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海之上點點燈火,有如夜空繁星,俱朝《洞天》破口而來。
眾仙早已幻化完分身,擺好陣勢,以逸待勞。
第一波船隻靠岸,六族軍隊跳下船隻,竟連陣型也不排,迫不及待嘶喊著向上衝殺過來。
然後,兩軍交戰了。
梟和伯夷身先士卒,率領一百二十八名化身力士,或頂或擲,將上前來的六族人一個一個往上拋出;每一個被丟出高過十尺的六族人,下一瞬間開始便是長達九年的漂浮,毫無妥協餘地。這一批六族人速度雖快,身材瘦小,二仙每一個化身的體型力量,皆是他們的五倍有餘,以一擋十之下,沒多久就分出了高低,超過兩千多名六族人,當場變成了遠颺的流星雨。
然而,第一波看似脆弱不堪的進攻,實際上是為了掩護船行緩慢、全副武裝的第二批部隊到來。當最後一個瘦小六族人被迫升空,第二批重裝兵也已登岸完畢,開始登坡。
重裝兵顯然有備而來。人數較前一波少,但均穿著份量沈重的堅甲,且每三人一組,中間以精鋼鑄鏈彼此串連。眾仙與其化身氣力雖大,也難一次將三人拋擲十尺以上;何況每一個重裝兵皆手持沈刀巨斧,出手極具威脅,三個六族人就足以和一名化身相抗衡。二仙化身數量遠遜,登時陷入苦戰。
短兵搏鬥了好一陣子,六族人的力量畢竟遜於眾仙,但自恃堅甲利兵,仍不顧一切向前衝鋒,毫不退縮;而隨著化身被斬殺消滅,二仙又不斷變出新化身,拼命維持陣法的完整,一次又一次地擋下了重裝兵浪潮般的攻勢。
默吶知道久戰於己不利,若不能一面倒地壓制對手,就很難逼出他們的壓箱絕招、或是《非想非非想劍》。他橫提鐵鏟,正要加入戰局,等候在旁的歡搶先一步衝出,回頭對他使了個眼色。
歡現出狐狸真身,仰天長鳴,隨之一化十二,好比有人開了音響,然後突然把音量調大了十二倍一樣,整個洞天被他尖銳的鳴聲穿透環繞,六族人無不覺得刺耳難受,進攻登時變得混亂。歡火速奔到梟和伯夷耳邊,叮嚀了一句。二仙突破盲點,立即改變戰略,半打半撤,刻意緩緩地向後退讓,將敵軍引到高處後,猛然開始橫衝直撞。這並非是漫無目的地亂撞,而是從中突破後,將重裝兵逼到兩側崖邊,終至墜回萬海。
重裝兵身上的盔甲極沈,加上又用鐵鍊互鎖,掙脫不易,一旦墜入海中,幾乎毫無生機。部隊統領發現中計時已然太遲,一小半重裝兵被推落入海;待要聚集餘眾緊急撤離,卻已遭歡與混沌神不知鬼不覺地自後方包夾,斷了後路……。
這一役歷時雖短,卻極為慘烈。重裝兵固然全軍覆沒,但二仙化身也被滅了一半以上,雖然還是可以繼續幻化,然而全力拼搏的梟與伯夷畢竟已經元神大損,此刻縱然變出化身,其力量終將大打折扣。
同一時間,六族的第三波進攻船隻,距離破口岸邊尚遠,遙望著最精銳的部隊竟被徹底殲滅,船隊統領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鳴笛,督促船隊加速前進時。剛鳴起第三聲,前方竟迎面襲來一堵數尺高的海嘯牆。
第一時間統領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怎麼會有從岸上往回捲的海嘯呢?然而浪頭愈來愈接近,且愈來愈高,逐漸就要高過船頂;瞥眼之間,岸上立著七、八個巨大的不倒翁,只見十幾隻大耳朵朝海面一搧、二搧、再搧,瞬間反疊好幾層海浪,竟疊成逆向海嘯,在六族戰士們的驚呼聲中,朝著船隊席捲而來!
「那麼,來演出史上最大逆轉吧!」
鎳耳的八個化身,繼續在破口岸邊「興風作浪」,六族人的第三波船隊還來不及駛入淺水,就被逆向海嘯整得七葷八素,不多時已經翻覆了四艘船隻;倖存的船艦也都東搖西晃,狀況危殆。
正當鎳耳化身搖頭晃腦,預備再次出手,驀地幾十道光束平貼海面而來,來勢奇快,八個化身猝不及防,各被多道劍光穿身而過,登時龜裂破碎,化為飛灰。海面上見此情狀的六族人,登時響起一陣歡呼聲。
光束擊殺鎳耳化身之後,合而為一,在岸邊一個急轉彎後騰飛上天,直升到半里高處,忽然向外爆開,宛如煙火一般,化成點點紅焰,燦爛奪目;接著,近百枚紅色焰火竟轉而向下疾衝,直指眾仙!
