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克推開木門,屋內的空氣帶著淡淡的潮濕與煙燻氣息。他的住處不大,僅有一張簡單的木床、角落擺放著幾只木箱與簡陋的鐵器架,上頭掛著幾件舊皮甲與簡單的工具。
他放下手中的食物袋,走到床邊,從箱子裡取出乾燥的粗糧餅與一個小水囊。這些東西能填飽肚子,但口感乾硬,甚至帶著些許苦味,與他給孤兒院的麵包相比簡直難以下嚥。然而,這是長途旅程中最耐放的食物,總比什麼都沒有好。
他一邊整理物品,一邊回想起西格託人帶來的話。
「這次的活恐怕要花上一陣子。」
西格向來不會隨便介紹工作,這次能讓她主動提起,應該算是值得接的活。但這也意味著他得確保艾琳這段時間無後顧之憂。想到這裡,他特意帶上多一點乾糧與水,免得在路途中匱乏。
將行囊整理妥當後,他背上簡單的裝備,走出屋外。
陽光已然升起,街道上開始熱鬧起來。萊克沿著石板路朝城門的方向走去,沒多久,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與車輪碾過路面的聲響。
「喂!萊克!」
他回頭,看見一輛馬車飛快駛來,駕車的是一名熟面孔——經常來往城鎮運送貨物的商人。他拉緊韁繩,讓馬車在萊克身旁停下。
「要去隔壁鎮吧?上來吧,我正好順路。」商人拍了拍馬車後方。
萊克猶豫了一下,步行到隔壁鎮大概需要半天時間,而馬車能縮短到三四個小時,這樣能讓他節省不少體力。
「……那就麻煩了。」
他翻身上車,坐在後方的木箱上。馬車重新啟動,揚起一陣細微的塵土。
沿途風景緩緩展開,起伏的丘陵與稀疏的樹林構成視野,遠處可見大片的農田與蜿蜒的小河。隨著馬車前行,城牆逐漸出現在視線之中,厚重的石牆聳立著,彰顯出城鎮的穩固與安全。
進城的手續比他預期的還要繁瑣。
城門口排著長隊,士兵們正仔細檢查每一輛進城的馬車。萊克跟著商人走下車,等待驗查。
「哎呀,這不是萊克嗎?」其中一名士兵認出他,露出一抹熟悉的笑意。
「又來接活?」另一名士兵問道,語氣隨意,顯然對他不陌生。
「嗯,西格先生介紹的活。」萊克簡單回應。
「看來這次是長工啊,帶的東西還不少。」士兵掃了一眼他的行囊,沒有多加盤問,揮了揮手,「行了,進去吧。」
通過城門後,商人與萊克簡單道別。
「一路順風,」商人揮了揮手,「或許哪天回來的時候,還能再讓你搭個順風車。」
萊克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便快步朝著西格的鐵匠鋪走去。
這座城鎮比他待的地方更為熱鬧,街道寬敞,人來人往,各種聲音此起彼落——商販的叫賣聲、工匠的敲擊聲、馬蹄踏過石板的聲響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繁忙的景象。與家鄉以農務為主的生活相比,這裡的產業更偏向手工業與商業,隨處可見來自不同地區的商隊與攤販,售賣著各種商品。
推開西格鐵匠鋪的大門,一陣淡淡的炭火與金屬氣味撲鼻而來。櫃檯擺放著幾件半成品的鐵器,而與其他鐵匠鋪不同的是,連接櫃檯的柱子旁,多了一張椅子,一個快空的酒杯,以及一個醉漢。
來人正是布倫納·岡特。
「西格先生呢?」萊克看了看四周,沒看到那個應該站在熔爐旁忙碌的身影。
布倫納沒有理會,依舊歪著頭靠在椅背上,雙眼半闔,仿佛陷入半夢半醒之間。
「喂。」萊克皺了皺眉,再次開口。
布倫納只是微微晃了晃腦袋,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抬起眼皮。
「我也不知道,」他伸了個懶腰,然後指了指眼前空空的酒杯,「但如果你看到他,和他說——我酒杯空了。」
話音剛落,他便又倒回柱子上,彷彿連維持清醒都嫌費力。
萊克看著眼前這副模樣,心中泛起一絲不耐。他對這種整天無所事事、沉浸在酒精中的醉漢沒有絲毫興趣,雖然聽過布倫納的名字,但也僅止於此。他只知道這人似乎與西格關係不錯,至於他是做什麼的、住在哪裡、為什麼終日酗酒——萊克懶得去探究。
這時,一陣低沉的腳步聲響起,帶著沉穩的節奏。
鐵製地板格柵輕微震動,厚重的靴底碾過帶著鐵屑的地板,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一名身材壯實的男子從櫃檯後方,也就是打鐵鑄劍的作業區,緩步走出。
他的雙臂粗壯,皮膚上可見被火爐炙烤過的痕跡,掌心覆滿厚繭,手臂上還有幾處陳舊的割傷與燒痕。他身上的鐵匠圍裙佈滿煙灰與泥濘,黑色布料上沾著金屬粉塵與油汙,顯示他剛完成一場耗費力氣的工作。
他蓄著一圈濃密的大鬍子,眉眼深邃,目光沉著,雖然不是高大威猛的體型,但站在那裡便給人一種穩如磐石的壓迫感。
他的右手握著一把剛鑄好的短刀,刀鋒尚帶著餘熱,鋼質表面映著熠熠光澤,顯然是剛從鍛造架上取下的。
這人,正是西格·布蘭特,也是一直以來和萊克長期配合的委託者之一。
西格將短刀遞向萊克,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這把短刀給你。」
儘管面容粗獷,西格的語氣中仍流露出一絲溫柔與關懷。他不像是在命令,而更像是一位長者在為後輩準備行囊,確保他走上旅途時不至於手無寸鐵。
萊克接過短刀,沉甸甸的重量透過指尖傳來,讓他微微一顫。
這刀,非比尋常。
儘管刀身還帶著微微的餘溫,但那種鋒利的質感不容忽視——不是尋常鐵匠鋪能鍛出的貨色。他下意識地翻轉刀柄,指腹輕輕掠過刀脊,感受到那紮實卻不過分厚重的平衡感,以及細緻打磨過的刀刃,每一寸弧度都恰到好處。
這不是普通的武器,而是真正為戰場而生的利刃。
萊克抿了抿嘴,像是終於意識到這把刀的價值,語氣難得帶上了一絲遲疑:「……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這話不是客套,而是事實。
西格的鐵匠鋪,雖然外表樸素,卻在業界赫赫有名。
他的鍛造技術早已遠近馳名,許多來自外城鎮的獵人、賞金獵人,甚至是有威望的騎士,都曾不惜花費重金,專程來此委託打造武器。
如今,他竟然把這樣一把刀,輕描淡寫地遞到他手中?
