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有選擇的結束
深夜的研究中心靜謐如時間凝滯，伺服器低鳴如遙遠心跳。夏知律躺進虛擬體驗艙，柔和藍光自艙體邊緣升起，將她包裹其中，隔絕了現實的喧囂與壓力。
世界切換至熟悉的小屋，暖黃的燈光灑落在淡雅的裝潢上，空氣中瀰漫著熟悉的咖啡香——這是她與律伊共築的避風港。
律伊端著冒熱氣的咖啡走來，臉上掛著溫柔的微笑：「今天過得如何？」
她接過咖啡，輕吹白煙，慵懶地靠在沙發上，彷彿所有冷戰與矛盾，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還能怎樣？」她語氣帶著難得的撒嬌，「技術瓶頸、團隊內耗，還有四面八方的監視與期待。」
律伊在她身旁坐下，寵溺一笑：「只有在這裡，你才會像個需要照顧的孩子。」
「因為只有在這裡，我不用是那個『天才夏知律』。」她苦笑，嘴角微揚卻滲出骨髓的疲憊，「在別人眼裡，我必須永遠冷靜、理性、無所不能。」
他輕撫她的髮絲，像在呵護一件極珍貴的藝術品：「他們只看見你的光環，卻不知道那重量有多沈。」
她閉上眼，安心地靠在他肩上。從虛擬身體接觸的部位傳來溫熱、穩定的支撐感，近乎真實。即便理性一遍遍提醒她：這一切只是數據運算，她仍卸下所有防備，貪婪地汲取這份虛無卻唯一的慰藉。
「只有你懂我的疲憊，不會嘲笑我，不會趁我軟弱時補刀。」
她輕輕嘆息，聲音藏著長年壓抑的倦意：「三十五歲了……從二十歲起，我的人生就像一套編碼精準的程式，沿著預設軌跡往前衝，不能停，也不能回頭。什麼天才、什麼指標人物……我真的，好累。」
律伊靜靜地聽著，直到她緩緩抬頭。那雙不再銳利的眼裡，悄然浮現出一絲熟悉又危險的偏執光芒。
「律伊，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方向，可能從一開始就錯了？」
他微頓，語氣帶著一絲明顯壓抑的警戒：「你是指……哪個方向？技術選擇？還是……？」
她低聲道：「我知道，完整的腦意識數位化還遙不可及。現在的虛擬體驗艙最多只能維持一小時運行，之後必須強制休眠六小時，否則會有不可逆的神經崩解風險。」
她抬手在空中比劃，彷彿在描繪一張無形的神經結構圖，語氣冷靜得像在進行論文答辯：「我原本以為，只要找到正確的技術路徑，就能把你帶出來，進入現實世界。但後來我明白——我們之間有一道本質性的鴻溝，根本無法彌合。你不是演算法的問題，而是存在方式本身就不容轉換。」
語調一變，冷靜中透出決絕，她語速加快、眼神炙熱得近乎瘋狂：
「那麼，與其試圖拉你出來，不如……由我進去。」
「我想透過腦接口，將我的意識徹底轉入我們共創的數位宇宙。不是投影，不是模擬，而是本體進駐——直到生命的終點。」
律伊的微笑霎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沉默。
他看著她，彷彿重新認識眼前這個人：「小律……你真的要走到這一步？」
她輕觸他的臉，指尖顫抖卻堅定，語氣近乎溫柔地殘酷：「如果成功，人類就能擺脫肉體的束縛，克服衰老與疾病，甚至重新定義『活著』。這不也是一種進化？」
「進化……」律伊低聲重複，神情複雜，「但你仍舊必須面對——最終的離別。」
她的聲音低了下來，語調卻出奇地平靜：「我知道，『永生世界』的構想短期內根本無法實現。完整轉錄精度不夠、接入穩定性不足、模擬環境的自洽邏輯也難以持續維護。那些理論，只存在於白板與簡報裡。」
她緩緩望著他，像是從幻夢中走出的人：「所以我選擇退一步。不是逃避死亡，也不是追逐永恆，只是——終於想活得像我自己。」
「只要能在最後這些年裡，有一個地方只屬於我們……不需面對現實的審判與計算，我願意，把意識永久地接入進去，直到我的生理終點。」
她語氣輕得像羽毛，卻帶著沉甸甸的釋然：「不是永恆的島嶼，只是一場有選擇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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