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公路走了十幾個小時,沒有車肯載我,天都快黑了。
腿也快斷了。
終於在路邊看到一個三層小洋樓,在昏暗空曠的世界裡顯得特別突兀。我抬手敲響了門。
開了一條小縫,一個眼神帶著驚恐的小姑娘看到我,險些又給關上了。
我用手肘死死抵住,喘著粗氣:“行行好,我快渴死了。”
“讓他進來吧。”成熟女性的聲音從屋內傳出來。
小姑娘跺了跺腳,把我放了進去。
說話的是一個三四十歲的女性,坐在椅子上織毛衣,看著我露出笑臉。
“還燉著羊腩,一起吃吧。”
小姑娘撅著嘴,蹲在女人面前:“媽,你不要總是老好心。你對別人抱有善意,別人對你呢?”
“囡囡,”
母親摸了摸小姑娘的頭,把毛衣微微撐開,在小姑娘的肩膀上比了比,
“挺合適的,以後囡囡冬天就不會冷了。”
“媽!”小姑娘又提高了音量。
母親摸了摸小姑娘的臉,催促她去廚房,把晚飯端上桌。
隨後看向我:“這孩子被我慣壞了。”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但是她的心是好的,請你們善待她。”
我輕“哼”了一聲:“那要看她自己了。”
母親微微別開頭,擦掉一滴淚。
晚飯很豐盛。
母親幾乎沒怎麼吃,一直往小姑娘的碗裡夾,嘴裡還嘟嘟囔囔地說著“這都是你愛吃的,以後媽不能給你做了”。
真慈祥。
這幅場景,怕是誰看了都會動容吧。
可是我的職業素養告訴我,他人的愛別離怨憎會,就不應該是我可以關心的。
小姑娘撇了撇嘴,夾了一塊牛腩遞到母親口中,眼圈紅紅的:“媽,我好討厭他,像個狗皮膏藥。我不想跟他走。”
還瞪了我一眼。
被討厭的我輕笑著放下碗:“換個人,就更沒我這麼好說話了。你母親的一生都很艱難,放過她,也放過你自己。
她的確活得很艱難。
那年她也才十九,正是花開的年紀,因為心善救了一個過路的男子,照顧男子的過程中兩個人相愛了。
於是有了小姑娘。
對她來說一生的祈望,不過是男子生活中的零星點綴而已。
未婚生子在鄉下是巨大的醜聞,家人想要溺死孩子,然後把她嫁出去。
於是她抱著孩子連夜出逃。
好不容易逃到了城裡,孩子保住了,可要怎麼帶著孩子活下去。
她還是嫁了人。
男人並不是良人,甚至外面有很多女人,還經常背著小姑娘打她。
好在男人不能生育,把小姑娘當成自己的女兒一樣疼愛,所以當母親心甘情願地忍了下來。
不過那也只是這個母親以為的而已。
小姑娘一天天大了起來,男人的本姓暴露,猥瑣的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
所以說,這個男人的罪罄竹難書。
小姑娘死死捏著筷子,咬牙切齒地說如果我能殺了她的繼父,她就跟我走。
“他都死了,我怎麼殺?”我漫不經心地回答。
“他死了還每夜在門外喊我的名字。”小姑娘的身體開始顫抖,“他就是惡靈,惡靈!你幫我殺了這惡靈,我就跟你走。”
惡靈?
哪裡有什麼惡靈。
窗外的風仿佛跟我作對般,發出惡靈的嚎叫,仿佛繼父真的來了。
小姑娘怕得尖叫起來。
我一手抓住小姑娘,把她往客廳拖,母親急忙跟了出來。
窗外的風拍得門咣咣作響。
我直接把門打開。
小姑娘推開我,縮到牆角抱著自己哭起來。
門外,似乎真的有一個男人模模糊糊的身影,呢呢喃喃地喊著小姑娘的名字,還念叨著“讓父親愛愛你”一類的話,像是沒看到我一般,從我身體穿過去,直直地走向小姑娘。
小姑娘瘋狂反抗著,繼父拽著她的頭砸向牆面。
我攔住也想跟著過去的母親,獨自走到小姑娘身邊,掐著她的臉,強迫她看向繼父。
手從小姑娘的頭穿了過去。
“看清楚了嗎?”我冷冷地說,“這根本不是什麼惡靈,只是你的恐懼而已。為什麼不想面對?因為當時你根本沒有暈過去,什麼都知道,卻又不想承認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繼父後面,出現另一個影子,像極了不遠處的母親。
近在咫尺的母親用一把刀,狠狠刺向繼父,又沒能一次性殺死對方,所以刀被奪走了。
一刀一刀捅在母親上。
母親用盡全力,夠到了繼父亂丟的啤酒瓶,砸過去。
繼父倒下去。
母親想要爬回小姑娘身邊,但是血一直流一直流,怎麼都止不住,頭垂了下去。
也沒能再爬起來。
小姑娘流了滿臉的淚,但直到幻影消失,她都不敢看看一旁的母親。
所以也沒看到母親滿臉的慈愛。
“你才十幾歲,那一刻被恐懼所淹沒,這不是罪。”
我鬆開手,言語卻沒停,
“為了救人出的車禍,所以可以直接轉世,而不是留在這陰陽之間的一方天地。但是你的母親終究是殺了人,需要審判,我幫不了她。如果你再執意堅持,怕是我也幫不了你了。”
“他呢?”小姑娘問。
我知道問的是她罪大惡極的繼父。
“我以靈魂引路人的身份保證。”我並起三根手指,“他會落入地獄很深,很深的地方。”
兩個人像兩道光,茫然地來了人間走了一趟,彼此交匯彼此溫暖。
最後卻又獨自消散在茫茫夜色之中。
眼角癢癢的。
我用手輕輕撇掉一滴淚珠,又開始了新的旅程。
白鹿青涯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