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紅色瘋子是狀態不佳無法戰鬥,事情發展卻不像這樣──他清楚地警戒著眼前所有敵人,氣勢洶湧地警告對手會肅清所有敵人才罷休。或許是因這股壓力而退縮,門外的妖怪鬼魂們互相對看一下後,不出幾秒便全員撤退。臨走前還不忘留下一些國中生般沒營養的挑釁內容,什麼「給我記住」啦、「下次絕對幹掉你」之類的,還真是簡單明瞭又夠爽快,它們一定看過類似的八點檔。
等它們全部離開,紅色瘋子才小聲開口:「阿信你,沒受傷吧?」他依然背對我一邊收刀、一邊背回圖筒──我跟紅色瘋子有將近一顆頭的身高差,每次當他要跟我對話時,都必須仰頭。然而除了剛才開門確認以外,在我醒來之後他一次都沒有看我的臉。時不時迴避掉我的視線、努力隱瞞什麼的模樣讓人打從心底不爽。問話時那種微妙的停頓也是。
事情肯定不單純。稍微壓抑住想直接抓住他腦袋逼問的慾望,我決定先回答問題。
「我沒事。」
這傢伙在回宿舍之前說過會去那個叫夜徒的協會一趟,說不定是因為我溺水的事,在那裡被警告了。「喂,你在協會?發生什麼事情了?」
「沒、沒有啊。」紅色瘋子僵硬地別開頭。說謊都被抓包還極力想反抗,真是有夠倔強。該不會是被下禁口令……或是被協會裡的什麼人罵到狗血淋頭?搞不好也有可能是他暗中作了什麼虧心事結果不小心牽連到我?總而言之這種吞吞吐吐不乾不脆的行徑只會讓人更想知道發生什麼事情而已。
「不要騙我。」兩手抓住他的臉強硬地扳回正面,這傢伙的臉捏起來比想像中還軟嫩──拋開多餘的想法,為了制住想掙脫而開始扭動的紅色瘋子,我用身體把他逼到只能貼在牆上。這傢伙除了那把刀以外就沒有其他武器,加上現在那把刀又好好的待在圖筒裡,只要制住紅色瘋子讓他無法伸手觸及圖筒拿出兇器,就沒什麼好怕的。
手按在牆壁上的紅色瘋子似乎沒有取武器的意思,只是有些驚慌失措地盯著我;為了回敬,我也緊緊盯住他的淺褐色眼眸。
「那裡的人跟你說了什麼?」雖然想問其他的,但從這邊下手提問,說不定可以得到回答好去挖更多情報。
「呃……哇,阿信的眼睛是墨綠色的耶。」紅色瘋子仍半點口風也沒透露,試圖矇混過關。
會用這種方式回答,果然有問題。
「別再裝傻了!對現狀根本沒幫助!」急於知道真相的關係全身使力一推,讓本來就貼著牆壁的紅色瘋子緊緊靠黏牆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見過他受傷的樣子,總覺得好像能從他身上聞到血的味道。
紅色瘋子立刻悶哼一聲,表情難看地移開視線。「說我……辦事不力。」他輕輕說出句子,聲音小的像蚊子叫一樣。
辦事不力的人,是不是會受到懲處?這讓我有非常不妙的預感──如果是的話,那會是怎樣的處罰?就這一想,腦海裡浮現前幾天我所見到,紅色瘋子自稱被碎玻璃割傷、鮮血淋漓的手臂。
我不想再看見那樣的傷,絕對不想。這傢伙雖然某方面來說很危險,但也有一部分是個和危險度同等愛逞強的人……必須親眼確認才能放心。抱持這樣的信念,我不管他的想法,伸手解開他的外套拉鍊。
「等、等下,你要幹什麼──非禮啊!」發出詭異尖叫的紅色瘋子胡亂掙扎起來──這傢伙的用詞有夠文藝的。
「非你老師,再吵我真的侵犯你喔?」為了不要引起更大的風波,總之先捏住他下半臉好讓他閉嘴、另一手則是拽住外套試圖脫掉──過程中實在像極在給怕水的寵物洗澡的小型戰爭,聽他嗚嗚掙扎一陣後,總算用單手把礙事的外套給成功脫下……真夠費勁。
多虧他穿短袖,揭開外套後一下就能看見藏在底下的傷勢,清晰地控訴紅色瘋子的右手有多麼慘烈。深到隱約可以看見骨頭的傷痕,比上次看到的更嚴重。出血量沒有想像中多,大概是已經止過血……傷痕的深度不曉得,長度目測也有一把尺左右,其態勢給人感覺像怕切不夠深或不夠長──這傷痕絕對得送醫縫合。這傢伙剛剛戰鬥時沒這麼果斷,八成就是因為頂著這傷在保護我。
「這是怎麼回事?」下這種手的人是腦袋有問題嗎?
