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啪答、啪答地落在地面,將青雲頭上、身上、臉上也掛上幾滴。抱著師父昏迷的身軀,他已經分不清楚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此時,一隻枯瘦的手掌遞到青雲低垂的視野裡。那隻掌紋清晰的手掌上,盛著一粒黑色丹丸。抬起頭,青雲看見了一名眉目慈祥的僧侶。雨水自動避開了這名和尚,也讓青雲與師父免去了一番風吹雨打。
對方並未說話,只是保持著微笑,手靜靜地舉著。青雲看見赤霄臉色蒼白,終於一咬牙,伸出手想接過對方手上的丹藥。
在青雲伸出手時,他背後的拂塵突然自行飛出。塵尾掃過僧侶的手,將其逼退。一團赤紅光芒由拂塵上透射而出。青雲正不明所以,這團光芒已經緩緩地包覆住了赤霄與青雲。
僧侶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後退一步,身形緩緩消散。青雲彷彿聽到對方那聲混雜在雨聲裡的「阿彌陀佛」。
卻見赤光照耀下,赤霄懷中浮出一面鏡子。鏡上有玄奧的八卦紋路,中間還寫著幾個大字,但青雲來不及看清,鏡子就自行飛到前方不遠處,開始原地旋轉。鏡子越轉越快,越轉越大,最後在師徒兩人面前,出現了約莫一人高,並螢光閃爍的旋轉鏡影。
赤光與綠光交互,將樹林外照得如同白日。
「進⋯⋯去。」赤霄勉強醒了過來,艱難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師父。」青雲輕聲喚了喚,發覺赤霄又昏了過去。
他猶豫片刻後,連忙抱起赤霄,走向那面正兀自旋轉不休的鏡子。他一咬牙,抱著師父,閉著眼就衝了進去。
衝進鏡子裡的青雲,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胸腹部鼓脹,強烈反胃的感覺讓他完全忍不住。「哇」的一聲,肚子裡的東西全撒在師父身上。但即使如此,他還是緊緊抱著赤霄的身體,不敢有絲毫放鬆。
終於,強烈的旋轉與眩暈感散去,青雲也支撐不住,跟著赤霄一起暈了過去。
就在青雲抱著師父衝進旋轉光鏡後,天外一顆火流星,拖著長長尾巴,遙向此處墜落。拂塵也在此刻,飛到鏡子上方,開始快速旋轉,試圖要保護鏡子,爭取時間讓鏡子將師徒二人送走。
火流星飛速而至,但就像在空中撞到了一面透明的罩子,與旋轉的拂塵僵持不下。兩道深淺不一的赤紅光芒在空中劇烈角力,引發強烈炫光,最後轟然炸裂開來。
枯瘦身影再次浮現,嘆了一句佛號,伴隨僧袍衣袖揮動,所有爆炸產生的光芒、聲音與碎片,像是被他收進衣袖裡,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此處從未發生過墜星與拂塵的交擊。只在不遠處,虎屍依舊靜躺在地。
老僧侶注視虎屍片刻,最後搖了搖頭,身形再次消逝。
「貧僧終究還是不如赤霄道兄啊!」
是夜,山村小鎮中。
精靈可愛的少女躺在竹床上安睡,粗糙棉被蓋在她身上,卻沒有掩蓋住那份逐漸顯露的絕代芳華。
少女額間有半邊蓮花形狀的硃砂印記,在略顯稚氣的小臉上平添了幾分莊嚴和聖潔。
「嬋兒,醒醒。」一具泛著白光的身形浮現在床邊,成熟清麗的臉蛋上帶著溫和,她輕聲呼喚少女的名字。
女孩睡眼惺忪,睜開眼看見白光人形,卻沒有太過驚慌。
「師父,您怎麼來了。是要帶小嬋走了嗎?」
女子微微一笑,伸出手指輕點她額頭,親暱地說道:「時機未到呢,嬋兒。」
「那是有什麼事情要交代小嬋嗎?」路嬋自小就聰慧過人,腦袋瓜子一轉,就開始猜測起來。
「上次給妳的幾本道經,都背下來了嗎?」女子又問。
「都背下來了,就是不懂上面的意思。」路嬋有些苦惱,這位師父總是讓她背經,卻從不解釋經意。
「那好,這次再給妳三本,須得好好記下。」女子伸出如玉柔荑,上面憑空出現了三本深藍封面的書冊。
