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桿接力罷免到底
#死人連署鬼故事
T市B黨市議員張青泉服務處
「下禮拜就要把連署書送到市黨部去了,妳動作怎麼那麼慢啊!」服務處主任阿義一邊看著辦公室的電視新聞,一邊不耐煩地對曉莉說著。
——為了反制針對B黨立委的大罷免,目前也有自稱公民團體的市民許孟純,開始了T黨立委蕭珮茹的第一階段罷免連署行動,不過已有網紅爆料,這位自稱一般市民的領銜人,事實上隸屬於B黨年輕世代的國青社,更是T市張姓議員的前助理⋯⋯。
阿義繼續說下去:「哈!我就說吧!找國青社的年輕人當領銜人會不會太明顯?沒辦法,我們選區找不到人了,之前那個信誓旦旦說要扛的羅阿姨,後來發現戶籍根本不滿四個月,只好把孟純推出去。唉!市黨部那邊也真是很要命,一個禮拜內要每個議員服務處交出五百份連署書,真的是逼死人,我們這邊五個工作人員,一人撐一百份還算輕鬆的,我跟妳說啊,別的市議員那邊啊⋯⋯。」
曉莉完全無視阿義的自言自語,認真地對著黨員名冊上的號碼,開始撥打電話。對方接聽後,曉莉説:「陳先生您好,這邊是市議員王青泉服務處,我是助理洪曉莉,不好意思打擾了,因為您是我們的黨員,想知道您有興趣來加入罷免T黨立委蕭珮茹的連署嗎?喔!還要再考慮看看,好的,如果需要的話,我這邊會幫您準備好所有的資料跟連署書,直接到我們服務處簽名就可以了喔!好的!再見,祝您順心。」
掛完電話之後,曉莉發現主任已經站到她旁邊了,他說:「妳真的確定,要花時間這樣一個一個地拜託黨員來簽連署書嗎?妳這樣子要搞到什麼時候?」
曉莉略顯不耐煩,眼睛盯著電腦上的黨員名單說:「當然,要連署就要好好處理,不能出錯,更何況這些都是黨員個資耶,不能亂搞,你的一百份,那麼快就蒐集到了喔?」
講到自己負責的連署書,阿義倒是老神在在地說:「早就搞定了!我當然有自己的門路,不然我怎麼當上主任的?倒是妳,手腳還慢吞吞的,妳沒看到跟你同期進來的前同事,都要當領銜人了,還在這邊瞎忙啊?」阿義一邊講一邊悠哉地離開辦公室,去茶水間裝水準備泡茶。
曉莉心裡想,最好是那麼快就可以湊滿一百份,阿義一定有動什麼手腳。兩個禮拜之內要交出來,黨中央跟市黨部也沒給什麼資源,根本來不及擺攤,只好一個一個打給黨員拜託他們來簽連署。
更讓人生氣的,是許孟純即將擔任領銜人這件事,誰不知道她是議員親戚的女兒,才能突然被重用?望向標示「簽署完成」的資料夾內,那薄薄的一疊連署書,曉莉心裡突然萌生不如抄一抄,然後自己簽名的念頭。
「洪曉莉!妳不要鬧!這是要被判刑的!」她口中默默念起這句話,阻止心中的魔鬼後,重新把自己的目光轉向電腦螢幕上的EXCEL檔,滑鼠按下下一頁時,她看到了一個好久不見的名字。
「黃汗青」
稍微看了一下地址,是在N車站公寓附近。她迫不及待地拿起電話,撥了號碼。答鈴的聲音比預期的還要長,等了一段時間後,終於有人接了
「喂!請問是黃汗青先生嗎?」
「⋯⋯。」
對方沒有回話。
「喂!是黃汗青先生嗎?您以前是不是住在康正里呢?喂!」
聽到了康正里,對方似乎有些反應,突然一聲刺耳的雜訊,讓曉莉一度把話筒拿離耳朵。
「喂!請問是黃汗青先生嗎?」曉莉不死心,這時,話筒突然傳來老年男子的聲音説:「是筱筠嗎?」
聽到了熟悉的名字,曉莉更確定這是她過去認識的人了,她興奮地對電話説:「筱筠?哇!所以您真的是黃叔叔嗎?好久不見了,我是曉莉啊!你們以前在康正里的鄰居!」
講完這句話後,話筒的雜音越來越大聲,到最後電話掛斷的嘟嘟聲響起,曉莉一陣茫然,這應該是她以前在康正里的鄰居沒錯,剛剛對她講話的就是汗青叔叔,是電話有問題嗎?還是?
