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泉之下－3

第三章  舊路重逢

雨還在下，只是比起初日那種灼蝕萬物的黑雨，現在已逐漸轉為暗灰色的沉沉濕氣。地面依舊泥濘，空氣裡瀰漫著焦臭與草根發酵的怪味。

顧青瑤一邊前行，一邊計算著靈泉空間的使用時間。

她大致掌握了玉墜的「啟動條件」：當身體達到某種極限狀態——高壓、高熱、高恐懼時，玉墜會自動啟動將她拉入空間。

但她不想只等它「自動」。

在靈泉空間中，她找到了一處石壁凹槽，上面刻著幾行用植物語構成的脈絡符號。她不懂那些語言，但憑直覺與經驗，猜測那是「能量收納點」。

她嘗試將上次收集的結晶放入凹槽。

玉墜閃了一下，石壁泛起光紋，空間內的泉水流速稍微加快，溫度略升，像是某種「歡迎的回應」。

結晶果然是能量來源，但吸收過程並不穩定。

　 她猜測每次使用靈泉空間，都需要耗費一枚結晶的力量，否則會無法再次啟動——甚至對自己造成損耗。

「……像是打開一個會餓的胃。」

她記錄下每一次空間啟動與反應的細節，寫進筆記本裡。她習慣用這種方式控制恐懼——把未知變成可以分析的數據，把混亂轉化成邏輯。

　　傍晚，她來到山下那間廢棄的加油站。

　　這裡曾是村民們採買簡單物資的地方，裡面還留有些飲水、乾糧、打火機與一個損壞的無線電收發器。

　　她不抱希望地轉開了油箱，竟還剩下一些柴油。她把能用的容器全都裝滿，打算回頭製作燃燒陷阱。

　　但她沒料到，這裡早已有其他人盯上。

　　她背對門口時，身後傳來一聲低哼。

　　「交出你那東西。」

　　一名青年，披著破舊雨披，眼神渙散、氣息不穩。他的右手抓著一把短刀，左手垂著，似乎受過傷。他的背後還有兩人，一人明顯感染過、皮膚泛黑，卻仍能活動。

　　青瑤沒說話，迅速計算局勢。魁已低吼，站在她與陌生人之間。

　　「我知道你有那個玉。」青年繼續說，嘴角抽動，「你用了它，那東西會發光。我們都看見了。」

　　「你們被感染了。」她冷靜地說，「靠近我沒好處。」

　　「我們……只是想活命！」他忽然大喊。

　　話音未落，那名感染者已撲了上來，動作比預期快。

　　魁直接迎上去咬住對方肩頭，對方身體瞬間抽搐，噴出大片黑液。

　　青瑤拉起背包就退，準備從側門撤離。

　　那名青年忽然衝向她，刀鋒直指玉墜方向。

　　她本能側身，卻還是被刀劃開左臂，劇痛襲來。

　　「青瑤——！」

　　一聲熟悉的吼叫從門外響起。

　　下一秒，一道人影衝進加油站，動作極快地抬手、擊腕、奪刀，一氣呵成。

　　青年慘叫倒地。

　　那人轉身，拉過青瑤的手臂壓住傷口，語氣冷而急促：「妳還能走嗎？」

　　她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張臉。

　　「……承曜？」

　　是他——姜承曜。

　　他穿著沾了泥濘的野戰夾克，臉上多了幾道未癒的傷痕，但那雙眼，依舊如記憶裡一樣清明果斷。

　　「魁也在……那就好。」

　　他緊盯她的臉，確定她神智清醒後，呼了口氣，聲音低了些：「我找妳找了兩天。」

　　青瑤望著他，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不是因為重逢的感動，而是因為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撐過這麼多天，原來也曾想過，如果有人還活著、還能站在她身邊——那個人，會是他。

