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來生》第六章|孤舟與遠行
「有人說,死亡是終結。
我卻覺得,那是我的開始。是我用盡最後的力氣,為我愛的人、為我的信念,做的第一件、也是最後一件,真正屬於我自己的事。」
北境戰事慘烈,議和之聲終於在朝堂上佔了上風。聖旨傳下,欽點議和使臣,出使敵國。
所有人都以為,這份光耀門楣的差事,會落在門第高貴、身為翰林侍讀的崔廷瑜頭上。連他自己,都已在書房中,預備好了出使的儀程與說辭。
然而,聖旨上寫的名字,卻是沈徵宇。
一個家世遠遜於崔家,入仕不過數年的年輕官員。
消息傳來,崔廷瑜在書房中,捏碎了手中的狼毫筆。那份巨大的失落與羞辱,迅速轉化為對他人的怨恨。他得不到的榮耀,偏偏落在了他最嫉妒的男人身上。而這一切,在他看來,都與那個在後院中沉默不語的正妻,脫不了干係。
他帶著滿腔怒火,衝進了瑤光的東院。這一次,他身後跟著府中的管事與數名僕婦,他要讓所有人都看著。
「主母許氏,言行不端,德行有虧,與外男通信,以致貞潔存疑,穢亂家風。」他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情感,像在宣讀一道判詞,「即日起,禁足於東院,非我允准,不得與任何人往來。斷絕一切筆墨紙硯,斷絕一切與娘家的聯繫!」
瑤光靜靜地聽著,面色蒼白,卻沒有辯解,也沒有落淚。
她知道,他不是在懲罰她,他只是在用最卑劣的方式,發洩他的無能與失敗。
他們都不知道,這場禁足,瑤光與沈徵宇早已料到。
甚至連這場出使,都是他們計謀中的一部分。
沈徵宇的選擇,是將計就計。
他自願成為那個走入陷阱的誘餌。
瑤光也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生下懷清後,她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已是油盡燈枯之相。
在被禁足的前一夜,她就著微弱的燭光,寫下了一封遺書。她將它連同自己的半枚玉佩,交給了最信賴的貼身婢女。
「若我哪天去了,」她輕聲囑咐,聲音微弱卻清晰,「妳便將此物交給我兄長。切記,一定要親手交給他。」
信中,她求兄長,在她死後,務必將懷遠、懷清兩個孩子帶回許家,脫離崔府,改從母姓。
「……夫君之心,早已不在妾身與孩兒身上。其妾魏氏,性善妒,非能容人之輩。瑤光不願我兒,在至親的冷眼中,被輕賤長大……」
這是她身為母親,為孩子鋪下的最後一條退路。
【夢裡的舟】
那一夜,沈徵宇離京遠行,瑤光被囚深院。
在夢裡,他們卻相見了。
不知是誰的夢境,那樣真實。溪邊的蓮花又開了,一如他們年少時的模樣。
風很輕,水也暖。瑤光獨自坐在那艘熟悉的舊舟上,舟在水中央,不到岸,也不遠離。
她看見岸邊的柳樹下,那個眉眼開闊的少年,正朝她走來。
他走到水邊,朝她伸出手,笑著說:「阿瑤,上岸吧,我們回家。」
瑤光看著他,也笑了。她搖搖頭,輕輕地說:
「還沒完呢。我的事,還沒做完。」
少年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深深地看著她,眼中是萬般不捨。最終,他只是點了點頭,身影便消散在了風裡。
瑤光從夢中醒來。
窗外,一輪殘月正緩緩沉入天際。長夜將盡,黎明未至。
她撫上自己冰冷的胸口,心裡卻一片清明。
她知道——這條路,自己無論如何,都還要再撐一程。
【章尾心語】
「他踏上了必死的遠行,我留在了無生的牢籠。
我們都選擇了自己的戰場,用生命做最後的賭注。
這一局,無論輸贏,我們,都再不能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