這時阿義突然對辦公室內大喊,打斷了曉莉的思緒:「喂!曉莉!F里里長來了,妳不是還缺連署書嗎?快啦,里長這邊要幫忙!」
「喔!好!我馬上來!」
曉莉立刻將電話掛上,馬上前往門口去迎接里長。
這時滑鼠游標還停留在EXCEL檔上「黃汗青」的名字,為了保護個資,曉莉起身把螢幕電源關掉,但在螢幕黑掉的一瞬間,旁邊的喇叭突然發出了些許雜音。她有點狐疑地望向桌面,上班時她都不會開喇叭的,是錯覺?
「曉莉!快來會議室啦!阿對了,順便泡茶過來。」
「喔!好!」曉莉大聲回應後,便離開了辦公桌。在無人的辦公室,突然間,那沒有按下電源的喇叭,突然又傳來了一陣雜音,但沒有任何人聽到,之後便歸於平靜,一點聲音也沒有。
L公園
走出S百貨,曉莉手上拿了幾袋衣服跟理容品。沒辦法,今天鳥事太多了,只好趁下班之後來逛街洩憤。但她還是很克制,雖然說是久違的血拼,也只是多買了一些本來就有在用的面膜跟化妝水,衣服也是幾件接下來夏天換季用的短袖。沒辦法,議員助理的薪水不太能讓她揮霍地太誇張。
話說回來,這間S百貨,過去雖然曾經繁盛一時,但現在也是間老店了。招牌老舊的字體,雖然看來有些古意,但也只能夾在過時與復古之間不上不下的,慢慢地等著時間與消費者的審判。
為何想要來這間百貨公司呢?應該是因為今天打給黃叔叔的那通電話吧?一旁的L公園,是她小時候曾經短暫住過的康正里。作為過往T市知名的違章眷村,這裏原本是日本人墓地,之後一群在台灣沒有受到黨國庇蔭的外省人,竟開始在上面蓋起房屋住了下來。隨著各種生活機能所需的店鋪開張,倒也成了一個頗具規模的違章眷村。
曉莉是一名芋仔蕃薯,由於外省人外公的關係,住進了康正里,也因此認識了黃叔叔一家。他們在台灣舉目無親,所以兩家人以前幾乎是一起過年過節的。張叔叔是老來得子,筱筠姊姊的年紀比她大了五歲左右,她們便時常與附近的小孩們一起玩捉迷藏、放鞭炮。不過後來,曉莉的父親轉往H市的科學園區擔任業務,兩家便斷了聯繫。曉莉長大之後,本來有想回來看看,但康正里早就已經變成了公園,黃家自然也不知去向。
「過去的痕跡,似乎也只剩這鳥居了⋯⋯。」
這是曾經葬在此地的日本總督墓地鳥居,由於外省人與日本間的愛恨情仇,他的墳墓後來被以訛傳訛說蓋成了廁所,但根本是無稽之談。曉莉清楚地很,這裡住的是一個普通的家庭,他們也知道自己的家,有這樣特別的來歷,也因此每當要拜拜時,也一定會好好地祭祀這位總督。自己家的地基主是日本總督,老實說還滿威風的!
