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曦羽遭劫,暗藏求救訊息卻被識破。她冷靜觀察綁匪,推測背景,設法脫困,心繫暗格中的雲滄玥。
晨露凝結的時辰,柳曦羽被喉間的苦澀嗆醒。
眼皮黏著未乾的淚漬,試圖翻身,卻發現腕骨被粗麻繩磨得火辣。鼻腔充斥霉味與鐵鏽腥氣,像極了去年清倉時翻出的陳年茶磚「醒了就安分點!」沙啞男聲從右側傳來。
瞇眼適應昏暗,瞥見牆角歪斜的鐵架上擺著破損的茶秤,鎏金秤盤缺了半邊──是柳家五年前淘汰的舊物。
蜷起指尖輕摳地面,青磚縫隙卡著深褐茶渣,混著幾片枯黃竹葉。
男人『啪』地一聲將宣紙拍上木桌。
「寫信。」
硯台濺出的墨汁在紙角綻開蛛網紋。
「告訴柳老爺,想要女兒活命就拿三百兩黃金換。」
柳曦羽垂下睫毛掩住眸光,腕間繩結隨動作發出細響。
她記得這種捆法,上月核帳時見過碼頭苦力繫貨的手法──活結藏在第三道繩圈下,只要拇指能勾到⋯⋯
「翡翠鐲子摘下來。」
男人突然掐住她手腕。
「別想耍花樣。」
翡翠一脫離肌膚,柳曦羽便咬住舌尖。
那是去年生辰阿玥用爪尖蘸墨畫的賀禮圖樣,請銀匠照著打的。
盯著對方將鐲子塞進懷中,喉間泛起忍冬香囊被撕碎時的酸澀。
「紙要皺了。」
她輕聲提醒,嗓音沙啞得自己都陌生。
男人狐疑地打量她,最終鬆開桎梏將毛筆硬塞進她的掌心。
硯台裡半乾的墨混著塵土,柳曦羽蘸墨時刻意抖腕,在紙緣灑出兩點飛白。
筆鋒剛觸紙面,腦海便浮現阿玥教她認帳本密語的夜晚──肉墊按著「川」字紋說這是倉庫代號,茶渣形狀能辨別產地。
父親大人安好:
女兒途經城西茶市忽感風寒,暫宿舊倉休養。聞庫中普洱生黴,還請速遣人處理。
穩穩落下最後一捺,袖口暗袋裡的薄荷油囊適時漏出幾滴。
清涼氣息鑽入鼻尖,壓下喉頭翻湧的恐慌。
男人抓過信紙瞇眼審視,柳曦羽趁機掃視四周。
東牆裂縫透進的月光斜照在茶箱,桐木箱蓋烙著褪色的「柳」字,第三筆缺角──是丙字號倉庫的標記。
窗櫺橫桿釘著生鏽鐵環,環上纏著半截藍染布條,看紋路是江南去年流行的菱格紋。
「城西舊倉?」
男人突然冷笑撕碎信紙。
「當老子是瞎的?」
「這兒分明是城南廢倉,妳當柳老頭是傻子還是我?」
她早該想到,這人既能認出柳家暗帳的標記,自然清楚倉庫方位。
染坊後巷的茶倉廢棄多年,連巡檢司都懶得貼封條,確實是藏人的絕佳地點。
『嗖——!』
破空聲擦過耳際,柳曦羽本能地側頭,一只茶碗砸在身後的牆上。
碎瓷迸裂在腳邊,她佯裝受驚踉蹌,後腰重重撞上鐵架。
秤砣滾落的悶響中,腕間麻繩悄然鬆開半寸。
「重寫!」
「再不老實就先剁妳一根手指寄去!」
柳曦羽握筆的指尖發白,硯台倒影裡映出散亂的金髮。
她想起阿玥總愛用爪子梳理打結的尾毛,即便被扯疼也不吭聲,只靜靜將絨毛盤成小毛球藏進妝奩。
女兒在城南染坊後巷遭劫,匪人兇悍,求父親速備三百金贖人。
顫巍巍寫下新內容,在「染坊」二字加重頓挫。
柳家暗帳裡,「南」代表三更,「坊」字末筆上挑是丙號倉的密語。
「別給我搞花樣!」
男人抓過信紙塞進懷裡,鐵門摔上的震動搖落樑間積灰。
柳曦羽貼著牆根緩緩滑坐,腕間麻繩已褪到掌心。
摸索到那片碎瓷握進掌心,冰涼的觸感讓呼吸稍穩。
月光偏移到西牆時,外頭傳來模糊的更鼓聲。
用瓷片磨蹭繩結,腕間刺痛混著麻癢,卻比不上胸口的焦灼。
阿玥蜷在暗格裡的模樣揮之不去──
折斷的前爪會不會惡化?
茶倉鼠患嚴重,牠最怕耗子鑽進毛裡⋯⋯
『吱呀——』
鐵門突然作響,柳曦羽迅速藏起瓷片。
進來的是個跛腳少年,捧著的陶碗裡浮著兩片爛菜葉。
「吃飯。」
少年將碗擲在地上,渾濁菜湯潑濕裙裾。
柳曦羽注意到他腰間別著半塊殘玉,雕工像是西域風格。
「小兄弟可否給杯清水?」
放軟嗓音,腕間悄悄將麻繩繞回原位。
「我這對翡翠耳璫送你,只要──」
「省省吧。」
少年踢翻陶碗,菜湯在地面漫成污痕。
「上回那位也說得好聽,結果還不是被賣去漠北?」
「十根手指都戴滿金戒子也沒用。」
柳曦羽指尖陷入掌心。
去年端陽燈會走失的陳家姑娘,原來是被截斷的商隊暗樁⋯⋯
阿玥當時嗅到陳姑娘髮油味追了三條街,自己還笑她像巡檢司的獵犬。
「這玉珮挺別緻。」
盯著少年腰間。
「是樓蘭工匠雕的?」
少年突然暴怒扯下殘玉砸向牆角。
「少管閒事!再囉嗦就把妳那頭金髮剃了賣錢!」
柳曦羽微縮肩脖,髮絲擦過後頸冷汗。
碎裂聲在倉庫迴盪,她盯著殘玉上的狼首紋,突然想起元宵夜遇見的神祕少年。
同樣的紋樣,更精緻的雕工,血珀鑲嵌的狼眼⋯⋯
「你們頭領是不是左撇子?」
她冷不防開口,少年猛然回頭的眼神證實猜想。
上個月染坊查帳時,被阿玥抓破臉的貪污夥計──那道從左眉骨劃到下巴的傷,是左利手揮刀才能造成的角度。
少年咒罵著摔門離去,柳曦羽趁機割斷腳踝麻繩。
摸到那塊殘玉塞進襪袋,指尖觸及內襯暗袋時頓住──原本藏著蜜餞的夾層,如今只剩幾根銀灰兔毛。
染血的,蜷曲的,還沾著熟悉的忍冬香。
將兔毛纏上指節,那抹珍珠色絨絲在月光下晃得眼眶發熱。
她想起阿玥總愛把掉毛團成小球,偷偷塞進她繡到一半的香囊裡。
有回被當場抓包,那團子竟用爪子推來松子糖賄賂她。
「這次回去,定要把你掉的毛全縫進枕頭芯⋯⋯」
對著虛空呢喃,指節無意識摩挲纏繞的銀灰絨絲。
「省得妳整天蹭得我滿袖子毛球。」
腕間舊傷被磨破,血珠滲入兔毛,在絨絲間綻成一朵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