫磺與焦土氣味。
「這就是『火煉池』?」龍月寒眉頭微皺,感到一股撲面而來的燥熱,令呼吸更加困難。
炎烈帶著敬畏的口吻解釋:「相傳這火煉池乃上古火山遺跡,地下暗流中蘊含烈火精華,我們赤電門弟子常在此進行耐熱與內勁修煉。據說只要能挺過火煉池的『九轉噴湧』,便能提煉出火屬性真氣,增幅戰力。當然,也有人藉此排濁毒……」
「原來如此。」龍月寒環顧周遭,見池邊的石台上擺著一些石缽與葫蘆,似乎供弟子舀起池水淋身;而某些弟子則在池邊打坐,額頭青筋暴起,顯然正忍受高溫煎熬。
「我只怕毒氣翻湧,承受不住。」他苦笑道。
炎烈露出一絲自信的笑容:「不妨先嘗試少量浸泡,若感到不適就立刻撤出。師叔火震山說了,這或許是一條破除陰煞毒的捷徑。」
話音方落,便有一名正打坐的赤電門弟子睜開眼,冷冷望了龍月寒一行人一眼,隨即哼道:「外人?此處乃我派修行聖地,你們可別壞了這裡的火意。」
炎烈略帶尷尬:「赤慶師兄,這位是龍隱山莊的客人,他在峭壁救了小靜師妹,門主也曾開口稱許。師叔特許他來此試試火煉池。」
名叫「赤慶」的弟子神情頗為不滿:「哼,門主只是說了句『有勇氣』,並非真的要我們對外客另眼相看。炎烈,你別太巴結。」
此言一出,氣氛略顯僵硬。龍月寒並不願與對方起爭端,正欲開口解釋,卻被赤慶冷冷打斷:「火煉池能容納的人有限,你們若真要試,請速戰速決,別耽誤我們修行。」
炎烈面帶不悅,似想回擊,卻見龍月寒輕輕抬手制止,柔聲道:「多謝提醒。我們會謹慎行事,不打擾各位修鍊。」
赤慶見對方態度尚可,只撇撇嘴,轉身自顧自運功。
「別理他,師兄雖心直口快,卻也沒惡意。」炎烈低聲安慰,帶著龍月寒等人走到池邊一處相對僻靜的位置。
在炎烈的示範下,龍月寒盤膝坐於岩石邊緣,伸手舀起一瓢滾燙的紅色池水,感覺猶如被火苗舔舐般刺痛。若不是他內功根基深厚,恐怕一瞬間便會鬆手。但此刻他努力調勻呼吸,將真氣凝聚在手臂經脈,以抵禦熱氣侵襲。
「讓火熱之力牽動你體內的陰煞毒,並將之一點點逼出體外。」炎烈低聲指點,「若疼痛難耐,就先休息,別硬撐。」
「多謝。」龍月寒閉上眼,緩緩將那碗池水倒在小臂上。熱浪滲入血脈,頓時如同萬針刺骨;他額頭冷汗直冒,還得小心壓制陰煞毒的反撲。身體各處神經似被雙重痛楚夾擊,一邊是火,一邊是陰寒煞毒。
「唔……」他咬緊牙關,臉部表情不斷抽動。遠處看來,彷彿整張臉在熱氣蒸騰下浮現紅與紫相互交錯。跟隨的龍隱山莊弟子在旁看得神情凝重,卻也不敢打斷,唯有默默護衛,隨時準備在他支撐不住時出手相救。
炎烈則留心觀察龍月寒的狀態,適時提醒他如何呼吸與凝氣。隨著一陣陣刺痛、翻湧、扭曲般的煎熬,龍月寒漸漸感到胸口沉積的陰冷毒息似在被燃燒,冒出滾滾白煙。他忍不住大口喘息,吐出兩三縷灰黑色痰液,像是毒血濃漿般落地,發出惡臭。
過了一炷香時間,龍月寒已累得幾乎虛脫,渾身汗濕,額際蒼白。炎烈見狀,連忙扶他站起,遞上清水:「你先休息,我去找顆降熱丹藥給你。」
龍月寒掙扎著擺手,虛弱卻堅定地道:「這法子……果然能逼出部分毒性。還需再來幾次……」
一旁的赤慶原本坐在距離十數步處,似在留意這邊情況。他眼見龍月寒只是第一次嘗試,就能排出不少毒穢,不禁眼底閃過微妙神色:既驚異,也帶著一絲不服的忿然。
在火煉池旁休息片刻後,龍月寒再度配合炎烈進行排毒,雖依舊痛苦,卻有效果。傍晚時分,他能勉強行走自如,雖未痊癒,但毒素再度被抑制。