曉莉笑了一下,望向滿月呼吸著滿地的青草香。
「啊!總算是終於有點放鬆了,今天里長莫名其妙拿一疊不知哪來的連署書要交給我。我狐疑地問他說,我不記得F里跟里民服務處有設連署站耶?但他再三保證這些連署書絕對沒有問題,硬要我收下。但我有點不知所措,我希望靠自己的能力來完成連署工作。否則會違背我參與政治工作的初心。」
看著這鳥居,曉莉想從下面穿過,去青草地上走走,就在那一瞬間,她眼前一黑,馬上置身在一個放有神壇的暗黑房間,如同台灣那些設立在街頭巷尾或隱藏在民宅中的私壇,整個空間瀰漫著檀香的煙霧與味道,破舊的房間天花板被燻得焦黃不堪,配上一旁深紅鮮紫但花瓣邊緣開始發黃的供花,老舊的錄音機也唸著充滿雜訊且根本聽不清楚的詭異佛號。
曉莉仔細一看,神壇上祭祀了一尊台灣風格,卻穿著和服的女神像,後方則是一顆石頭,而且是日式墳塚常用的墓石。靠著一旁昏暗紅色蠟燭的些許微光,她看到上面刻了一段日文:「眠るも夢さむるもゆめの胡蝶かな」。正當她開始從搞不清楚狀況的情緒變為害怕時,轉身往後,卻看到一個身穿大紅和服,戴著般若面具的怪客。曉莉嚇到跌坐在地,那人手上的木棍一揮,用力往她的頭劈下。
順著那一擊,曉莉並沒有感到痛楚,而是到了另一個讓她摸不著頭緒的地方,前方是與整片晚霞連接的大海,往後一看,是在山坡地上,被夕陽照得發紅的墓園。這時,她看到了其中一個墓碑旁邊,有一個眼熟的男人背影。
「是黃叔叔嗎?」她有了這個想法後,馬上跑向他身邊,叫住了他:「不好意思,請問是黃汗青先生嗎?我是曉莉,您還記得我嗎?」
那男人把頭轉過來,確實是黃叔叔沒錯,但他面無表情,完全不回應曉莉,只用眼神示意要她看向這個墓碑,上面寫著——
H路無名女屍
看到這有點詭異的題字後,曉莉又突然聽到今天打電話時,那尖銳的雜訊聲。往黃叔叔的臉上一看,斜陽照在那有稜有角的五官上,一塊塊黑色的陰影慢慢地佔據他的臉龐。順著這個過程,雜訊的聲音越來越尖銳,曉莉受不了地摀起了耳朵,眼神飄向墓旁時,突然變成接鄰海岸的萬丈懸崖。這時,一臉漆黑的黃叔叔向她靠了過去,曉莉大聲喊叫:「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叔叔你不要這樣,我會掉下去,不要!不要!啊!!!」
曉莉側身往下一滾,還好沒有從病床跌落,一旁趕緊扶住她的人是洪媽媽,她說:「妳終於醒來了,怎麼了,做惡夢了嗎?」
原來曉莉昏倒在鳥居旁邊,後來被路人叫救護車送來醫院,所幸沒有大礙,醒來就可以出院了。
「最近搞連署太累了嗎?」洪媽媽接著問。
「有一點,現在在打電話請黨員來服務處簽名。」
「哎呀!真的是,就叫妳不要搞政治,作得那麼累,現在還直接在公園裡昏倒,那麼拚要幹嘛?現在那個大罷免啊!真的是浪費國家資源,把社會搞得烏煙瘴氣的!」
曉莉沒有回話,畢竟這是自己選擇的工作,M大新聞系畢業以後,順著記者的人脈,因緣際會地投入了政治領域,但現在彷彿掉入無底洞般,看不清楚未來的方向。要參與選舉嗎?沒有那個背景跟金錢,真的不太可能嘗試。要做政治幕僚嗎?自己的智識好像又不太夠,想要去研究所在職進修,卻又擠不出時間。
對未來的茫然,外加蒐集連署書的壓力,讓自己的精神有點不正常,才會遇到這些怪事嗎?
