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醫館留守・偏廂無燈
醫館清冷,燈影微昏。
歲節將近上元,宮門中張燈結綵、人聲鼎沸,唯獨這處靜室不見半分喜色。
妳伏案清點藥冊,算盤聲輕響如雨,撥珠如擊心弦。筆下記錄的,是百草之名、毒品之性,一筆一畫,皆為命門所繫。自入宮以來,這是妳首度「過節」,但節日於妳而言,無非是春寒更深的一日罷了。
七歲那年,家毀人亡,自此煙火與湯圓皆與妳無緣。宮門一年,無親無故;醫館中人早已告假歸鄉,獨自留守,反倒教人安心些——至少,無需應酬那過分熾熱的人情。只是,人前的清冷、自欺的恬淡,終究敵不過記憶中那抹久遠而溫暖的幻影。
「鈴鈴——」銀鈴一響,宮三而至。妳手中動作一頓,心底泛起一絲不祥的悸意。
果不其然。
「唉呀,還真是有骨氣,一個人躲在這醫館裡過節,也不怕鬧鬼?」熟悉的聲音帶著幾分戲謔與懶散。轉眼間,那少年已倚門而入,衣角未撩,氣焰卻先入堂。玄衣少年容貌俊朗,笑意卻生得冷漠傲然,像蛇信輕掃,直探人心底不欲觸碰之處。
妳輕輕放下筆硯,起身欠身,語氣平靜:「徴公子,這世間自有比神鬼更可怖之物。」
他挑眉:「哦?什麼東西比鬼神更可怕?」
「人心。」妳語音如水,輕淡卻不容置疑。
宮遠徴信步入室,掌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冊帳冊,隨手翻閱兩頁,語氣漫然:「上元將至,宮門內僕多已放假歇息,湧去城中賞燈熱鬧,妳卻獨留醫館,可莫不是在此圖謀不軌?」語調輕慢,尾音卻隱隱藏刃。
妳未答,只俯身繼續清點藥冊,一頁一筆,絲毫不漏,語氣平靜如常:「屬下奉命守館,分毫不敢怠慢。至於有無遺失,公子查庫便知。我若真欲害人,一滴血足矣,何必動藥?」
語中不帶情緒,卻張弛有度,言中有刃不失分寸,恰如其分地勾得他興致一挑。
「好膽色。」宮遠徴輕笑,將帳冊拋回桌上,發出一聲悶響。「無鋒出身,果然與旁人不同。」妳仍不語,只低眉埋首帳冊之中,神情沉靜如舊。
02|白紗覆面・強命同行
沉默一陣,他忽地道:「走吧,陪我出門。」
妳筆一頓,抬眸,眼神不動聲色地看向他:「恕難奉陪。」
宮遠徴挑眉,似不以為意:「怎麼?我命妳隨行,妳竟敢違令?」
「公子若是想出門,侍衛商陸、防己都候在門外。屬下身負宮二先生親令,不得踏出醫館一步。還望公子見諒。」
「強行帶妳出門我還是做得到的。 」說罷,他不由分說一把捉住妳手腕。妳眼神一冷,手腕一轉,借力一掙,反將自己抽了回來,一式卸勁巧妙無聲,卻足夠對方察覺。
宮遠徴眯起眼,興味更盛:「原來妳懂武?」他話音未落,手中佩刀已出鞘,寒光掠影。妳空手應對,見招拆招,衣袂翻飛間,竟與他過了數招不落下風。但妳終究選擇不再出手,將氣息一收、步伐一退,任刀鋒貼頸而止。
「為何不繼續?」他低聲問,刀尖斜斜指在妳肩際。
「宮門中,命是你救的;若要取走,也無怨尤。至於毒——我知,你不會讓它傷人。」語氣平靜,無懼無憾,仿若只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宮遠徴收刀入鞘,眼底光色一沉。「魑魅魍魎,妳算哪一類?」