雖然能猜到這大概是夜徒給的處罰,卻還是故意說出大相逕庭的猜測:「女僕工作的場所,需要小心被店長拿菜刀砍嗎?」
內心的激動無法平息──憤怒是因為這傢伙的隱瞞嗎?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接下來的回答讓我更不爽了。
「這是……辦事不力的懲罰。」他盯著傷痕露出有點為難的笑容,彷彿自暴自棄、又像心甘情願。
再怎麼說,這程度的懲處實在太過份了。
「誰幹的?」質問他的同時,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因為稍微變了調──雖然這傢伙是那個紅色瘋子、而且死命隱瞞某些事情讓人不爽,但一事歸一事,因為工作成果不符期待就下這種重手,根本是默許職場霸凌的黑心企業──紅色瘋子抬頭看了我一眼,隨即用沒受傷的那手摸上圖筒,從裡面抽出刀。
「是我。用這個弄的。」
「你是白痴嗎!」克制不住的情緒湧上,雙手擅自使勁揪住他的肩用力搖晃──「搞出這種傷痕更難工作、更容易辦事不力吧!你是想把自己砍到斷手斷腳才甘願嗎!」
從小到大,我還沒有像這樣子吼過任何人,紅色瘋子是第一個。回過神時,我已經克制不住對他怒喊完了──到底在幹什麼啊我。
明明這傢伙怎樣對我來說都無所謂,只要跟以前同班的同學們一樣,對他保持適當距離、不過多交流就好不是嗎?反正我只要之後偷偷轉系就不會再碰上他……該不會是被這傢伙傳染瘋病,也離變成瘋子不遠了吧。意識到對他吼這些有多蠢,我馬上放手。
「呵。」紅色瘋子不知為何發出一聲悶笑。「謝謝你,阿信。」他用不知道該說是含情脈脈還是噁心的眼神看向我,笑得很柔和,卻讓人覺得彆扭。
「謝什麼?」被這傢伙道謝感覺真夠奇怪。明明以立場上而言保護我的人是他,該道謝的是我才對……他搔搔臉頰,動作扭捏起來。
「沒啦,只是覺得真的很像……這樣我就有理由說服自己保護你了。」
意思是代表他原本沒有這打算嗎?這我可不能當做沒有聽見。我馬上問他「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卻得到了「沒什麼,希望阿信能保持這樣」的回應;看來短期之內他還是不打算坦承目前為止所發生的一連串莫名其妙事件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惡,這種被釣胃口又被賣關子的感覺真是討厭……
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斷我倆之間的尷尬氣氛,我認出是自己的手機鈴聲,便看了下手機,發現是母親打來的電話。我立刻決定不再管默默把外套重新撿起來掛到左手上的他,接起電話。
「喂?」
「阿信,我都聽你姊說了,沒事吧?吃得下東西嗎?我剛好工作關係騎車騎到這附近了,要一起吃個飯嗎?啊對了,順便請你的室友一起來吧?人家幫了你嘛!」一接起電話便聽見母親連珠炮似的問句和自說自答,連一點回應的空隙也沒有。不過就是這樣的說話語氣令人熟悉且安心。她的優點之一就是不管講多久的電話都不會累。
不出所料,姐果然把事情都和母親說了──之後得澄清不是失戀只是意外才行。問明母親現在位置在哪、並告知等她到達定點會去接她後,才掛斷電話。
情況逆轉了。
初次見面對我刀刃相向後馬上又邀我去女僕咖啡廳的人,現在變成被我暴吼一頓後要邀他跟我和母親一起吃飯……這發展可笑到讓人想朝上帝打一拳,叫祂別開玩笑了。
紅色瘋子很爽快地答應我代母親轉告的邀約,隨後像上次一樣從圖筒裡摸出繃帶把傷口纏好,才重新穿回外套。說也奇怪,我明明記得體育館那一次的戰鬥時,他受了瀕死重傷卻能一下子就痊癒,為什麼這次的卻無法像在體育館那時一樣自行恢復?難道這傢伙只持有「瀕死重傷立即復原」的技能嗎?