「妳有想過要離職,再回去跑新聞嗎?」洪媽媽終於講出這句話了,其實這幾天看曉莉這樣沒日沒夜,她早就想要勸勸自己的女兒了,現在恰巧是個好時機。
曉莉沒有回應,起身作勢要下床並且轉移話題說道:「我們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吧?」
洪媽媽嘆了一口氣,阻止她說:「等一下啦!等點滴打完後,跟護士說一聲,確定沒問題我們再回家。」
看向那還剩一半的點滴,曉莉只好乖乖地躺回病床上。
之後,洪媽媽應該是看到女兒醒來,心情放鬆以後,便開始打起了瞌睡。曉莉躺正後,對著天花板發呆,煩心的工作,又回到了她的腦袋當中。
「唉!到底要不要把里長的那幾份也算進來呢?納入的話,我的業績就達標了,可是那來歷不明的東西到底是要我怎麼收?」
想著想著,曉莉的腦袋也逐漸昏沈,慢慢地,再次陷入了夢鄉。
N車站公寓
「天啊!妳選民服務也做太好了吧?打電話不夠,現在要去當面拜訪?之前F里里長那些不是就夠妳作業績了嗎?」阿義不可置信地苦勸曉莉,其實可以不用搞那麼辛苦。
「連署書不嫌少吧?」曉莉一邊整理自己的包包,準備要出門。
「是沒錯啦!但妳也不需要搞那麼複雜吧?服務處的工作不用作嗎?」
「我跟N車站那邊的里長約好,快遲到了,等等老闆回來你幫我擋一下。」
「喂!N車站那邊的里我不是不熟喔!別以為我不知道妳想搞什麼鬼?」
「很熟?所以你的連署書是靠他們的嗎?怎麼我剛剛看現有的連署書沒有N車站里的?」
阿義一時語塞,曉莉便接著說:「那就是還沒開發囉!我先去啦!」接著便把他一個人留在服務處,前往N車站公寓。
雖然說這裡叫「N車站公寓」卻完全沒有火車經過。地名是來自於日治時期的私鐵車站。中華民國政府來台廢線以後,被規劃為新式風格的集合公寓,不過現在也是斑駁的老房子了。順著這裡最知名的螺旋樓梯往上走,曉莉試著找尋黃叔叔一家的地址。這一連串詭異的際遇,再加上過去的鄰里情誼,她終究無法放下,想要找他們一探究竟。
確定好地址門戶後,曉莉深呼吸,按下門鈴。
「來了!」這時一位女性應門。
「是黃媽媽嗎?我是曉莉啊!」看著來開門的黃媽媽,曉莉忍不住內心激動大聲地喊了出來。
「妳是今早打來的曉莉對吧?哎呀真是好久不見。快!快進來坐。」
曉莉脫了鞋後,往屋內一看,剛剛見到黃媽媽的雀躍瞬間煙消雲散,一陣不可言喻的詭譎感油然而生。
這是一個舊式的長型街屋,從入口處玄關的陽台往內目測,大約三十多坪,卻幾乎沒有什麼隔間。只有住家深處流理台的一旁,隔了一個緊閉房門的房間,門旁則有一面大型的全身鏡。 陽台附近有一套桌椅,附近的牆壁掛著一個神龕,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傢俱,只鋪了榻榻米。
「來啊!請坐!」
曉莉盡量不讓自己多想,轉而仔細看黃媽媽的臉,她不知道是不是視力出了問題,眼神有些渙散。除此之外,她只比印象中稍微老了一些,但這也不意外,在康正里這樣的眷村,像黃叔叔、黃媽媽這樣的老夫少妻非常常見,兩人也難得有了自己的女兒,也就是筱筠姊姊。
兩人坐定後,曉莉問:「黃媽媽,好久不見,黃爸爸呢?」
黃媽媽望著牆壁上的神龕:「一年前過世了。」
曉莉與她一同望著神龕上的牌位,確實是他的名字,那天打電話時,聽到的男性聲音,應該真的是他在另一個世界與我打招呼吧?