妳輕笑,聲音清冷:「我?無鋒蠱人,無品無階,只配一字——傀。不人不鬼,無所屬歸。」
「走,隨我出門。」語畢,他已抓起妳的手,當機立斷般向外行去。
「公子,莫非忘了,宮二先生早有明令——禁我踏出醫館半步,違者斬首。」妳腳步未動,語中無懼,卻也無意掙脫,只是淡淡一語提醒。
他步子一頓,回首看妳,眉心微挑:「我哥不在,當以我令為先。」
他沉默片刻,忽地轉身,語氣低緩卻不容置喙:「戴上這個。」一條白紗遞來,他沒回頭,只說道,「妳太惹眼,我不喜歡人盯著妳看。」妳接過,默然系上。
那白紗輕覆唇面,如春雪覆花,遮住了所有情緒,也遮住了妳唇角那一抹幾不可察的微翹。
03|燈市共行・一曲動心
舊塵山谷.上元燈市
夜色方至,燈火初上。舊塵山谷的上元燈市,早已人聲鼎沸,花燈如織,彩絮飛揚。
兩道身影,一黑一白,逆著燈河緩步前行。黑衣少年神情漠然,額綁玄色抹額,髮辮以銀鈴細繫,步履之間鈴聲清脆。白衣少女則裹著素紗,面覆輕紗,唯餘眼眸清冷若水,沉靜如畫。
他未說話,妳亦無言,唯聽人潮喧囂,鑼鼓喧天
「公子究竟帶我來此何意?」終於,妳開口,聲音隔著白紗,聽來更添疏離。
宮遠徴隨意地「嗯」了一聲,像是不經心地應和:「逛逛。」妳沒再追問,只默默跟上。
兩人穿過販糖人的攤位、觀燈籠的孩童、賣花針線的老婦。熱鬧與煙火氣與妳身上的清冷格格不入,卻又因妳那份與眾不同,讓不少路人忍不住側目。妳步履漸緩,目光被一旁的樂器攤所吸引。攤上擺著琵琶、古琴、洞簫與陶笛,拙樸而精緻。
那攤主是個略顯腼腆的中年漢子,看著不像城中人,聲音和緩:「姑娘有興致的話,不妨試一試,小店自家手藝,雖非名匠所造,亦重真材實料。」
妳本無意,但望見那攤主略顯拘謹的眼神,不覺莞爾,便取下一架素琴,輕輕撥弦試音。琴聲清透,音色澄澈,出奇地好。
人潮漸聚,妳便坐下,輕彈一曲。纖指撫弦,旋律初始寧靜,旋即漸入深遠,或緩或急,如煙雨入夢,似溪石起浪。音落處,一聲聲幽遠琴音,映照出燈市之中最靜謐的一角。
宮遠徴站在一旁,凝望著妳的背影,他從未見過妳這般模樣。
琴聲裡,妳不再是那個眼神漠然、語氣冷清的蠱女,而是一個女子,一個曾有詩意與夢境的女子,一個——仍然心存溫度的人。那一刻,他忽覺得這人群熙攘的世間,不過也如此。而那個彈琴的妳,是這萬千煙火中唯一不屬於塵世的光。
樂聲止,人群爆以掌聲。妳起身微躬,不擅應對眾人目光,抬眼搜尋熟悉的身影,卻不見他人。
「原來……妳還記得找我?」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嗓音,驀然回首,宮遠徴已立於數步外,懷抱而立,似笑非笑地望著妳。
妳怔了一下,旋即低頭致禮:「公子。」
「我竟不知妳還會彈琴。」宮遠徴不以為意地開口,隨手撫過琴弦,卻只撥出一聲刺耳雜音。
妳忍俊不禁,笑聲藏於面紗之後:「讓公子見笑了。」
老攤主上前,滿面誠意:「姑娘若不嫌棄,此琴便送與妳吧。能遇知音,便是緣分。」