這一陣火雨來得既快且密,挾雷霆萬鈞之勢,殺得眾仙措手不及。所有分身遭遇痛擊,盡皆碎成片片。戰場上的六仙真身原將無一倖免,但在最後關頭,他們身前各出現了一具盾牌似的東西,及時抵擋住了焰火的撞擊。
火雨過去,那盾牌也即灑落於地,滲入土中。低頭一看,剛才那塊盾牌原來是水!
焰火落地不滅,隨即旋成一團火球,射回海上。那一瞬間,李福平、默吶與洞天諸仙皆心裡有數。李福平更是直視前方,身體如木頭般僵住。
「豫樂確實去過人間,而且找到人類前來助戰了,」李福平喃喃地說,「找到的還是個我認識的傢伙。」
默吶和青絲對望一眼,問:「誰?」
「……我室友。」
田雞的出場真夠炫的。
竟然動用了五柄飛劍,兩支作扶手、兩支作雪橇、最厚且寬的一支當椅背,翔於空中,睥睨戰場。木盒被放在左邊的飛劍上,他左掌貼住木盒,盒中不斷有飛劍進出幻化,右手自創劍訣,指揮著其他飛劍叢進攻。李福平成功運使《非想非非想劍》的時日雖然不長,畢竟也有數月;但田雞拿到木盒不過數天,竟然能摸索出如此華麗而困難的劍陣。是說這些劍明明是由不斷變動的意念想出來的,要怎樣才能弄出他這張飛天椅啊?
守護洞天的人選,明明田雞更合適吧?
「田雞!你怎麼會在這裡?」
「福平!福平!真的是你啊!」
田雞興奮地向他直揮手。
「有個工地的工人用你的手機打給我,說你走進一個水溝以後一直沒出來,我很擔心,聯誼到一半就跑出來找你。沒想到居然是來這麼好玩的地方!」
李福平大急。「田雞!先不聊這些,叫六族停戰,我先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停戰?不可能啦。」田雞看著他,一臉奇怪,「都這樣了要暫停幹嘛?起碼先打完這一局吧。」
李福平心中暗罵:(什麼這一局?你還真把這當線上遊戲啊?)「你有能力喊停,也必須喊停,有很多事情你還不知道……」
田雞打斷了他,「重要的該知道的,豫樂都跟我說過了。打完再說,你不要想太多,這就算只是場夢,可是比《洛汗》還要真實。你看!」左掌按盒不動,右手有模有樣地一捏劍訣,瞬間又是數不清的《非想非非想劍》射出劍匣,鋪天蓋地朝李福平一行人激射而來。田雞手上的劍,和帝阿賴耶、李福平自己的都不相同,能同時幻化出多種劍形,有的厚重、有的細長、甚至還有的帶著火焰,沒想到他竟能一次駕馭這麼多種心思。諸仙奮力抵抗閃躲,不斷變出化身,但田雞的《非想非非想劍》無堅不摧,無隙不入,在狂野劍威之下,又是數十個化身灰飛湮滅。
「超好玩的!」
(夢?《洛汗》?你這笨蛋!這都是真真切切的生命啊!)
原來田雞恍惚度日,太著迷於線上遊戲,在人間時已經產生難辨虛實的症狀,來到萬海六族的世界更是令他認知錯亂,宛如嗑了迷幻藥。李福平全無時間解釋,只好祭起《四如境》,地境、風境賁起,瞬間從地面捲出八道土龍,咆哮著衝散飛劍叢。
田雞又驚又喜,「哇靠!原來你也有,你這個叫做什麼法寶?」他玩線上遊戲的經歷極豐,最不起眼的寶物都能在他操控中發揮令人意想不到的功效,何況是手上這意到劍到的神兵?田雞見土龍來勢洶洶,眼珠子轉了轉,飛劍重新集結,凝聚成三路龐大劍柱,如巨蟒般疾衝土龍;瞬間先將其中三條攔腰截斷,接著又滅了三條,塵土激揚瀰漫,久久不墜。然後兩路劍柱分別纏鬥剩下兩道土龍,第三路出其不意,竟直射李福平而來。
李福平結起手印,說時遲那時快,兩軍之間的懸浮塵粒倏地定在半空,形成一道似疏實堅的霧牆,頓時阻住劍柱攻勢,飛劍或偏了方向,或緩了勢頭,或刺中大顆土粒而被震落。
田雞興奮地大叫:「帥!帥啊福平!再一次!」
《四如境》的用法,和《非想非非想劍》如出一轍。所不同之處在於,《非想非非想劍》以劍為身,《四如境》所借,則是洞天裡的地、水、火、風之力。
倘若真的召喚出洞天的一半四元力量,強如《非想非非想劍》也必將鋒摧刃折;然而洞天也勢將油盡燈枯,兩敗俱傷如何能是對戰良策?是以,相對於《非想非非想劍》的如何毫無保留、發揮最大威力,運使《四如境》的最大困難,更在於要如何「有所保留」。