　　他們花了一整個下午將加油站清理乾淨，把剩下的罐頭食物與工具分類收納。承曜找來幾塊木板，簡單修補了屋頂的破洞，又把門窗加裝了臨時鎖。

　　夜裡，他們輪流守夜。青瑤靠著魁打了個盹，醒來時看見他坐在一旁，正替她重新包紮傷口。

　　「這藥不是村里的藥房配的。」她低聲說。

　　「靈川市的基地分配給野外偵察隊的。我還沒回報就先出發了。」

　　「嗯。妳媽……她其實出發前有傳一封加密訊息給我。」

　　「……你就這樣放下任務來找我？」

　　「我早就是她派來保護妳的人，還記得嗎？」

　　青瑤沒回答，只是轉頭看向窗外濛濛夜色。

　　她忽然覺得，這世界雖已崩壞，卻還有什麼沒變。

　　再一次進入靈泉空間時，她沒有直接出現在泉邊，而是在一片濃霧瀰漫的林中。腳下是濕潤的青苔與細碎石子，頭頂是無名的柔光，沒有日月。

　　她往前走了一段，來到一處封閉的石室。

　　石室中央是一汪澄澈的泉水池，池邊環繞著一圈紫紅色的蔓藤植物，葉片像玫瑰的花瓣，層層盤繞。她剛靠近，那些葉片就像感應到她的氣息，微微張開。

　　她半蹲下來，觀察那不尋常的藤蔓，纖細、緊密、有節律地輕晃——不是單純的植物反應，像是某種情緒。

　　「不是一般生理結構……是某種高階反應性靈植？」她低語。

　　她小心地以指尖觸碰其中一葉。

　　「唰」地一聲，整株藤蔓瞬間抬起，花苞驟然盛開，吐出一道微微閃爍的粉光，凝成半透明的意識形態——一株帶有女性輪廓的薔薇精靈，懸浮於空中。

　　「妳終於來了。」

　　那聲音不是語言，而像水紋一樣在意識中蕩開。

　　「我名為薔薇，是靈泉意志的投影。」

　　青瑤微怔，隨即鎮定地說：「這不是幻覺，對吧？」

　　薔薇搖頭。「我們是活的。妳不必理解我們為何存在，只要記住——靈泉不只是空間，是地球的神經，是祂的夢。而妳，是祂選擇成為醒來的鑰匙。」

　　薔薇化為一道藤蔓纏上她的手腕，然後緩緩縮成一顆紅玉般的種子，靜靜落入她掌心。

　　「當妳真正需要我時，我會回應妳。」

　　當她再次回到現實世界時，正靠坐在加油站破舊的沙發上，魁趴在腳邊守著。

　　姜承曜坐在她對面，手中拿著繃帶與酒精，眼神如同記憶中那樣清明沉穩。

　　他見她睜眼，語氣不輕不重地說：「妳剛剛睡著了。」

　　她望著他，記憶一點點浮現——

　　那年她六歲，摔倒受傷卻死撐著不肯哭。他蹲下來幫她擦藥時，她一邊咬牙忍痛，一邊畫下一張戴眼鏡的超人，貼在他的筆記本封面。

　　她說：「你是我的超人哥哥。」

　　他笑著回她：「妳以後不會需要我救妳，但我會一直在。」

　　現在，她真的不再需要誰來救。但他，仍然在。

　　她輕輕搖頭，坐直身體，像是終於準備好要把心底的話說出口。

　　「我沒睡著，是……進去了。」她壓低聲音，手指撫過胸口的玉墜，「那個空間……是靈泉的內部。每次我到極限的時候，它就會啟動。」

　　承曜一言不發地聽著。

　　「這次，我遇到了一個存在。」她攤開掌心，露出那顆紅玉種子，「她叫薔薇，是靈泉的投影。她說我是一把鑰匙，是祂選擇來『醒來』的鑰匙。」

　　承曜的視線落在那顆紅玉上，沉聲問：「妳相信她嗎？」

　　青瑤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不只是因為她說了什麼，而是……那裡不像幻覺。那是一個活著的空間，有記憶、有意志，有……等待。」

　　「而妳，是它在等的人。」

　　她沒有否認，只是垂下眼眸，將紅玉種子握在掌心，輕聲道：「薔薇說我是一把鑰匙……我開始相信，她說得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