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想說……對你,沒有愛情的感覺了。」
你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平靜,像是在念一則日常通知。不是冷漠,是太過熟悉了,像個壞消息終於來臨,卻早已被心裡默默預演過幾百次。
我沒回答。也回答不了。就這麼看著你轉身,走出門。午後的陽光正亮,灑在你身上,把你影子拉長,直到門被關上那一刻,你的影子也一併從這屋子裡被抽走了。
桌上,是我們的合照。
那張照片裡,我穿著你那件太寬鬆的T恤,你則穿著我剛買沒多久還來不及洗的牛仔褲。那天我們沒講好就交換穿了衣服,卻意外地搭得很好,還被店員誇說是情侶裝。我們彼此看了一眼,笑得像兩個搗蛋的高中生。
你常說,我的褲子總是太緊,但你還是會偷穿,然後故意在我面前轉一圈問:「這樣屁屁有沒有很翹?」我會裝作嫌棄:「你走開啦你!」但其實心裡甜得不像話。
我們的衣櫃從來沒有「你的」或「我的」區別。T恤混在一起,襯衫你穿我也穿,內褲有時還搞不清誰是誰的,乾脆放同一個抽屜。你說這樣比較方便,也比較親密。
我走到房間,打開衣櫃。那些衣服還整整齊齊地掛著,一排顏色從深到淺,有我最常穿的黑色帽T,也有你夏天愛穿的短袖亞麻襯衫。我抽出其中一件,是你那件泛白的灰色棉T,領口有點鬆,袖口還有幾個煙燙的小洞。
我拿起來聞了聞。
還有一點點淡淡的菸草味,混著洗衣精的檸檬香,那是你身上的味道。熟悉到幾乎可以把我整個人拉回你懷裡。
煙灰缸還放在茶几上。裡頭塞滿了煙蒂。
我坐下來,拿起那盒白大衛。
這是你最常抽的品牌。你總說,它沒有那麼嗆,剛剛好。而我從不抽煙,但現在,我只想再聞一次那味道——即使只是從陌生的紙煙中湊近你的一點殘影。
點燃煙的瞬間,我被嗆得直咳,眼角的淚不知是煙刺還是情緒泛濫。我握著煙,靠在沙發上,閉上眼,讓那股熟悉的氣味包住我。
你總是從背後抱住我,下巴抵著我肩膀,說:「你很剛好耶,抱起來很順手。」我會皺眉:「你是抱枕控嗎?」你卻笑說:「不然你以為我喜歡你什麼?」
我們常這樣開玩笑,邊打鬧邊貼得更緊。你說過,跟我在一起很輕鬆,不用撐場面,不用裝帥。不像從前那些戀愛,總得顧著誰主誰被、誰強誰弱。
「我們像室友,也像情人,又像家人。」你這麼說過。
可現在,我的家只剩我一個人了。
我低頭,看著自己身上這件毛衣——其實是你的大學系服,舊得快看不清LOGO了,但我捨不得丟。每次你穿著它抱我,我都覺得很安心。
現在它包住我的體溫,卻無法填補那個屬於你的位置。
煙燒到指尖,我才發現自己一直握著沒動。彈掉煙灰,我起身走向陽台,把那根煙放在煙灰缸邊緣,像是小心擺放某種儀式性的告別物。
走進房間,看到床角還摺著那件你愛穿的運動短褲,突然忍不住跪坐在地上,將臉埋進它裡頭。你總說那是你的幸運褲,每次穿它出去,心情都會特別好。
那股帶著洗衣精和男體汗味混合的氣息,像一拳打在我胸口。
我在記憶的氣味裡蜷縮成一團,彷彿這樣就能假裝你還在。
假裝你還會走出浴室,一邊擦頭髮一邊喊:「冷氣太冷了啦!借我衣服穿一下。」
假裝你還會邊穿我的帽T,邊對我說:「其實你衣服比我還多耶,你根本是小王子。」
我笑著回想,卻再也笑不出聲。
一件件曾經穿過的衣物,如今都變成沒有主人的證物。它們不再是穿在身上的布料,而是一段段記憶的遺骸,靜靜躺在抽屜裡,替我守著那個你曾經住過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