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更新後,把我原本放在電腦裡的照片一併同步回手機。為了節省儲存空間,我只好一張一張地整理、刪除。
其中有一張,是高雄中山大學旁邊的海和日出。
那天晚上,我和兩個好朋友決定去海邊。結果到了才發現,根本過不了堤防上的鐵欄,離我們想去的沙灘還有一段距離。不是我們笨,那年我們才十七歲,深夜的一切都很陌生;幸好後來遇到一群比我們大的年輕人,應該是大學生,他們打著赤膊,手裡拿著啤酒,教我們怎麼翻越欄杆。那一年,我被困在自己很深的水裡,與病痛抗爭。就算那晚我們在海邊跳了一整晚的舞,當太陽升起,最後我仍一個人坐上堤防,看著光影變化。我想著:太陽會落下,也會再升起——這是不是能為我帶來一點什麼?為什麼世界這麼美,人卻依然會因哀愁而生病?
不知道坐了多久,天亮了。那兩個朋友,一個坐到我左邊,一個坐到我右邊。我們沒有說話,只是抱在一起,一起看著太陽升到它該在的位置。
那個擁抱讓我想起電影《羅馬》。片中一家人和幫傭一起到海邊玩,孩子們差點被浪沖走,幫傭衝進海裡救了他們。最後他們在沙灘上癱抱在一起,彼此說著「我愛你,我好愛你。」
而我們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依靠著彼此。後來她們沒有問我發生什麼事,我也沒有說,不打算說,因為擁抱,已經足夠了。
生命中總是有很多海浪。就像電影裡那場互相拯救的浪,下一次的浪,下一次的海灘,就不一定能再救彼此了。
這段美麗的友誼也是。後來我的生活出現了許多巨浪,大得我自己都擋不住。去年那次出遊原本可以是我唯一一次被拯救的機會,但我把自己藏了起來,拉起衣領、卷起袖子。我不願讓自己的浪,潑到她們身上——那是一場海嘯。
十七歲那年海邊的天空,從暗藍變成紫色,再變成粉紅色,只花了一個小時。大自然瞬息萬變,天空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改變,所以當一個人在生活中改變,我曾以為那很正常。我以為。
於是,友誼的浪打在岸上,碎裂了。
I want 'em back, I want 'em back
The minds we had, the minds we had
How all the thoughts, how all the thoughts
Moved 'round our heads, moved 'round our heads
不過後來我想通了。如果一個人無法讀懂我,無法掀開我的衣服看見我藏著的傷口,只想吹著海風、飄盪在海潮上,那也不過就是個陌生人了。
前陣子和朋友聊天,聊到「最好的朋友」這個話題,我跟他說:
「我現在沒有什麼所謂最好的朋友,我也不打算再尋找。因為最好的朋友,只存在某些特定的時空裡。我也知道,這意味著在我將死之際,不會有人毫不猶豫地奔向我,也不會有人再給我友誼的承諾。就算有,我也很難再相信。我情願孤獨,也不想再一次失去。」
You're the only friend I need
Sharing beds like little kids
一個人睡著也滿舒服的,這大幅減少我的睡眠問題。但記憶裡我們肩並肩睡去,早上笑著起床,也只有我們做得到了。
我慶幸著我們曾經是三個人,至少現在還有兩個人擁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