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梁练伟常常梦见一个陌生的女人。
夜晚的街角,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围着一条红色围巾,脸被阴影遮住,只露出下巴和一截苍白的脖子。她没有说话,或者说,她的嘴巴在动,可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从梦中醒来时,满头冷汗。屋里寂静得像死水,他听到自己心跳在耳膜中砰砰作响。
梦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它持续了整整五晚,而且每一次都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场景里结束。
梁练伟不是一个容易被幻想左右的人。他在市政府下属的工业安全单位任职,性格谨慎、条理清晰,每天面对的都是合规文件与化学品编号。就连他妻子都说,他是“走火入魔式的理性主义者”。
可当第六个夜晚来临,他梦里第一次看清了那个女人的部分面容,那是一张模糊却隐隐熟悉的脸。她的眼神空洞中带着痛苦,嘴巴不停地重复着什么。他几乎可以断定,她在警告他。
他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清晨洗脸时,发现镜子上贴着一根红色细线。他家没有红线的东西。他想了想,丢进垃圾桶。
出门前,他再次看到门口鞋柜下有几根红毛线。他低头捡起,竟然是羊毛线。他从未在家里放过这类织物。
也许是从办公室带回来的?他勉强说服自己。
工作日的行程仍然如常。他接到通知,后天要出席一场化工厂的安检汇报会。那家工厂位于郊外,名为“三和”,是老牌日资背景的化学公司。会议时间是上午九点,地点在西边的储存仓库内。
他查阅会议资料时,手突然一抖,那家工厂,是母亲生前工作的地方。
母亲已经去世十年。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把她连同她织了一辈子的围巾一并烧进了记忆里。
他怔怔地盯着屏幕,背脊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寒意。梦、红毛线、熟悉的工厂名,这一切像是有某种看不见的线,把他缓缓往什么地方牵引。
晚上,他回到家,打开储物间,翻出母亲留下的老物件。他记得母亲最喜欢的那条围巾是红底金边,织得厚实温暖。她总说那是“冬天也能记得家的颜色”。
他一边翻找,一边自问:那条围巾,不是早在火化时一起烧掉了吗?
直到他打开最底层的木箱,一团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色羊毛织物出现在眼前。他的呼吸停了一瞬,颤抖地伸出手,触摸到那熟悉的线结与打歪的针脚,那正是他小时候一边哭闹一边抓坏的部分。
围巾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带着淡淡的樟脑味。
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整个人瘫坐在地。
当晚他再次梦见那女人。这一次,她站在三和化工厂的大门口,嘴唇清晰地发出一句话:
不要进去。
第二天一早,梁练伟以工作名义申请提前巡视西仓库。他通知厂方要求检查危险品储存记录,对方起初推诿,说那一块已经封存多年,不在此次会议使用范围。他坚持要求开封查看。
当技术人员将仓库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一股强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成排的旧金属桶表面生锈鼓胀,标签几乎脱落,而其中数个已经破裂,液体渗进地砖缝隙,空气中弥漫着高度易燃溶剂的气息。
检测人员现场检测后,当场叫停会议。结果显示,这些存放已久的过期化学品已经到了极限状态,只要一根电线短路或静电触发,整栋仓库将瞬间爆炸。
梁练伟坐在停靠在工厂外的公务车内,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低头望着自己掌心,那条红围巾安静地卷成一团,像母亲还在牵着他的手。
他的母亲,那个一辈子只会织围巾的女人,没有进过学校,也不识化学品,却用一种无人理解的方式,替他挡下了灾难。
梁练伟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母亲每次打结前,轻轻拉线时说的那句话:
线不能打太紧,也不能太松。太紧会断,太松就会散。
他终于明白了,梦,是她重新打的一个结。
她只想告诉他,不要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