「黃媽媽,其實我最近夢到他了,不過與其說是夢,不如說是⋯⋯。」曉莉一邊講一邊發現傾聽中的黃媽媽,頭慢慢往下,兩眼的瞳孔分別往左右擴張。
「是嗎?不過他去世很久了,自從筱筠失蹤以後,他的狀況一直很不好⋯⋯」表情越趨怪異的黃媽媽一邊回應,一邊聽著的曉莉,卻透過眼角餘光瞄到屋中深處房間的門,漸漸地打開了。
「筱筠姊姊為什麼會失蹤呢?大家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康正里被迫拆遷,我們一家人搬到這裡以後,很多不順心啊,不過幸好咱夫妻倆有跟著神尊好好修行,現在左鄰右舍也常有人來我們這打座呢?曉莉你有興趣嗎?」這時曉莉的眼睛已經完全無法從那房間離開了,順著屋內照明照進去的微光,她漸漸地看清楚,裡面有另一個神龕,就是她在L公園穿過鳥居後,看到的詭譎光景。
「黃媽媽,那個房間⋯⋯。」曉莉指向後面,黃媽媽不為所動,用無法對焦的兩枚瞳孔繼續看著曉莉。
「曉莉啊,手不要亂指喔。」黃媽媽說完這句話後,就安靜不講話了。
「啊!」突然房門旁的那連身鏡出現了裂痕,破碎的鏡子往地上灑落,曉莉看到之後驚叫了一聲。
詭譎陰冷的空氣,開始竄入曉莉的脊椎,漸漸地似乎有股力量像電流般從腰部直抵她的腦袋,先前打電話時那干擾般的雜訊聲,慢慢地在耳邊響起。
曉莉意識到自己要在無法動彈前趕緊離開,原本也想問一下簽連署書的事情,但她不管了,馬上起身,並脫口而出説:「黃媽媽,不好意思!我還有工作,我可能要先走了⋯⋯。」
之後,她頭也不回地往大門走,黃媽媽並沒有起身送人,只是靜靜地坐在原處説:「隨時歡迎你來喔⋯⋯。」
曉莉頭也不敢回地說:「好喔!黃媽媽再見。」之後她飛快地離開黃家,跑下螺旋梯,直到確定完全脫離N車站公寓後,靠在一棵行道樹上休息。
看著樹枝間灑下的陽光,順著這份暖意,曉莉才感覺到自己安全了。這時手機突然震動,她被嚇了一跳後,才拿起來接通,阿義說:「喂!快點回來啦!老闆在問了,我這邊幫妳擋了一下,再任性我沒輒了喔!」
「好!我馬上回去。」曉莉心有餘悸,卻要自己打起精神,努力提起腳步重回服務處。
還好最近漸漸回暖的陽光,讓曉莉在回程路上,能夠慢慢忘掉剛剛的恐懼,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緒。
黃媽媽剛剛說的「跟神尊修行」是指自己在鳥居後,看到的那顆石頭跟女神像嗎?如果是這樣,那個帶著般若面具的怪人到底是誰?黃叔叔所在的海岸在哪?失蹤的筱筠姐姐該不會⋯⋯。慢慢地,曉莉感受到這一切似乎不太簡單,背後串起的,是L公園過去曾是康正里眷村,與日本人墓地的深厚歷史。
大和夫人廟
「妳確定要辭職嗎?」阿義拿著曉莉的辭職信,似乎有點想要挽留。
「沒有錯,我能力不足,沒有辦法在時間內蒐集到足夠的連署書,所以我決定引咎辭職。」曉莉接著拿出了約莫五十份左右的文件説:「這是我能夠拿到的連署書,如果你們這邊需要的話,就請拿去用吧!」
這時阿義壓低聲音:「F里那邊的連署書,補上來以後,你的業績不就達標了嗎?」
曉莉搖搖頭説:「那些來歷不明的東西,我不能收,這不只會破壞黨的名聲,更重要的是,會破壞我自己的名譽。」
