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夜行動展開,四路齊發突入倉區。銀票誘敵,刀鋒破影,決不戀戰——只為奪回那一線生機。
霜雪凝霧,星斗無聲,柳家人馬悄無聲息地潛入廢倉群外圍。
柳父披著暗紋狐裘,蹲跪在老舊茶箱上,展開泛黃的倉儲圖。
月光自破牆縫隙灑下,照亮紙上密密麻麻的倉號與門道。撫著圖紙的下角,拇指順著折痕來回摩挲,視線銳利如刀。
「倉區東南緣有一處廢茶道,旁生灌木、坡地起伏,適合埋伏車隊與後備人手。」
「風向朝外,不易傳聲入內,守在那兒反而不易被察覺。」
食指點向圖中幾處紅筆圈點。
「這幾處皆為普洱貯藏地,陰冷通風,匿人最是方便。」
「從這兒繞過來,兩處側門、一口舊井、一段卸貨斜坡,共四個入口,皆可潛入。」
抬頭,目光沉穩掃過眾人
「分四組,各守一口,潛行距離不得短於三十丈。」
「驅近後伏於林緣,等候時辰一到,再同時動手。」
收起圖紙起身,袖口掃落幾片霉茶葉,抬眸望向眾人。
「尋到人後即刻吹笛,聽見者全撤,不得戀戰。」
轉身望向停著的拖板車,車伕掀開蓋布,露出牢牢繫住的運金箱。
裡頭的大額銀票綑綁整齊,封條處雖嶄新,紙張卻泛黃——六成為仿造舊票,其餘亦是柳家用於洗帳的過期贓銀。
這些錢在賬上無主無名,卻足以讓人眼紅心動。
「每人帶兩紮,遇敵就撒,寧失錢不失勢。」
語氣不重,卻讓四組人馬全神貫注。
沒有人問理由,因為他們都明白這種作法,可以讓對方在分心與貪婪之間,錯過致命一擊。
柳父解開箱扣,發現窩在運金箱一角的雲滄玥。
她蜷在軟毯中,氣息雜亂。
胸腹起伏得厲害,像撐不住的破舊鼓皮。
試圖掙爪想爬出來,卻一次次滑落,尾巴緊緊勾住箱板。
柳父嘆了一聲。
「我知道你不信旁人,連車伕都不肯給碰。」
伸手將那團銀灰抱出,輕放在一旁備妥的爐毯上,回頭吩咐車伕:
「顧好了,這兔是主心骨。」
轉身時,摘下隨身的大氅,覆在她身上。
視線掃過眾人,戰鬥人員已按分組站定,腳下不聞一聲雪響。
從身側抽出指節粗的短笛,輕晃兩下。
「聽好了,若有笛聲,全軍撤離。」
「救人後不管斬殺幾人,都必須立刻會合。」
「若無笛響——」
「不回也罷。」
「阿盛,阿全,馬匹就勞煩你們了。」
一切安排妥當,最後望向那團窩在暗處,仍死死睜眼注視倉門的毛團。
「等我們帶她回來。」
語畢,狐裘翻動如夜色瀉地。
一行人的身影瞬息沒入茶倉群的深林,無聲無息。
只餘雪粒落地的顫音,像預告一場無聲的雷暴。
夜色如織,隱隱雪光映出遠處廢倉的輪廓。
約定的時辰將至,柳父倚在茶倉北側的牆垛,目光掃過四方。
其它三組人馬皆已潛伏至指定入口,交錯藏於舊染缸後、墜石廊柱間,或倉庫邊緣枯井旁,腳步皆穩如磐石。
倉外雪風灌入,約定時辰已至。
四方潛伏人馬如剪影般掠入,行動之快,猶如黑夜自身張開了裂縫。
其中一組剛翻入圍牆,便聽見內院傳來腳步聲與咳嗽。
為首之人手勢一揮,銀票甩出,仿舊紙角在風中翻飛,紛紛揚揚落入中庭。
「誰?!」
倉門口的綁匪方才出聲,喉間已多了一道血痕,手裡鐵鉤與氣聲一同墜地。
不等屍身倒地,旁側三人已箭步衝入。
挾風帶勢,刀鋒接連封喉、破腕、斬膝,一擊不成則連斬三處,毫無停頓。
