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來生》第三章|簷下之累與懷中之遠
「他們說,母親是世上最柔軟的稱謂。
可在崔府,在我成為母親的那一刻,我才明白,這也是一副最沉重的盔甲。
你必須先刀槍不入,才能護住懷裡那一點點溫軟的血肉。」
婚後第三年,我懷了第一個孩子。
那時的京城,早已不是我初嫁時的模樣。新帝登基,根基未穩,幾位皇子與權臣在暗中結黨營私,朝局如同一張緊繃的弓,不知何時會射出致命的箭。
崔家,作為百年望族與翰林清流,不可避免地被捲入旋渦。
夫君崔廷瑜回來的時辰越來越晚,眉宇間的疲色與憂慮也越來越深。他不再與我談論風月,偶爾的幾句交流,也離不開「某某大人近日升遷」、「某某府上門庭若市」之類的機鋒。
而我,則成了崔家那張溫雅的面孔,在各家官眷的女眷席間周旋。我挺著日益沉重的身子,一面要仔細核查府中陡然多出的送禮開銷,一面要記住京中錯綜複雜的人情脈絡,哪家該親近,哪家該疏遠,哪份禮該重,哪句話該輕,都不能有半分差錯。
我像一個走在鋼索上的人,手中托舉著整個崔家的體面。
娘家來信,母親心疼我的身子,勸我安心靜養。我看完信,沉默許久,提筆只回了一句:
「女兒知曉。然,我若停下,這宅子便要塌一角。」
寫下時,腹中的孩子輕輕動了一下,像是在回應我的決心。
孩子出生的那天,是個陰沉的秋日。我折騰了一天一夜,早已虛脫得說不出話。耳邊是穩婆與丫鬟們忙亂的聲音,眼前是一片血色與汗水交織的模糊。
直到一聲響亮的啼哭,劃破了所有混沌。
他們將那個小小的、溫熱的嬰兒抱到我的枕邊。我費力地睜開眼,看著他皺巴巴的小臉,乾癟的嘴巴正努力地張合。
就在那一瞬間,所有疲憊、所有委屈、所有身不由己的沉重,都彷彿被一道暖流融化了。
這個孩子……是我的。
不是崔家的,不是許家的,不是任何一場交易或一份責任的附屬品。是我用半條性命,選擇讓他來到這個世界的。
我忽然覺得,自己終於在這座冰冷的宅院裡,留下了一點真正屬於我的東西。
月子尚未坐滿,我便起身,重新拿起了府中的帳本。丫鬟心疼地勸我:「夫人,您身子骨還虛著,這些事有管事媽媽們呢……」
我搖搖頭,望向搖籃中熟睡的兒子。
我如今所做的每一步,不僅是為了崔家的安危,更是為了護他一世周全。
崔廷瑜來看過孩子幾次,眼中有初為人父的歡喜,但更多的,是一種完成任務般的釋然。他對我說:「辛苦了。有了嫡子,我們崔家在這朝堂上,也算立得更穩了。」
我只是淺淺一笑,沒有應聲。
我給孩子取名,單字一個「遠」。崔懷遠。
廷瑜聽了,只道:「懷遠,胸懷遠大,是個好名字。」
他不懂。
我願他心中能裝得下詩書與遠方,能永遠記得生而為人的初衷,而不是被這四方高牆所禁錮。
更深一層的私心,我沒有說出口——
「徵宇」,志在四方,其道至遠。
我將這份遙遠的祝禱,藏進了我孩兒的名字裡。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章尾心語】
「懷中這個小小的嬰孩,成了我新的天地。
為了護住這方天地的安寧,我願意將自己活成一座堅不可摧的城牆。
從前,我看著遠方;如今,我將遠方,抱在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