「妳腦袋不需要那麼硬吧?妳想要搞政治的話⋯⋯」阿義講到一半,曉莉馬上打斷說:「主任!我講直接一點,連署書造假是會被判刑的,我不希望議員陷入這泥沼,更不想要冒險賠上自己的人生。最後再提醒您,名冊中有些黨員已經過世很久了,平常請多關心,不要有事才把他們的個資拿來湊連署。如果沒事的話,等等還有新工作的面試,我先走了,交接有問題的話,請再聯絡我。」
阿義望著曉莉的背影,只能大喊:「喂!妳要回去跑新聞嗎?妳不要鬧耶!要知道回媒體我們還是遇的到喔!喂!」
走出服務處,曉莉現在已經放下了B黨的一切,只想把黃叔叔一家背後的始末調查清楚。走進一間咖啡店,她點了一杯熱美式。坐下後,馬上打開LINE,找到以前電視台前輩的對話框,重新把一條Youtube連結找出來。
這位前輩同樣是M大畢業,所以曉莉在電視台工作期間,總是「學姊!學姊!」地叫她,兩人感情不錯,也常在工作上互相支援。後來,跑社會線的學姊,辭掉電視台的工作,開始經營Youtube頻道「鬼話關鍵字」,以「靈異記者」的身份廣為人知。兩人的對話框寫道——
「曉莉早啊!妳之前問了關於康正里的事情!我這邊找到一個不錯的資料喔!」
「學姊早啊!大感謝!妳超罩的!」
「還好啦,妳傳訊息跟我講完後,我突然想到之前好像有Youtuber做過類似的奇案,是一個叫『台日好朋友』的頻道,妳等我一下,我把連結傳給妳喔!」
「l好的!學姊謝謝!」
之後,一個影音連結傳來,整個對話就停在這裡。
好不容易結束跟主任的談話,現在才有時間好好看這影片,曉莉坐定,咖啡也到了以後,便戴上耳機,按下PLAY鍵。
「早安!午安!晚安!我們是台日好朋友!我是大家的日本好朋友昭廣,今天是我自己的奇案怪談單元,所以大家的台灣好朋友成修跟妤萍就放假一天啦!
今天我要跟大家介紹一個1980年代左右,發生在違章眷村康正里的怪奇事件!這裡以前曾經有個興福布行,由一位來自福州的老闆劉啟文與出身台南的老闆娘阿雲共同經營。有一天這位阿雲,突然對著家中放布的櫃子念念有辭後,居然把釘死的木板拆掉,一家人才發現這後面作為建材的石塊,其實是一個寫著『眠るも夢さむるもゆめの胡蝶かな』的墓碑。
後來阿雲聲稱受到墳墓主人托夢,才得知這是一個日本遊女跟她愛人的比翼塚,只要好好祭拜他們,便可以得到庇佑。當時因為簽賭盛行,這裡連續開了好幾張明牌出來,便就地成了一座知名的陰廟,在地的人都將祂稱作「大和夫人廟」。不過一段時間之後,這間廟開始不讓信徒求明牌,轉型成修行式的團體,幾乎不與外界接觸,瞬間成了康正里最神秘的黑暗角落。
直到有一天,大事發生了。阿雲把她自己的女兒,放進大水缸中準備溺死,說是要將她奉獻給大和夫人,幸好儀式執行過程中,被劉啟文阻止,整個邪教組織才曝了光,最後主事者阿雲失蹤,到現在還下落不明⋯⋯。
看到這邊,我們『台日好朋友』當然要為大家深入研究這個神秘的「大和夫人廟」。昭廣我幫大家找了日治時代1900年的台灣日日新報,發現了關於這個比翼塚的報導,也更清楚地知道這對情侶的來歷,我也已經為大家翻譯好了,就讓我來好好朗讀這則新聞——
