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之心」第七章，飛渡一蘆葦（二）

「我怎麼會知道⋯⋯」史卡特隨便想了個答案：「是飛錘太重，用起來不順手？」

「不是。」

「是妳太重，所以飛不起來？」

「喂！」阿速卡跺腳，氣得兩眼冒火。

他兩肩一聳。

阿速卡舉起雙手，將繩索用力扯直，大聲道：「是、繩、索！」

史卡特喔了一聲，馬上想通。

他知道只要別人一摸上繩索，施展在飛錘上的推離結界很可能會因法術抗力而突然失效。

所以阿速卡在施展飛渡千山時必須計算好路徑與角度，確認繩索碰到人時，飛錘的餘勁可以順利纏上對方。或者根本繞開對手，確保飛錘從頭到尾不碰到人。

「不只是恨鐵飛錘被干擾的問題，光繩索本身就是個大問題。我必須巧妙操縱不同結界才能讓它聽我的指揮。又難又費力，功效也不好。儘管它跟『基努』都是大匠師席安的傑作，也沒有克服這個先天限制。」

「基努」這個泰洛斯語，史卡特記得很清楚，阿速卡專門解釋過它的意思是「魔鬼之怒」，一個非常貼切形容阿速卡脾氣的佩刀刀名。

「所以妳想怎麼做？」

「我最近都在想改進它，已經想好幾天了。不過剛剛看書時突然想到，或許我要找出一個全新的手段。」阿速卡收起繩索與飛錘，奸笑著從身後掏出一小片圓形的鐵錠，拋給史卡特。

「這是什麼？」他拿到眼前仔細一瞧，就只是一塊鐵，看不出什麼名堂。

「一塊愛恨鐵，跟『基努』刀身的成份一樣。」

「喔，所以？」

「阿瑪萊家練習場的每根柱子裡都鑲嵌了愛恨鐵，讓我們熟悉怎麼運用基本結界搭配武技。雖然實戰不可能這樣佈置，不過，這倒讓我想到一個技巧——」阿速卡說完，手一揚，史卡特馬上感覺到手上的鐵錠有股力量襲來，隱隱推拉它。

而他的生存本能也立刻開始抗拒這股力量。他知道人類靠的是一種直覺來辨識法術是誰發送的，但身為狼頭人的他，倒是從鐵片上隱約發散的熱可可香氣知道這是阿速卡的法力。

「不要抗拒我的結界，相信我，跟隨我。」阿速卡輕柔的嗓音，不知怎麼的讓史卡特想起他難產過世的妻子貝貝莉雅。

貝貝莉雅曾經在大草地上用一樣語氣說：「史卡特，讓我的法力在你身體裡流動，不要抵抗它，我們需要互相信任、齊心協力，『瞬間召喚術』才會生效。就像我們上次在月下一起跳的那支雙狼舞一樣。」

「可是那次我踩到妳的尾巴，被妳揍個三天三夜都下不了床。」

「那時候我變身成狼頭人，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貝貝莉雅細細的眉毛輕揚，害羞地扭著腰肢抱怨：「而且，那是你耍詐！你才沒有傷得這麼重，根本是找藉口！要人家在床上補償你這死傢伙整整三天三夜！假受傷，真色胚！大壞狼！」

「嘿嘿嘿⋯⋯」

嘿嘿嘿⋯⋯

嘿嘿⋯⋯

「哈士奇，你在笑什麼？」阿速卡純淨的深藍眼眸射出不解、不愉快的目光，刺向史卡特。

他分神時任由生存本能自發抵抗阿速卡的法力，讓她的新招嘗試失敗了。

「沒、沒事。」他心虛回應，把差點溢出的口水吸回去，趕緊認真看著阿速卡的手。

不只是那頭長直墨黑髮跟深藍瞳，連生氣起來皺眉的表情都有點像貝貝莉雅呢。史卡特不禁這樣想。

「你的笑容有夠淫——算了，我們再試一次。」她收起責備的眼神，再次舉起手展開結界。

史卡特放鬆身體，降低抵抗意志，讓手中的鐵片隨著阿速卡的法力而震動。

「用力甩它！」阿速卡的禁錮結界將鐵片向後扯，逼得史卡特使力緊握，以免鐵片脫手飛走。

他手臂肌肉賁起，配合著阿速卡疾跑過來的節奏，在她起腳跳躍的瞬間猛力一甩，助她高高躍起！

「推它！」阿速卡轉換法術，推離結界帶來的猛力差點推倒史卡特。他雙足抵地，使勁對抗阿速卡隔空送過來的推力。

藉著這股猛烈推力，阿速卡不僅高高躍起，且跳得又遠又快，快到連身體姿態都偏斜一邊，在空中大手大腳翻滾了兩圈。

「哇慘了！太快了啊——！」阿速卡慌張地揮舞四肢，一路慘叫著直直栽進兩層樓高的樹冠枝枒裡，跟著一堆碎葉斷枝掉到地上，幸虧最後靠著長久練武習得的平衡感，最後一刻雙腳著地，手抵在草地上穩住身形。

