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五感煉長生 2-7:舊事餘燼
京城,月希樓,夜雨初霽。
溫大富獨自坐在樓上雅間,窗外細雨滴答,窗內燈火昏黃。
他一手持著茶盞,卻久久未飲,只是怔怔望著牆上一幅舊畫。
那畫裡,是他女兒溫清綾十五歲生辰那日的模樣。紅衣襯膚,眉眼含笑,如花般燦爛。
畫上還題了句詩:「明珠照夜水,紅綃舞春風。」
那是他一生最驕傲、最快樂的一日。
也是夢碎之始。
那年,他還在溫州,是家財萬貫、聲名遠播的富商。
多年打拼積累,終於築成大宅,開設三家錢莊,六處商行。熱善好施,施粥修橋,得「溫善人」之名。
溫清綾是他膝下唯一的女兒,自幼聰慧乖巧,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兼貌美如畫,令父母無比疼愛。
她十五歲那年,他張羅了整整一個月,只為給她辦一場盛大的生辰宴。
那日,他請遍四方賓客,紅燈高掛,錦帛滿堂。席間笑語盈盈,歌舞聲聲。
清綾身著紅衣出場,當真驚豔四座,連遠來的郡守夫人都讚她「不輸宮中千金」。
但熱鬧尚未落幕,一名僕婦便驚慌失措奔來,喊道——
「不好了!小姐落水了!」
眾人聞言皆變色。他帶頭奔至後園,只見井水清冷,紅衣翻湧,一具身影沉入其中。
白綾纏頸,紅裙如血。
清綾……香消玉殞。
溫大富跪倒在井邊,哭到嘶聲裂肺。
整個府中,一夜之間陷入死寂。喜堂變靈堂,紅紗換白幡,原本的天之驕女,竟以如此方式與世長辭。
整個溫州都傳說,這是橫禍,是劫數。
但只有溫大富知道,這背後……藏著他一生最大的悔恨。
當時,清綾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他本想為她覓得良配,尋得一位世家公子,能讓女兒一世無憂。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朝中大理寺卿的兒子謝志華剛好路過溫州,前來避暑,與地方官員結交,名聲一夕間響遍全城。
地方官巴結心切,竟說動他,欲將女兒嫁給謝家,以求飛黃騰達。
他雖心中猶疑,但看著謝家背景深厚,又見謝志華外貌俊朗、言談溫和,一時被表象蒙蔽,便答應了這門親事。
清綾卻堅決反對。
她曾數次跪求他:「父親,女兒無意嫁人,何況此人並非良善之輩。若強嫁,寧死不從。」
他卻不信。
他以為女兒年少任性,耍些性子,過兩日便好了。甚至為此責罵她:「你若不懂世情,爹來為你做主!嫁過去就是夫人,哪裡不好?」
誰料,那謝志華果真是衣冠禽獸。
某夜趁溫府酒宴熱鬧之際,竟潛入清綾閨房,欲行非禮。清綾拼死抵抗,終於逃脫,卻無顏再見人。
隔日清晨,一紙絕筆信,一襲紅衣,便跳入後園深井,了卻此生。
信中只寫一句:「清白既失,寧為玉碎,不作瓦全。」
溫大富痛不欲生。他將謝志華告至官府,卻被地方官壓下,連證人也被買通,一切不了了之。他再多錢財,也敵不過世家權勢。那時他才驚覺,自己竟將女兒親手推入地獄。
自此三年,他再未言笑。府中寂寥,商行關門,人前人後,他如行屍走肉,仿佛死了魂魄。
直到那一日,一名風塵僕僕的道士走入溫州,自號「白無常」。
此人一身白袍,目光深邃,自稱能斬妖除魔、探冥問魂。
初時無人理會,後來連續數樁怪事,他皆能解決:市井巷內鬧鬼,隔牆念咒,一夜平息;村童久病難治,他施符水灌服,轉日痊癒;更有怨靈夢中索命之人,被他一言點破,當場拜倒。
人們將他奉為神人。
直到有一日,白無常主動登門拜訪溫大富。
他說,清綾之死,並非命數,而是遇上了傳說中的「奪感妖」。
「此妖專奪人五感之魂——視、聽、嗅、味、觸。若能集齊五感魂魄,再借皇都龍氣加持,可令亡者魂魄重凝,重回人間。」
溫大富如溺水者撈住浮木。
「真的能救她?她還能活過來?」
白無常搖搖浮塵,沉聲回道:「天機不易洩露,但若你心誠意堅,捨財離鄉,此事或有一線生機。」
他信了。他願信。
他變賣家業,關閉錢莊,散盡溫州資產,帶著白無常北上京城,設立這間「月希樓」。
表面是酒樓,其實是為道士施法之所。他負責出資安頓,道士則安排法會,說等陰陽匯合之夜,便可開壇取魂,逆轉生死。
如今,三年將滿。
「老闆!有客人說是來查案的!」忽然聽見樓下劃破他的思念:
他心頭一驚,收起畫軸,掩去眼中哀色,起身下樓。
堂外,李關元、梁丘、李天池三人正神情嚴肅而立,滿身風塵,似是剛追查某事而來。
「溫老闆。」李關元拱手道,「我們奉命調查近期少女命案。聽聞貴樓近日賓客眾多,出入頻繁,特來詢問。」
溫大富裝作不知,強笑道:「官爺請入,有茶有點,若有線索,在下定當配合。」
話音未落,廚房那頭忽傳來一聲「咚——」的沉響。
李關元目光一凜,拔腿便向後廚奔去,一把推開門,只見一道人影正慌忙轉身欲逃。
「站住!」他一聲怒喝,健步如飛。
那黑影見事敗,立刻翻窗逃竄,穿牆過巷,如野貓穿行夜市。李天池、梁丘緊追不捨,三人追出三條街,終於在一條死巷中將人逼入死角。
黑影跌坐地上,滿臉驚慌,衣角還沾著未乾的湯汁。
「姓名!」李天池冷聲喝問。
那人喘著粗氣,聲音顫抖:「張……張曉天……」
梁丘低聲呢喃:「正是那名可疑小二……」
李關元目光如炬,心中暗道:這月希樓的黑幕……恐怕不只是財富與迷信這麼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