諸行無常的春季繁花,應是生滅法的狂風散落。生滅滅己的秋季陣雨,將寂滅為樂的楓葉染紅。你我的癡情痴情若能隨著積累的白雪與浮生一夢共同消逝,本能昇華為凌空盛開的九品蓮花,安養共白髮。可偏要被在世勞苦的煩惱灼燒,放棄了身後極樂的人們啊,惶惶遊蕩於愛戀帶來的陰闇……
有這麼一位女子,艋舺舊街歡看樓的娼妓鳴戶,本名門脇,生於高知縣香美郡入保村,明治三十年十二月來到台灣,作了煙花女。附復出那晚,北門街二丁目高進商會職員,二十四歲的梅原末太郎,揭了她的牌。不知兩人前世究竟是何等緣份,竟然初見面的那晚便有說不完的話,直至天明,不捨的淚溼濕衣襟。自此開始了兩人的孽緣,頻頻相會,兩三天不回雇主家的事也於焉發生。雇主雖然擔心,顧及到在員工中梅原能力甚佳,不知是為了店好還是為了當事人好,向梅原提出了不如兩人假扮夫妻的主意,藉此向歡看樓交涉為鳴戶贖身。但兩人在這番那番中積欠了無力償還的債務越欠越多,最後決定私奔。
去年七月七日牛郎織女星宿相會之夜,他們取下了竿上掛著的,繡了織女星的小袖,帶上一個小布包,就著倒映於井水的星光,牽手展開逃亡。沒日沒夜逃了二十八天,沿著河岸來到台中,借了一處二樓建築的人家隱居,可終於還是在歡看樓樓主的嚴密追查下被發現,十月二日在警察的押送之下返回台北。
梅原回到高進商會,鳴戶也在勸說之下回到歡看樓。縱使事態發展至此,愛卻已到深處,樓主的異議兩人充耳不聞,越是爭執越使心像亂了拍的鐘,越被阻擋越要堅持,益發難分難捨。鳴戶典當了衣物為日後準備,梅原則盡可能的借錢好入歡看樓見鳴戶,然而歡看樓的姊妹們各個不表贊同,兩人感情依舊深受阻撓,於是兩人興起了殉情的念頭。梅原偷了雇主的鐘與二重外衣變賣,預留作為點鳴戶一晚的錢,並從當晚開始藏身於艋舺長周樓隔壁某民宅,忍著耐心等待相會的日子到來。
昨日晚上六時許,鳴戶假借至錢湯沐浴之名,出了歡看樓後,立刻趕到事先約好的地點,兩人隨即前往位於大稻埕的獨逸領事館前的載貨列車車廂,無陵無碑地上吊身亡。遺體被發現於當晚八時許,經由醫師診斷死亡時間已超過一小時。兩人身旁分別有白酒一醰,正宗一瓶,以及蠑螺空罐遺留。與此世告別的酒杯和為了鼓起勇氣面對未來黑闇的白酒,看得出鳴戶死意堅決,梅原則以正宗銘酒作為死前最後一飲。
除此之外,梅原將原本自己穿著的二子袷脫下給鳴戶穿上,鳴戶也將自己的上田織和服脫了給梅原穿上。兩人距離一尺,梅原以兵兒帶,鳴戶以扱帶勒頸嚥氣。當晚八時許,高進商會收到了梅原的一封謝罪書,文內請求協助處置遺骸。同時,歡看樓鳴戶在歡看樓的友人也收到了鳴戶她寄來的遺書,信中狂亂寫著必死的決心,若不是在龍山寺前的池子,就是在檢查院那口水井,總之今夜之中絕對會了結性命。姊妹讀了信後大驚失色,趕赴可能的地方搜尋下落途中,大稻埕分署來了通知,憾事已然發生。
這就是我們獨家為大家找到的新聞,故事中的鳴戶跟梅原,就是這比翼塚的主人,也就是這大和夫人廟事件的源頭啊!當然,現在康正里已經完全消失,成為L公園了!不過,我偶爾也在想,會不會這個拜墳墓的邪教,其實現在還存在這城市的某個角落,主導了什麼不為人知的恐怖事件呢?未來就讓我們繼續追蹤下去!
好啦!今天的節目到此為止,我們下次再見,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