「妳還好吧！」史卡特跑到她身邊急問。

「我⋯⋯」阿速卡身體劇烈顫抖，連卡在斗篷上的樹葉都落了下來。

「我⋯⋯我成功啦！」她突然高高跳起，嚇得史卡特倒退三步。

「我成功啦！成功啦！成功啦！我創新招了，我要留名阿瑪萊家的歷史了！」阿速卡像個比賽得獎的小女孩，興奮地又叫又跳轉圈圈。

「恭、恭喜啊。」史卡特第一次看到阿速卡興奮成這樣，不禁看呆了。

「果然關鍵就是你！只有你才能讓我飛得這麼遠！」

「什麼意思？」

「必須要力量夠大，必須要又高又壯，最重要的是，」阿速卡指著他，說：「你不能抵抗我的結界，我要熟悉你的出手節奏，我們要互相信任，齊心協力，這招『阿席瓦塔利』才能成功！」

「什麼『巴拉巴巴巴』？」史卡特歪著頭問。

聽到史卡特的問句，心情大好的阿速卡立刻笑彎了腰，捂著嘴說：「什麼『巴拉巴巴巴』，亂說！是『阿席瓦塔利』，這句泰洛斯語的意思是『飛渡一蘆葦』！怎麼樣，我取得很有意境吧？」

「巴拉巴巴巴。妳說這句話的聲音真好聽。」史卡特也被阿速卡的快樂感染了，笑著回嘴。

「再來、再來！我想要再多掌握這招的奧妙，你陪我一起練！」

「好啊！」史卡特興頭一來，扭腰甩頭揮舞雙手將身體熱開，跟著阿速卡的指揮一次又一次地抓著鐵片猛力投甩，助她飛來飛去。

「再高一點！再快一點！」阿速卡開心地張開雙手在空中迎風穿梭，斗篷盛風颯颯作響，不一會兒便帥氣地抓住樹枝，再輕輕躍下、完美落地。

「到底要多快多高！」練了十幾回的史卡特吐舌喘氣，不耐地問。

「我要像蒼鷹一樣飛上藍天！」阿速卡轉頭要求、表情歡快，眼中閃爍著星光。

史卡特嘆了口氣，繼續配合她的無理要求，又再練了十幾回，終於累癱了。

「啊，累死了，不幹了！」他喘著大氣，呈大字型躺在草地上，動也不動。

「喂喂！哈士奇，我還沒說可以停呢！」阿速卡從樹上跳下，落在他身邊，叉著腰低頭瞪他。

「沒力了，明天再說。」

「你明明還有力氣，別騙我，我知道你的極限。」

「我說啊，」史卡特抱怨：「我們現在日子就過得不錯了，妳為什麼還要這麼認真看書，開發新招又練武練得累個半死，浪費美好時光。」

「你什麼意思？」阿速卡語氣中的興奮歡欣消退得一乾二凈。

「我是說，嗯⋯⋯妳在急什麼呀？都這麼強了，為什麼要像隻松鼠似的忙東忙西，何不花點時間休息休息，享受生活？」

「SI VIS PACEM, PARA BELLVM.」阿速卡冷冷回了一句古語。

「什麼意思？」

「你沒聽過嗎？」阿速卡冷哼一聲，回答：​​​​​​​「它的意思是：『汝欲和平，必先備戰』⋯⋯你還是聽不懂嗎？簡單地說，就是我努力讀書，是為了心平氣和地跟爛人對話；我努力鍛鍊，是為了讓爛人跟我心平氣和地對話。」

「妳在笑我讀書少嗎？」史卡特皺著眉頭說。

「我只是想跟你說，這就是我享受生活的方法。」

「累成這樣，也別拖我下水啊，我享受生活的方法就是躺在草坪上看雲看鳥。」史卡特打了個哈欠。

「你只是想找藉口偷懶。」

「我覺得我還有點偷懶的本錢。」史卡特挺起上半身，隆起比阿速卡的頭還大塊的二頭肌，眉飛色舞展示道：「看到沒？誰想來跟我打架都得先想一想。」

「呵，我倒是什麼唬人的本錢都沒有，碰上爛人一點辦法也沒有，」阿速卡陰沉地說。

「也是，妳小小一隻的，沒人能一見面就明白妳有多恐怖。沒關係，有爛人來纏妳，就儘管交給我對付。」

「哼哼，也是，雖然你真的很弱，但長得這麼大一隻又高又壯，根本不必練到累個半死，別人看到你躲都來不及，怎麼可能體會我的感受？」

聽到阿速卡酸溜溜的語氣，史卡特可真生氣了，他眉頭緊鎖站起身，挺起胸膛，露出牙齒低吼：「妳說我什麼！」

狼頭人狂野的氣勢怒張，像熊一樣巨大的陰影籠罩著阿速卡。

阿速卡明明可以輕鬆打趴史卡特，卻還是被嚇退了一步，眼中露出一絲懼意。

這一瞬間，史卡特感覺到阿速卡隱藏得很好的某個東西，微微裂開顯露出來了。

「我其實⋯⋯」她窘迫道：「你別生氣，我不是這個意思。」

看到她居然被嚇退，史卡特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問：「所以，妳的意思是？」

阿速卡神情複雜地看著史卡特，他也靜靜看她睫毛不安的微顫。

蜿蜒山脈的涼風從積雪頂峰吹拂而下，猛推烏雲遮蔽太陽，草地頓時陰寒不少。

阿速卡嘆了一口氣，拉緊披風走過來，默默坐在他身邊，問也不問就抓起他的蓬鬆尾巴，在她身邊圍了一圈。

「好冷啊。」激烈運動後渾身還散發著熱氣的阿速卡盯著遠方，風吹得她頭髮凌亂飄散。

史卡特一個字也沒說，跟著乖乖坐下，雙手枕在頭後，一起閒眺山坡下的廣闊森林地與更遠處蜿蜒奔流的史卡拉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