正當眾人準備回到偏殿時,幾名穿戴黑紅相間服飾的弟子疾步而至,其中一人喊道:「炎烈師兄,師父召你回議事廳,說是門中長老臨時開會,要商討『雷燄試煉』與外客拜訪之事。」
「外客……應該就是我們?」龍隱山莊的弟子相視一眼。炎烈則拍拍額頭,帶著歉意朝龍月寒道:「看來門內有事,我得先去一趟。你若不急著回偏殿,不如到前面演武場走走?那兒有幾處厲害的兵器架,或許能瞧瞧我派弟子訓練。」
龍月寒點頭:「好的。你先去忙,我就隨意看看。」
炎烈向那群師弟師妹比了個手勢,匆匆離開。龍月寒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心中隱隱感到:這場「臨時會議」十有八九跟自己也脫不了關係。畢竟他帶人闖入赤電門地界,若說毫無衝擊,那是不可能的。
「咱們別在此處阻礙別人的修行,先出去散散步吧。」龍月寒平復心緒,招呼同伴往演武場方向慢慢踱去。
夕陽西下,演武場裡仍不乏勤於苦練的弟子。有人猛揮重刀,有人對石樁練腿法,也有人進行對打切磋。龍月寒在一旁觀看,暗暗讚賞赤電門弟子的爆發力與剛猛路數,與龍隱山莊的穩重正派風格有頗大差異。
正當他看得入神,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陣喝彩,似乎有兩名弟子在場中央比試。走近些才見,是那位言語冷淡的赤慶,正與一名女弟子對陣。女弟子手持長鞭,鞭影翻飛,夾雜灼熱真氣;赤慶則執一對短戟,似狂風卷焰,每次撞擊都迸出明亮火花。
周圍弟子看得目不轉睛。只見赤慶抓住對手鞭影的一個空檔,短戟交叉封住鞭梢,順勢逼近對方身軀,迫使女弟子忙於後退。「喝啊!」赤慶發出大喝,猛地甩戟掀飛鞭身,同時左手戟尖朝女弟子肩頭刺去。若非即時收勁,此招足以重創對方。
女弟子連退三步,臉色發白,鞭子緩緩垂地。「我……我輸了。」
圍觀弟子爆出陣陣掌聲。赤慶卻收戟後,目光不經意掃向場外的龍月寒。他遲疑片刻,朝龍月寒冷冷開口:「你一直看著,可想上來指點一番?」
龍月寒微微一愣,知道對方可能並不是真要「請教」,而是對外人心有芥蒂。他自問自身狀態仍差,若此刻勉強比劃,極可能毒發。但若一味退讓,又恐被赤電門弟子看輕,間接影響到後續與門主的談判。
他略一沉吟,朝赤慶抱拳:「承蒙厚愛,我不才,正中毒在身,恐怕使不出十之一二功力,恐難與閣下切磋。但若只觀你剛剛招式,倒有一處可商榷……」
話未說完,赤慶冷笑打斷:「少來裝模作樣,我們赤電門最不喜這種客套。你若真行,就比比看;不行就別諸多意見。」
周遭弟子一陣竊竊私語,有人似替龍月寒解圍,低聲勸赤慶:「師兄,他還帶傷呢。再說人家救了小靜師妹,師叔也同意讓他留下……」但赤慶似乎不為所動,反而跨前一步,把短戟在空中轉了個華麗戟花,「噌」地插在地面,火花四濺。
「來吧,別拿傷勢當藉口。」他抬起下巴,眼神帶著挑釁,「你不是剛剛在火煉池排毒嗎?若還能站著,就跟我走兩招。」
龍月寒神色微沉,卻無法退讓。當他準備咬牙硬上時,背後忽然傳來一道清脆卻帶著不悅的嗓音:「夠了,赤慶。欺負一個身中陰毒的傷者算什麼本事?」
眾人一看,竟是那名被救下的女弟子小靜。她腳踝雖還纏著繃帶,走起路來一跛一跛,卻還是出現在演武場邊。想必傷勢稍微穩定,就忍不住來觀摩門中操練。
「小靜……你怎麼在這?」赤慶皺眉。兩人似乎是同輩師兄妹,他也不好當面撕破臉,只能尷尬道:「我只是想試試龍隱山莊的實力。若他真要在門裡談合作,總要拿出點像樣的能耐吧?」