同時各處傳來悶響,柳家人馬不發一語,手起刀落,皆攻其要害,快狠準絕不遲疑。
第三組從南側破門闖入,翻過廢布堆時,某處染布牆後傳來細微聲響。
快步趨近,一人抬手拆下掛布,露出一道隱匿於角落的小門。
門扉上掛著殘破的織工簿冊,反鎖著,宛如舊日被棄置的小倉間。
刀鋒劃過門閂,撞開內扉,雜物堆後蜷縮著一抹金影──
開門聲驚醒了內頭縮在角落的少年,見眾人蜂擁而入,欲喊卻被一人揮刀削去聲帶。
少年踉蹌撲向牆邊,卻沒來得及碰到人質的一角便倒地不起。
「找到人了!」
呼聲響起的瞬間,短笛啼鳴劃破夜色,宛如箭矢破弦。
撤退訊號一出,原本尚在交手的兩組亦即刻抽身,各自由預定路線折返,唯餘幾縷血氣餘溫飄在染坊破瓦間。
這一切,僅如燭淚微涸、硯墨未乾的短暫。
「有偷襲!」
倉外的綁匪總算反應過來,慌亂間提刀衝入,只見自家弟兄屍橫階口,滿地銀票在冷風中翻飛。
有人欲追,卻在門外遭伏兵射中喉頭,倒地咳血。
金票散在地上,與屍身交錯,沒人知道真假。
柳家人馬途中遭遇阻擊,但彼此皆訓練有素,連退帶守將對方擋在後方。
就在一切近乎完成之際——
「你們敢動我兄弟?!」
一聲怒吼自倉牆破裂處炸開,綁匪首領撕裂了染布堆衝出,眼珠猩紅,袖底滑出細箭——
「柳家賤人!!去死吧——」
動作幾乎與聲音同時。
當袖口抬起的瞬間,雲滄玥渾身絨毛炸開。
她自始至終靜伏在車側陰影中,眼睛從未離開倉門。
那聲撕裂的怒吼,左眉的刀痕、抬起的衣袖角度,以及空氣中驟凝的殺意,一起將她的本能推至臨界。
寒光甫一閃現,心跳猛然一頓。
竄起的動作幾近爆裂,像脫韁的銀弧,一口咬緊地面撐起的右後腿,血珠甩灑成碎星。
前爪死死扣住泥地借力,斷裂的左爪也硬生生踏出半步,疼得她幾乎昏厥。
「嗚——!」
低吼在喉間翻滾,耳尖貼著風聲,在袖箭破空的剎那猛撲向柳曦羽。
銀灰身影重重地砸進胸口,將人撲倒在地。
下一瞬,袖箭刺入車後的老槐樹,深嵌入木三寸,箭尾仍在微顫。
而她,攤在地上,血從口鼻間滲出,銀毛浸得深紅。
像團破布,一動不動。
柳曦羽慌張地抱起地上的銀團,懷中絨毛一片濕熱,已不辨是雪水還是血絲。
愣愣看著懷中兔子的耳尖,還殘留著昨日清晨替牠梳理時理順的弧度。
為什麼?為什麼又是你?
那一瞬間,腦中閃過無數的畫面——
暗巷裡的奔逃、滿地茶渣的血跡,在昏暗的倉庫裡無聲挽留的爪尖。
「阿⋯⋯玥⋯⋯」
聲音顫抖地擠出口,連自己都聽不出是懊悔、驚懼還是哀求。
柳父臉色沉如鐵色風雪,卻依舊冷靜開口。
「快上馬!」
柳曦羽緊緊抱著懷中的銀團,生怕一個顛簸便會失了那僅存的餘溫。
側身護著兔子,避著風、避著晃動,連氣息都不敢太重。
銀毛濕透,貼在掌心,染出一層滲人的熱意——熱得詭異,熱得不該那麼熱。
「再快一點!」
柳父聲音低沉,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急迫。
馬蹄翻飛,風聲割面,眾人不曾回頭。
他們策馬疾行,破開夜雪,往柳家方向馳去,身影不久便沒入無邊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