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多才回房間的紅色瘋子開始漱洗。此刻距離第一堂課時間所剩無幾,就算精神疲憊也不能繼續睡……雖然大學生活蹺課是必備技能之一,但先不說睡下去會變成蹺課,在這種生命受到威脅的狀況還這樣做只是自掘墳墓。
等紅色瘋子從廁所兼浴室出來後,手機顯示時間已經七點整了。
好煩,性命危險的日子就沒有結束的一天嗎?
邊消化睡眠不足的焦躁邊從床上爬起來,我刻意忽略紅色瘋子的那聲早安,進廁所關上門──雖然廁所門只是喇叭鎖,總比什麼也沒有強。
處理完生理需求跟早上的盥洗,冰涼的水令沈重的腦袋清醒許多。在今天約好跟小莎見面的時間到來前,打起精神、保持自然跟紅色瘋子周旋應該沒問題。走出洗手間,紅色瘋子果真「一如往常」地在等我一起前往教室上課。
一年級的課表是統一的,除去有一堂通識可以自由選擇要上什麼以外,其他的課暫時沒有調動或改課的餘地。換句話說,在那堂通識課以外的時間,原本每天每節都會跟紅色瘋子一起上課還同寢的我,有機會能在通識課喘口氣……然而這堂通識課,也早就在開學後的三天內選擇完畢。至於通識課程的篩選結果,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上天的惡意,我又再度跟紅色瘋子同班。今早就是要去上那堂讓人懊惱的通識。
剛和紅色瘋子一起出房門,就看見這一層的宿舍生們人腳一雙藍白拖鞋。就是那個不管踢出去還是打蟑螂甚至是打人都很好用,堪稱愛台精神滿分的拖鞋。
不是鞋子有問題。只是,為何這種鞋子突然蔚為風行?如果說宿舍裡的藍白拖鞋一開始只看到五雙,現在則可以看見五十雙,是倍增到不去注意也難的程度。雖然這不關我的事情,不過人總是喜歡八卦一下的──再說要是沒跟其他人搭話,不曉得紅色瘋子會不會趁著四下無人時找空隙幹掉我──於是我隨口跟剛好經過我們前面的男性宿舍生。
「你昨天沒去萬聖節派對嗎?」該名宿舍生好心地解說了一長串:「那天結束前有丟糖時間,裡面有部分特別糖果是鞋子形狀的,拿到那個就可以換到神祕嘉賓簽名的拖鞋……那位神秘嘉賓聽說好像是這附近的女僕咖啡廳裡很有名的女僕,生病不能來所以臨時這樣代替,雖然更希望可以讓她簽在衣服或是身上啦,不過主辦那邊說當時沒有衣服只有拖鞋,所以就這樣了。」
他的解釋詳盡到讓人不知道該佩服、還是該吐槽這種莫名其妙的應變方法才好。總而言之,這種粉絲行徑就像是和世界小姐握過手後發誓「那隻手以後絕對不洗了」的感覺是一樣的。而且,從走廊上看過去的幾十、幾百雙拖鞋就可以發現,那位神祕嘉賓的粉絲比想像中還多,甚至有人穿著普通藍白拖,看上去像是想假裝自己有簽名台拖。
總覺得預知靈百合提過類似的話。那個什麼「棲居之處將會有陣藍白風潮」指得該不會就是藍白拖吧……不過有一說一,小紗的魅力的確有能力辦到。不過話說回來,似乎從我吼完紅色瘋子後,就沒再見過百合了。
是講完預言後就不會再見面的類型嗎?但是紅色瘋子似乎跟她很熟稔……不過百合一看就是沒有戰鬥能力的類型,有可能她跟我一樣是被威脅才乖乖配合的……還是得小心防範紅色瘋子才行。
總之在我們理解狀況後,宿舍生便先行離去,留下我和紅色瘋子悠哉的往教室慢慢走過去。跟他獨處的這段時間才是難關……
「阿信也去買雙藍白拖如何?」紅色瘋子走在我附近,笑著講些讓人不知道該怎麼吐槽的話語。
即使感覺那是裝出來的,但挺湊巧,裝成平常的模樣與他人對話或以假面具示人,也是我的拿手伎倆。畢竟身為比起與他人接觸交流,更喜歡遠遠看著別人社交的我,不學會用這種裝模作樣的方式應對怎麼行?「不要,我又不喜歡藍白拖。」這句應付他的是真心話。
「你買的話我可以幫你簽名。」紅色瘋子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支黑色的麥克筆,一面轉筆一面看過來。「他們的拖鞋上那些簽名都是仿簽,小紗只簽了學長的那雙而已。」他嘿嘿一笑,「怎麼樣,要嗎?」
「白痴嗎你。」每每看他得意的模樣便實在不想理會這個傢伙。再說為什麼這麼極力推薦我去搞雙藍白拖啊?是接了藍白拖廠商業配嗎?還是有什麼其他意圖……像是簽名過後的拖鞋能掌握穿上的人的行蹤什麼的?