小靜咬唇,正欲反駁,卻聽龍月寒輕咳兩聲,朝她擺擺手示意沒事。他走上前,面色雖略顯蒼白,卻用堅定語氣說:「好,我接你三招,若我撐不住,就算我輸。若能擋下,請你別再拿此事刁難。我龍月寒雖非尋釁,但絕不怕事。」
此話一出,眾人一陣嘩然。畢竟龍月寒現在狀態衰弱,能否擋住赤慶爆烈的三招,實在難說。
赤慶勾起唇角:「可以。三招,若你擋住,我便收手。」
演武場中央空出一片空間,圍觀的弟子既期待又擔憂,小靜則緊緊攥著手心,不住將視線在龍月寒與赤慶之間來回。她明知龍月寒傷勢仍重,卻不願看到赤慶再激化衝突。
「第一招——裂火式!」赤慶先聲奪人,雙戟一展,頓時紅光閃動,如同火舌狂舔,直攻龍月寒左肋。刀戟颼颼聲裹著灼熱內力,彷彿要把敵人肋骨燒穿。
龍月寒深吸一口氣,側身讓過戟鋒,同時運起「龍隱山莊」的卸力手法,以最小幅度化去刃面衝擊。「鏘」地一聲,戟刃擦過他衣角,激起一縷輕煙。龍月寒雖成功卸去這一擊,卻感腰腹間那股痛楚又一次翻湧,陰煞毒蠢蠢欲動。
「第二招——燎原焰!」赤慶再度轉動戟柄,腳下猛踏,身形躍升半空。短戟交叉如剪,剌耳的裂空聲震得人耳膜生疼,宛如兩條火蛇自天而降,狠狠朝龍月寒頭頂斬下。
龍月寒不敢硬擋,只得疾退數步,同時抬臂運勁。可他毒勢壓抑不住,在運勁瞬間覺得胸腔一陣刺痛,腿腳幾乎站不穩。「糟了!」他咬破舌尖,強行提神,改採「借力側翻」的方式翻滾到左側。戟鋒幾乎擦著他背脊劈落地面,砸出兩道深深裂痕。
「還有最後一招!」赤慶落地後見龍月寒勉強脫身,心中的戰意愈發高漲,怒吼一聲:「炎爆斬!」短戟頓時湧現深紅色的灼熱光芒,戟刃上似有火焰跳動。他整個人猶如化身烈陽,朝龍月寒火速逼近,揮出石破天驚的一擊。
龍月寒此刻視線都在動搖,耳中能聽見自己血脈的轟鳴。毒與火的雙重威脅壓得他胸口如撕裂般疼痛。眼看閃避已不及,他只能咬牙舉起右臂,以「纖勁」細微運轉心法,將殘餘真氣凝聚在手掌,準備作最終碰撞。
「轟!」短戟和龍月寒掌勁相撞,一股強勁氣浪在演武場中央炸開,揚起塵土飛沙,觀戰弟子被迫後退幾步。小靜驚呼:「龍大哥!」
煙塵散去,只見龍月寒踉蹌後退三大步,最終單膝跪地,嘴角滲出血絲。短戟上那團火光也被他卸去大半,但餘勁仍震得他體內毒性翻湧,五臟六腑宛如火燒刀割。反觀赤慶,一戟刺空後收勢不穩,也退了兩步,可他很快穩住,臉上浮現冷汗,但依舊能站直。
「你……竟擋住了……」赤慶驚訝地看著自己手中依然震顫的短戟,又瞧瞧龍月寒青筋暴露的右臂。兩秒的沉默後,他哼出一聲,不再追加攻擊,想必也認可了龍月寒在重傷下能硬接三招的實力。
龍月寒喘著粗氣,努力抑制即將噴出的逆血,撐著地面慢慢站起身:「多、承……指教……」說到最後,他終是支撐不住,雙眼一翻便昏厥倒下。
小靜慌忙跑上前去,和龍隱山莊弟子一起將龍月寒攙起。赤慶神情複雜,雖然沒有道歉,卻也收斂了敵意,算是默默認可了龍月寒的膽魄。周圍弟子一陣唏噓,心裡明白這局面暫告段落,但真正的波瀾才正要開始。
「快把他送回偏殿!」小靜顧不上腳踝疼痛,焦急地指揮眾人。龍隱山莊弟子亦是顏面沉重,不再多言,火速將昏迷的龍月寒抬往殿中請醫。
夕陽最後的殘光灑落在演武場上,那些被火勁灼燒的裂痕猶如焦黑的疤痕,也象徵龍月寒與赤電門之間,雖暫有交集卻仍充斥火藥味。另一頭,大殿深處,隱約傳來一聲沉悶的氣浪聲,似有人正在閉關修煉。那股灼人威壓彷彿穿透厚牆,告訴眾人:赤電門真正的主宰——門主,已逐漸感知到局勢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