「阿信有問我是怎麼知道你溺水的吧?」拉起外套拉鍊,紅色瘋子看上去心情頗好,重啟在醫院時迴避掉的話題。「我聞到的。」
「聞到的?」你是狗嗎!雖然很想吐槽他不過我得忍住,免得他把話題停在這!
「對,阿信的味道非常好認。不管是用感覺還是用聞的都可以一下子就找到──剛好因為要救你,所以小紗就放學長鴿子了。」他略顯得意地解釋起昨天萬聖節派對時發生的事情。
我的味道很好認?什麼意思……等等,紅色瘋子說小紗放人家鴿子?不會是夜路走多終於被認出來了吧?「不是都答應了要站在台上用糖果砸人嗎,學長這麼簡單就放棄了?」那個學長可是小紗的忠實粉絲,應該會死命想辦法把人留住才對。
「我打電話跟他說小紗發燒重感冒。」紅色瘋子對我的形容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捏起鼻子,輕咳一聲後開口──「鞋長,咳咳,人家好像,咳,森病了。」聽上去是小紗病懨懨、軟嫩無力的聲音。這還沒完,他裝模作樣地吸一下鼻子,然後繼續說:「而且好像,咳咳,發燒……」看著紅色瘋子配合好像很難受的表情自導自演,稍微有點忍不下去了。
「夠了,好噁心。」趕緊阻止他說下去,同時紅色瘋子也恢復正常的聲音。
「學長也是聽到這裡就叫我別再說了。」
「老天有眼,總算有人沒有被詐欺犯騙過去。」
毫不留情地吐槽換來他的爽朗笑聲。
「哼哼,學長可是帶著哭腔、用哄小孩的語氣叫小紗學妹早點休息喔!」
「沒有比這種玩弄人心更過分的事了,哪天我要揭穿你這詐欺犯的真面目……」
穿好外套的紅色瘋子輕巧地溜出房間,沒有理會我的吐槽,而是反問我母親所在的地點,我則一邊吐槽他詐欺一邊回答地點、然後追上在前面帶路的他。
紅色瘋子對這裡的路況相當熟悉,說不定他在入學之前就是住在這附近。就算是通勤,他應該也在女僕咖啡廳打工一段時間了,地緣上他更能掌握各種細微變化、察覺危險吧。
事情發生的速度又快又多,一連串像在精神轟炸的狀況真令人心情複雜。我的生活原本可說再普通不過了,現在卻莫名其妙發生這麼多事情、還一直被隱瞞,實在很難用最好的狀態應對各種突發事件。一邊跟上回過頭看我的紅色瘋子,總覺得媽看見他的頭一個反應,應該會是這傢伙好小隻之類的。
「那邊雜靈不少,不過放心,只要戴著那條平安符好好跟緊我,我可以保證阿信絕不會有根毛損傷。」好心等我跟上的紅色瘋子,在我跟上後,拍上我的肩膀,「畢竟阿信不是植物,怎麼可能會有根毛──」
這傢伙的冷笑話攻擊還真是不分時間地點!實在太難笑了,給我好好研究一下笑話怎麼講再來!
「爛梗。」基於身高差得以非常順手的送他一顆摳芭樂。
「欸?不好笑嗎……」熟悉的回應和裝可憐模樣再度出現,我也不吝嗇地回報紅色瘋子一記白眼。
「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