對於師父能憑空變物的本事,路嬋已經見怪不怪。她恭敬地伸出手,接過三本道經,並隨手拿起一本翻閱了起來。一邊翻閱著道經,路嬋問道:「師父,您說來日會接我上山,那又是何時呢?」
女子溫柔地看著路嬋,輕聲道:「快了,快了。」
路嬋有些不滿地嘟起嘴,總是說快了快了,快到現在都還沒呢。
女子發現了路嬋的不滿,語氣間帶著笑意,說道:「這次真的快了,嬋兒。」
少女抬頭,發現師父雖然依舊面帶溫和笑意,卻多了幾分慎重。
「妳可要考慮清楚了,路嬋。」師父鄭重地叫了少女全名,這讓少女收起臉上的撒嬌神態,認真地注視著女子。
女子愛憐地撫過路嬋那略顯稚嫩的臉龐,輕聲問:「為師說過,妳是一半蓮芯轉世。人生必有一劫,如若不慎,便會萬劫不復。師父現在最後一次問妳,如果妳後悔,師父還是可以⋯⋯」
「師父,您也說了。那白蓮就是您,我如同您身上的一物轉世。若嬋兒不入劫,便是您要入劫,多年來嬋兒一直受到師父的教誨,豈能臨陣脫逃?」少女鏗鏘有力地回答,話語間沒有絲毫怯弱。
「可妳終究,是師父看著長大的孩子啊。」女子神色複雜,輕嘆了一口氣。
「這麼說來,我也算是師父親生的了。」路嬋卻笑嘻嘻地回答,沖淡了不少凝重氣氛。
見她刻意避開話題,女子也不再多說,佯怒道:「師父可未曾懷胎,怎麼會生下妳這個愛撒嬌的小女娃?」
兩人相視一笑。
清醒後的青雲,發現自己躺在乾淨又舒適的軟榻上。由道童口中得知,他們已經回到了師父口中的「五行觀」。本來聽名字,青雲以為只是個小道觀,沒想到是佔了整片山的大門派。
道童也禮貌地告知他,等赤霄傷勢恢復後,就會進行收徒儀式。在此之前,他都必須待在院落中清修,保持最好的狀態。言下之意,就是不准出門。
每日上午,道童都會送來一頓豐盛的餐點。與農村人一日二餐不同,道士一日只吃一餐。每當道童前來送餐時,青雲都會詢問師父的傷勢,但道童也不清楚,只能雙手一攤,老實地向青雲坦白自己並沒有探視資格。
日復一日,就在半個月後,青雲終於等來了收徒儀式的消息。當他從打坐中回過神時,赤霄已經面帶笑意,盤膝坐在他面前。
「不錯,心靜了不少。」赤霄毫不吝惜地給予讚許。
「師父!」青雲卻是按捺不住心裡的激動,想起當日赤霄捨身護他,眼眶不由得有些濕潤。
「這可就不行,再一次,一樣會被騙出八門陣。」老道士輕笑著調侃道。
青雲知道,赤霄指的是虎仙那件事。
「師父,您的傷勢⋯⋯」
「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不過是區區小傷,只是跑得太快,岔了氣。這幾日沒來,主要是想看看你的定性。」赤霄揮揮手,不願多談。
道士撫鬚,又稱讚道:「不錯,本以為你待個五日就會忍不住,沒想到能夠忍足半個月。」
經過尋仙的青雲,已經對這位道人打從心裡有了認可。如今,再被對方一稱讚,青雲也忍不住心底高興,迅速把赤霄受傷的事情甩到一旁,眉開眼笑了起來。
「收徒儀式,訂在後日,屆時老道師父這一系的徒孫,凡無事在身者,皆會前來觀禮,你須得好好準備。」
交代完畢後,赤霄起身出了院子,指著院裡的柳樹笑說:「這株柳樹是當年貧道親手種下,如今⋯⋯也是巧了。」
說了一半,老道士卻突然隱去一段話語,只是搖了搖頭。這讓青雲有些好奇,正想張嘴詢問時,卻見道士又走到院牆旁,負手抬頭,望向院落外,儼然一派世外高人的宗師氣度。
「收徒儀式前,師父不可私自入門見弟子,徒兒亦不可擅自出門。而貧道的師父,當年便是從這面牆,一躍而入,省去入門的繁瑣。特地帶來北海珍饈,和貧道一同享用。」說著,赤霄轉頭看向青雲,臉上露出少年從未見過的促狹笑容。
老道士伸手摘下腰間的葫蘆,拋向青雲。呆愣的青雲連忙伸手接過,卻聽見老道士的聲音從牆外傳來:「今日沒有北海珍饈,卻有極地冰釀。為師也算是秉承師道了。」
說著,瀟灑的大笑聲傳進院落,握著葫蘆的青雲臉上也浮現一抹笑容。
他忍不住朝院牆外大喊:「師父!當年師祖也是趁徒弟低頭的時候翻出牆去的嗎?」
「咳咳咳⋯⋯」遠處傳來道人的咳嗽聲,似乎是傷勢未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