李福平心念電轉,知道一時間若說服不了田雞,唯一的方法只有打下他左手貼住的飛劍木盒。他手中結印,喚出火境,空氣中的熱能頓時凝聚,幻化出一條火龍,朝半空中的田雞吞噬而去。
田雞嚇了一跳,連人帶「椅」急向旁邊閃開,避過火龍。灼氣摀臉,極不舒服,他靈機一動,重排劍陣,三到五柄劍為單位,組成一個一個螺旋槳似的劍傘,開始急速迴旋。火龍不斷追擊,田雞不住後退,指揮最大的劍傘隔在龍首與自己之間,不令其穿越;其餘劍傘或阻斷、或拂散,逐步削弱火龍威力。不多時,火勁後繼乏力,逐漸消散回空氣之中,重歸無形。
「耶!換我!」
田雞一指劍訣,眾多劍傘有如十幾把巨大圓鋸,緩緩地切向李福平。李福平隨機應變,祭起一道厚達半尺的水牆,反擊回去。水牆看似無奇,但水中阻力卸去了七成劍威,傘形潰散,激起的水花更四處濺射,這回田雞來不及防備,被數波飛快的水珠襲中手臉,頗覺刺痛。
田雞又「咦」了一聲,抹去臉上水漬,「只是玩玩而已,要認真嗎?」這回語氣中已經有些不悅。
李福平大聲說:「田雞,我就是跟你說真的!就算你想玩,也應該是我們並肩作戰,而不是把我當敵人啊!」
田雞屢戰不下,有些惱羞成怒,哼了一聲,「福平,我打贏只是遲早的事,光明正大地打只是讓遊戲好玩一點。真要拿下洞天,我可以不費一兵一卒,甚至不用傷害任何人,你信不信?」
李福平一怔,「什麼?」
「我早就知道了,洞天的傢伙記憶都只有一天,叫我天亮時抵達,趁你們陣法練好之前上岸,你們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田雞撇了撇嘴,「可這樣有什麼好玩?」
二人交戰之際,第三波六族人爭取到了時間,成功登岸。眾仙也得以稍事喘息,略復精力,重新變出化身迎敵,這回讓梟、伯夷和鎳耳押陣,由歡和混沌打前鋒。兩軍三度交鋒,歡的無預警奇襲、混沌的變化無妨,成功制衡了六族軍隊的強攻。
田雞斜睨戰局,眼睛一亮。
「你們好煩!我先玩這裡。」
話聲甫畢,竟不再理會李福平,指揮無數飛劍,向下攻擊眾仙化身。李福平不住激將,更數次召喚四境,挑釁田雞,想誘他將《非想非非想劍》的目標轉向自己;田雞卻不上當,隨手指揮七柄飛劍應付他的挑釁,旨在先行殲滅六仙。
眾仙的化身不斷被飛劍擊碎,又不斷重新幻化出來。歡驅動二十四個分身,在敵軍陣中全速閃避跑竄,一邊突襲擾亂,一邊仔細搜尋。其中一個分身忽然眼睛一亮,火速折返,飛奔到伯夷身邊。
「找到了。」指著適才的方位。
伯夷頷首示意,睜開背上真眼。一旁的青絲伸手觸摸他的眼睛,仔細確認後,點了點頭。
「該我出馬了。」
棟棟搖了搖捲曲的短尾,大搖大擺地朝戰場遊蕩過去;他的身軀本就異常肥重,如此刻意踱步,竟震得地面隱隱晃動,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歡識得這個訊號,驅動八條化身,傳出一陣急促的鳴叫;李福平和眾仙接到暗號,連忙深吸一大口氣,摒住呼吸。
棟棟鼻子用力一噴,一股熱息如海浪交疊,愈疊愈高,朝戰場席捲而去。
「啊!這什……嘔!」
連長時間受惡劣環境殘害的六族人,都不曾領教過這等厲害的臭氣,一個個登時呼吸困難,嘔聲大作,連手上的兵器都拿不穩了。田雞猝不及防,忍不住收回劍訣摀住口鼻,但左手仍放在木盒上不敢移開。
青絲的身形似乎微微一動,再看時仍站在原處,手上卻多了雙手掩鼻的豫樂。
這一下如兔起鶻落,竟沒有人看見青絲是如何出手的。豫樂嚇壞了,他本以為回六族邀功,可以從此飛黃騰達,坐享富貴,完全沒有參戰的打算;誰知找來的田雞,威脅他必須待在身邊當參謀,只好硬著頭皮跟來。還以為即使被發現了蹤跡,在六族的人海中理應處之安然,沒想到前兩波部隊片刻間成為歷史,也沒想到自己終須跟著登岸,更沒想到眾仙竟然還有辦法活捉自己,出手的還是青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