「阿信害羞了?」
「羞你個頭!」一拳送上摳芭樂──誰會因為紅色瘋子耍蠢而害羞,開什麼玩笑!
維持這勢頭,我們一路打鬧著進到教室。不過,今天的課堂數不多,只有通識課跟國學概論,因此上到中午的課結束後,紅色瘋子照例叮囑我不要亂跑,然後就啟程去打工。
他的離開意味著我會有一小段自由時間可以去找小莎。昨天跟她約定的地點就是上次見過面的水池那邊。記憶猶新的是,跟會不會游泳並沒有關係,當時是被水鬼直接拖進去水裡面──兩腳一起被猛力抓住往下拽,不管是誰都沒辦法游回岸邊……雖說還是心有餘悸,但只要不靠水池太近,裡面的水鬼也拿我沒輒吧?
才抵達水池附近便發現小莎已經坐在那裡的樹下等候。我一靠近,什麼話都還來不及講,小莎便起身撲抱過來,身體感到一陣貼過來的冰涼。
「哈啾!」突如其來的冷意造成我不小心在無遮掩的情況下打了噴嚏。「呃,不好意思。」揉揉鼻子發現沒有鼻水或鼻涕後,稍微安心了點。紅色瘋子這大敵當前還感冒生病的話,那就真的玩完了。
小莎輕輕地搖頭。「是阿信的話就沒關係。」小莎以小紗的樣貌和聲音,甜笑著講出這句話──這百分百可以殺死每一個聽到的人。
能聽到的是我真是太幸福了……我也正在朝人生的勝利組邁進了呢。
在內心雀躍一下後,我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對於小莎,我可以說是一無所知,除了會讀心術、還藉此救了差點被紅色瘋子幹掉的我以外,其他事情我一概不知道。雖說問一個幽靈這樣的事情可能頗沒禮貌,但既然小莎在這裡,八成是有什麼還沒完成的心願吧。
「小莎在這裡很久了嗎?」這是我所能想到最不會觸犯人家的問法。
以前就聽過許多學生之間會突然講起的鬼故事、或是靈異經驗之類的,聽著聽著便可以明白,通常會逗留在人世間的幽靈都是有什麼牽掛、或是心願未了才會在此徘徊,只是小莎看起來不像是有什麼心願未了的樣子。
「很久了,有幾十年喔。」小莎輕輕一笑,隨後拉著我一起坐到樹根處,順勢依偎在我身上──實在太主動了,有點高興卻又好像有點怪怪的。或許是因為沒有明言交往或在一起吧?總覺得不久後,這份有點酸楚的甜蜜就會消失了。
「我在找人,一個對我來說意義重大的對象;沒有找到他的話,我無法安心地離開。」小莎的聲音很溫柔,就像在說床邊故事。「可是,一直到現在,我都還沒找到那個人。」講完這句的小莎偏頭看過來。即使有些透明,依然能看清那雙有點濕潤的眼眸訴說著委屈,讓人想好好抱緊安慰。
「不過沒關係──我有阿信就夠了。」道出此句結論,小莎蹭進我懷裡,異樣的冰涼感促使我又打一次噴嚏。
這大概就是同病相憐吧。彼此都被紅色瘋子視為排除對象、理所當然結成同伴的我跟小莎……這樣說來,我可能其實沒有資格跟救了我的小莎在一起──那樣感覺上不過是在利用她。然而,聽見她說只要有我就夠了一點,還是讓人很高興的。只是,對她來說真正該找的人肯定不是我,我沒有權力、也不可能阻止她去找那位真正該找的人。
