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靈泉初醒
雨，一連下了三天三夜。
天像從此遺忘了藍色，只剩混濁如墨的灰黑。雨水打在屋頂與窗欞上，聲音不大，卻讓人心煩意亂，像蟻群爬滿神經。
顧青瑤坐在屋內，雙手緊握熱水杯，眼神空洞地看著屋外的雨。
母親離世後，她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她把所有的感情鎖進行李箱底層，像打包標本一樣一一收好。她知道現在不是崩潰的時候。要哭、要問為什麼，得等她先活下來。
她必須離開這裡。
山村的補給早已無法支撐長期生存，一旦道路完全崩塌、山谷封鎖，她將困死在這片腐朽的泥濘裡。母親臨終前說過：「黑雨只是開始。」她信。
她背起包，將母親留下的研究紙條、防疫口罩、簡易藥品、水和壓縮乾糧一一塞進去，最後再將那塊玉墜緊緊繫在胸前內層衣服下。
魁站在門口，像早已知道即將遠行，無聲地蹲守。
「魁，我們要走了。」她輕聲說。
魁站起身，尾巴低垂，警戒地望向外頭的雨幕。
下山的路變得陌生。
草木全枯，野獸無聲。泥濘中滿是被黑雨浸蝕過的碎葉與動物屍體，有些尚未完全腐爛的軀體還殘留著焦油狀的黑液。
她繞過一隻死去的鹿，鹿眼大張，眼白全黑。魁忽然低吼，站在她前方，緊盯一處小徑。
一道人影慢慢走出樹林。
那是一名村民，曾在她家借過修繕工具的老阿伯，腳步遲緩、身形僵硬，手臂上的皮膚浮起細小的鱗狀裂痕，嘴角微張，卻沒有發出聲音。
「……阿伯？」青瑤試探地開口。
對方的頭忽然猛地一偏，動作僵硬如扭斷的枝幹，然後──撲了上來。
魁當機立斷，一躍而出，重重將人影撞飛，牙齒咬在對方肩頸間。
沒有血。
只有黑色的、泡沫狀的液體噴出，在地面上燒出一個圓形腐蝕痕。
青瑤屏住呼吸，拉住魁的項圈撤退，剛拉開幾步，腳下一滑，整個人跌坐在地，玉墜從衣領滑出，撞擊在胸前時，忽然──
「……喀哢。」
一聲輕響，在她腦中炸開。
眼前世界瞬間變得模糊扭曲，風聲、雨聲、魁的低吼，全部變得遙遠而模糊。
她彷彿被拉進一個溫暖而潮濕的懷抱。
睜眼時，她不在山路上，而在一個光與霧交織的空間中。
這裡沒有雨，也沒有腐爛，只有一汪澄澈的泉水，泉水中央浮著數道光絲，像植物根系、又像神經通路。四周是細緻的石牆與淡藍色苔蘚，空氣帶著類似海洋與木質的氣味。
她站在泉邊，低頭看見水中映出自己的模樣——眼神清明，皮膚泛著柔光，玉墜發出微弱的脈動，像在呼應什麼。
「這裡是……靈泉空間？」
腦海裡沒有聲音回答，卻有某種情緒流入意識：
──你是被選中的承載者。
──靈泉將與你同步。
──請守住，生命的最後淨土。
這些訊息不屬於語言，而像植物通過根系互傳的電流記憶，從她體內每個細胞中流過。
她跪下，將雙手浸入泉水，涼意包裹住傷口與疲憊，疼痛感逐漸退散，神智重新集中起來。
這，是她必須守住的東西。
再睜眼時，魁正站在她身前，護在她與倒地的黯人之間，低吼未歇。
她胸口的玉墜還在閃著光，微弱卻穩定。
那名變異村民已停止掙扎，身體逐漸乾癟，黑液退去，留下一顆暗紅色的結晶塊落在地上，像是他的體內核心。
她想起母親留下的紙條：「結晶體‖能量源。」
青瑤撿起結晶，感覺玉墜微微發熱，像是──認可了這份養分。
她深吸一口氣，看向山下。
雨，仍在下。但她不再只是被淋濕的逃亡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