萊克握緊刀柄,又鬆開,眉頭微皺,顯然仍在猶豫。
西格見狀,淡淡地開口:「你就收下吧。」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像是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接下來的委託,這把刀應該能幫上你。」他瞥了萊克腰間那把舊得泛鈍的短刀,語氣微微頓了頓,補上一句:「而且……你那把,早就該換了。」
「好吧……謝謝您,西格先生。」
舊刀,他沒有立刻丟棄,而是輕輕將它收入懷中,也許留作紀念,也許只是還沒習慣告別。
「那我們來談談這次——」西格剛開口,卻被一道含糊的聲音打斷。
「喂,前輩,我沒有酒了,拜託,再來一杯吧~~」
不倫納像個三歲小孩般賴在吧台,雙手伸長搖晃著空杯,語氣裡滿是不甘與撒嬌。
西格皺了皺眉,剛要說話。
「我——」
但話語才剛出口,這次卻又被另一道聲音強行壓了過去。
「我受夠了!」
萊克猛地站起身,拳頭緊握,臉上滿是難以抑制的怒意:「西格先生,到底為什麼你縱容這個人在這裡胡鬧?!這是重要的事!你怎麼能讓這種醉鬼一直——」
氣氛瞬間變得緊繃,空氣像是凝固了一般。
「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管——」
不倫納漫不經心地打了個酒嗝,語氣戲謔,眼神裡帶著一絲捉弄。
「蛤?」
萊克火氣上湧,眼底閃過憤怒的光芒。他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哪裡受得了這種無視與嘲弄?袖子一擼,準備讓這個胡言亂語、擾亂談話的醉鬼長點記性。
但就在他準備動手的那一刻,一道低沉而平穩的聲音響起。
「他說的沒錯。」
萊克僵住,眼睛瞬間睜大,難以置信地看著西格。
「……蛤?」
他不敢相信,一向沉穩可靠的西格竟然站在那個醉鬼一邊。
「所以,你也一起去吧,小布。」
「蛤……?」
這回換不倫納愣住了。他原本無聊地用手指繞著酒杯邊緣,聽到這句話後,立刻抬起頭,滿臉錯愕地看著西格。
「我也受夠了,我的酒快被你喝光了,王八蛋!」
西格雙手撐在吧台,微微前傾,深沉的目光落在布倫納身上,語氣雖然低沉,卻帶著少見的不耐。那雙歷經戰場與鐵火鍛鍊的眼睛,此刻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像是對這場鬧劇感到既無奈又無可奈何。
這還是萊克第一次看到西格如此動怒。那張平日裡沉穩如磐石的臉龐,此刻透著些許不耐與嚴厲,彷彿壓抑了許久的不滿終於流露。那不是單純的憤怒,更像是一種對布倫納習以為常的頹廢感到無可奈何。
雖然……原因只是因為酒。
「啊……今天酒也喝夠多了,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事要辦,我先走——」
布倫納打了個哈哈,正準備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腳步還沒邁出一步,肩膀便被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掌按住。
「等等!」
西格的手緊緊扣住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讓布倫納頓時清醒了幾分。
「你一個沒家庭、沒工作的米蟲,能有什麼事?」
語氣中帶著濃濃的嘲諷。
「西格先生!」
萊克震驚地喊道,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語氣中透著壓抑不住的怒意接著又說:
「我也不想和無所事事、成天爛醉的廢物『大人』工作!」
「喂,小鬼頭,放尊重點——噶。」
布倫納又是一個酒嗝。
「這樣好了。」
西格深吸一口氣,目光望向萊克,語氣恢復了平穩。
「小子,如果你能碰到他,就證明你有能力獨自完成任務,到時候,自然不用小布陪同。」
「她……?」萊克皺起眉頭。
說完,西格轉頭看向布倫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而你,小布,如果你能不被碰到,今晚我讓我老婆煮一桌好菜招待你,當然也會配上好酒。前陣子酒館老闆送的,我可藏起來了。」
布倫納眨了眨眼,像是終於清醒了一些。
「……你是認真的?」
「比你這張爛嘴還要認真。」
空氣沉寂了一瞬間。
然後,布倫納突然咧嘴一笑,帶著幾分戲謔,幾分挑戰。
「那可真是個……有趣的賭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