「別啊。你應該要去找那個重要的人才對,對你來說,那個人才是無法取代的吧?」努力在寒冷之中保持笑容,思緒開始有些分歧。若這種邂逅是發生在兩方都是活人的狀況下,我還能這樣客觀嗎?這是個好問題。
「阿信……你討厭我嗎?」仰首凝視過來的神情淚眼汪汪。小莎那副可憐兮兮的表情是那樣惹人疼愛,能抓住人心的程度簡直媲美整骨師,是那麼精確而用力地抓住我的心,差點就要喊出小莎和小莎的笑容萬歲──
「不是那個意思啦。」伴隨有些好笑的無奈,我想我的笑容看起來應該頗勉強的。「那個人一定很重要,你才會待在這邊幾十年只是為了找他,不是嗎?」開口的同時,不知道為什麼思緒越發空白。然而在腦袋空白的狀況下還能講出這般頭頭是道的話,忍不住有點佩服自己。
聽完這番理由的小莎破涕為笑。
「阿信真的是個溫柔的人呢,謝謝。」她輕聲說完,又用和講話時同等輕的力道,快速準確地在我頰上輕啄一口。
等──幾乎讓人飛揚起來的喜悅和幸福感究竟是從哪裡來的!給我冷靜點啊我!不要因為被親第二次就開心到忘我!
「今天很開心喔,阿信。」結束這段幽會,不需要撐起身便飄站起來的小莎笑著和我道別。「明天我還會來這裡的,阿信也要早點回去喔。要是那名退妖師起疑心就不好了。」
在她的提醒下我才發現天色已經不早──美好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就是這種感覺嗎?
「知道了,我今天也很高興喔。」笑著揮揮手和她道別後,我也趕緊往宿舍房間回去。根據手機顯示的時間,紅色瘋子應該正要準備下班……沒記錯的話他今天會比較早收班,但走回來的路程也需要至少十分鐘,沒這麼快到宿舍。也就是說,我還有一點時間趕在他之前回房。
「哈啾!」明明沒有寒意我又打噴嚏了──我感覺這不是感冒,而是天氣變化的關係鼻子過敏。不是有個是專門形容秋天天氣變化劇烈的詞彙叫秋老虎嗎?我想我大概是被那隻老虎咬了一口。
不過只是過敏,一兩天就會好了。
抱持這想法,最後我確實在紅色瘋子還沒回宿舍前就進了房間。用最快的速度梳洗更衣後,紅色瘋子才回到房裡。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看見他出現的當下我只感氣力全消、疲憊不堪,連晚餐也不想吃──是被下咒了嗎?這傢伙到底做了什麼?
無法抵擋猛烈襲來的睡意,我只能掙扎著抓住床梯爬往上鋪。為什麼突然超級想睡,怎麼擋都擋不住?是身體狀況很差勁、還是有其他原因?或許假日該去看個醫生?
朦朧中依稀聽見紅色瘋子問我「你沒事吧」……應該有吧。
很想回有他在就是有事。可是思考愈發模糊、一沾床便撐不下去──
是夜,意識唐突中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