妳微一頷首,語氣婉轉:「此琴雖非名匠所鑄,卻見匠心獨運,既為手工真品,自當不宜輕受。小女隨主人出行,不便擅自購物,亦未帶銀錢,還望見諒。」
話未竟,忽聽旁側一聲清朗笑語:「此琴,若姑娘不棄,小生願以相贈,祈得一同賞燈之緣?」一名陌生男子文雅立於燈下,語調溫和,舉止得體。
此情此景,換作尋常女子或許已是芳心蕩漾,然而妳眼神微冷,婉言謝絕:「小女已隨主人同行,還請公子見諒。」對方卻不依不饒,向前一步,欲再言語。
04|風月戲語・一紗不揭
宮遠徵一手將錢袋擲在攤位之上,聲音不大,卻不容置喙:「包起來,稍後自有人來取。」
另一手忽地攬上妳的腰,掌心溫熱,護住妳的後背,動作自然得彷彿已做過千百回。宮遠徴眉梢一挑,語氣懶散而寒意逼人:「方纔她已言明婉拒,閣下卻還上趕著湊前,這份臉皮的厚度,怕是連我宮門鍛甲都及不上了。」
語氣輕漫,話音卻如冰。宮遠徴一手穩穩摟著妳的腰,臉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聲音卻透著寒意。
那陌生男子一時語塞,臉上青紅交錯,半晌才道:「莫不是仗著宮家子弟的身份,便能胡言亂語?」
宮遠徴聞言,竟毫不避諱地笑出聲來,輕描淡寫道:「你倒也說得對——我仗的,正是這宮門三公子的身份。」話鋒一轉,他眸色微沉,垂首湊近妳耳畔,語聲低緩卻透著一股無可逃避的強勢:「既然有人費盡心機,只為博得姑娘一瞥芳容⋯那麼——不如讓我看看,這面紗之下的容顏,究竟值不值得我出手維護。」
話音甫落,指尖一挑,銀光一閃,短刃破空而出,直取妳頰側的面紗下角,動作快得幾乎未及思忖。
你尚未來得及閃避,旁側的男子已再難自持,聲色俱厲:「公子未免太過放肆!憑你宮門之名,就能公然調戲女子不成?」
宮遠徴聞言,動作一頓,轉眸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哦?你這麼氣急敗壞,不會是——沒人讓你揭過面紗?」語氣不重,卻句句如刃。
「世間風月,本就無常。那姑娘既不理你,你便咒人輕佻,倒顯得你心窄。」他不緊不慢地補上一句,「若我沒猜錯——你方才那番邀請,是想借機攀緣吧?只可惜人家並無興趣,說到底,是你自己不夠讓人傾心罷了。」
陌生男子臉色一變,語帶怨懟:「哼,一張臉罷了,藏得這般小心,恐怕也不過是虛張聲勢、賣弄神秘。真叫人見了,未必入眼!」
宮遠徴聽罷失笑:「是嗎?那你怎麼還急得像條狗似的湊上來?」此言一出,周圍原本躲著看熱鬧的幾人也壓不住笑,隱隱竊語。
陌生男子氣得面色鐵青,一時間騎虎難下。
而宮遠徴卻已轉身回到妳身邊,低聲一笑:「看吧,這等人,不配見妳。」他語氣雲淡風輕,手勢卻自然地隔絕了那人靠近的可能,像是一種不容置喙的保護——或獨佔。
妳微微側首,看著那場短暫的爭鋒落幕。陌生男子灰頭土臉離去,卻還不忘回頭冷哼一句:「小小宮門子弟,倚勢凌人,總有一日……」話未說完,宮遠徴不耐地撥了撥耳朵,似嫌他聲音太雜:「怎麼還沒滾?」
那人憤然轉身離去,拂袖遠去在人群之中。
宮遠徴這才收回視線,低頭看著妳,一雙眼靜謐如夜,燈火在他瞳中搖曳,他卻不說話。
妳想開口,卻發現面紗被他方才挑開的半角仍垂掛著,他竟未真揭。
「你不揭?」妳輕聲問。
宮遠徴挑眉一笑:「我說『讓我看看』,沒說現在就看。」
「再說——這種事,我不想在人多的地方,讓旁人沾染一分眼福。」語氣懶懶的,卻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獨佔意味。妳聽懂了,卻裝作未懂,只低聲回了一句:「公子未免想得太多。」
「那妳臉紅什麼?」他忽地逼近一步,嗓音低得只妳一人能聽見。隔著面紗,卻彷彿聽見他氣息輕擦耳畔,如風掠過簾。
妳側身避開,言辭冷靜:「是風大,不關你事。」他不再追問,只是一聲輕笑,像是沒趣又好玩。
兩人並肩走入燈火綿延的街道,宮遠徴緩緩問:「想去哪裡?」
「你不是說——隨意走走?」
「是啊。」他瞥妳一眼,「但若妳真有興趣的去處,我不介意陪著去看看。」
「那就走走。」妳的聲音輕輕的,像一片雪落在燈火之外。
這一夜,燈市萬千,萬花如夢。人聲喧鬧如潮,卻有一方月下,是屬於兩人的寧靜塵外。
05|萬花驚懼・夢魘復燃
燈市深處,樂聲漸遠,紅燈繞檐,絢爛如夢。
兩人一路漫步至一處巷口時,妳忽然放慢了腳步,目光在不經意間停駐,神色微怔。
宮遠徴察覺妳異樣,回頭:「怎麼了?」
妳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怔怔望著前方那座樓閣——朱紅高牆、綵帶如煙,樓前懸著一塊雕花匾額,寫着兩個鎏金字:萬花。
樓前女子穿著艷麗,含笑攬客,聲音嬌柔。紅帳中有琵琶聲,笙歌鬧春,像極了妳最不願回首的夢魘。
妳忽地後退半步,目光在萬花樓前一掃,彷彿捕捉到某處窗簾輕動的陰影,面色倏然煞白。
「快⋯快走,這裡——不乾淨。」妳下意識拉住他的衣袖,聲音帶了驚懼的顫。
宮遠徴一怔:「這裡是萬花樓,一處青樓而已,怎麼⋯」話未說完,妳猛地轉身欲走,卻一個踉蹌,身子晃了晃,重心不穩地扶住了牆。
「妳怎麼了?」他第一時間上前攙扶,手才碰到妳,便感覺掌下傳來滾燙熱意。妳的呼吸急促,臉色泛紅,雙唇發乾。
「蠱⋯毒,發作了⋯」妳咬緊牙關,萬花樓深處香氣撲鼻,那是熟悉的蠱煙——如記憶中的陰影將妳困住,體內熱潮翻湧,意識逐漸模糊。眼前的萬花樓不再是萬花樓,耳邊的聲音也與現實重疊,錯雜著過去的折磨與命令。
——有人對妳說:「笑一個,這張臉才配得上我用毒救下來。」
——有人伸手挑起妳的下顎:「記住,妳是我的,不許看別人。」
——有人將那無鋒的劍橫在妳頸間,語氣輕柔,眼神卻比劍更冷。
妳的手指微微顫抖,卻死死扣住宮遠徴的衣袖:「走⋯⋯你快走,別讓他們發現你。」
「妳在說什麼?誰——」
「無鋒。」妳只說出兩字,聲音低微,卻如寒風穿骨。
「要走,便一同走,沒道理讓妳獨留此地等死!」語聲甫落,宮遠徴已將妳打橫抱起,縱身欲退。忽見巷口幽影浮現,二三人影自燈市後方緩步逼近。
宮遠徴眉心一凜,轉身欲尋退路,背後又傳來一陣刺耳摩擦聲——一名黑衣人徐徐現身,長劍劃地拖行,鐵刃掠過青石,似刻骨之聲,令人齒冷心驚。
妳一眼認出那柄刃身鑲槽的「引血劍」,熟悉得幾欲作嘔。那是無鋒蠱師專用的斷命兵器,專為淬毒與導血所設,傷口一出,毒侵心脈、血湧無休,不死於毒,亦將命喪失血。妳指尖微顫,身體卻本能地緊繃,無聲應對。
06|寒鴉現形・病愛相逼
「無鋒養大的傀儡,竟也敢逃?」黑衣男子收劍入鞘,語氣卻柔得近乎呢喃,像是情人間的低語,「笙,我尋妳一載,如今終於在這熱鬧人間逮著了。」
他步步逼近,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瘋狂與貪戀,「回家吧,我的小玩偶。妳的臉、妳的身子、妳那副易碎的骨骼——皆是我一手調製,怎容旁人染指?」
他聲音極輕極柔,語氣裡卻藏著令人窒息的扭曲佔有。
宛若寵愛,實則病態。
宛若溫柔,實則囚籠。
妳定定望著他,指尖微顫,聲音沙啞卻堅定:「寒鴉拾⋯我寧願選他,也絕不跟你回去。」
那一刻,妳明白自己別無選擇。
他,不會善罷甘休。
話音未落,趁他眉眼微動之際,妳指尖已悄然探入宮遠徴腰間,勾出藏於佩帶暗處的小巧短刃,滑入袖底。
宮遠徴眉心微蹙,目光掠過妳的動作,低聲驚疑:「妳?」
妳氣息不穩,唇瓣泛著微微顫意,卻仍壓著聲音喃喃回道:「他最見不得旁人親近我⋯⋯」
短促呼吸間,妳指尖微微一緊,抬手輕輕搭上宮遠徴肩頭,指節冰冷,觸感微涼——卻帶著決絕。
聲音柔得近乎耳語:「若要速決,只能借公子一臂之力⋯得罪了。」
語音未落,妳已抬手輕揭面紗,唇角輕觸他的側臉,然後斜斜貼上他的唇——
宮遠徴瞳孔微縮,瞬悟其意,當即反手攬住妳的腰,配合得毫無破綻,裝作情意綿綿。
空氣驟然僵死。
07|一吻為局・血戰突起
寒鴉拾的眼神,從初時錯愕轉為癲狂,下一瞬——人影驟然逼近,袖中破風聲如利刃割空。
「下賤東西,也敢碰她?」
話音未落,他一掌重重扇在宮遠徴臉側,掌風凌厲至極,宮遠徴措不及防,半邊臉腫起,嘴角溢出血線,單膝跪地,身形晃動幾欲昏厥。
寒鴉拾目光猙獰,殺意與嫉意交纏,下一瞬一把扣住妳喉頸,將妳整個人提至半空。妳呼吸驟窒,指尖掙動,但在他鐵箍般的手掌下根本無力反抗。
他湊近,舌尖輕舔妳臉頰,動作輕得猶如愛撫,聲音卻病態溫柔——
「明明我這般寵妳,每日將妳妝點如花⋯⋯妳竟還妄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他垂眸望著妳,聲線越發柔軟:「回去之後,我會一根一根親手挑斷妳四肢的筋脈。這樣——妳就再也走不了、逃不了、躲不了。」
他的語氣極盡溫柔,甚至帶著幾分痴戀與溺愛,像是在許下一場最病態的承諾。
妳指尖蜷緊,眸光冷得近乎死寂——
妳知道,今夜若無法脫身,等待妳的——不止是死亡,更是萬劫不復的囚禁。
「我不是你的東西。」妳聲音嘶啞,帶著燒灼的痛楚與虛脫,額角冷汗滑落,雙唇蒼白,整個人已快撐不住,卻依然咬牙抵死不屈。
寒鴉拾目光微凝,面上仍是那副溫柔瘋癲的笑意,彷彿聽見的不是拒絕,而是戀人間的撒嬌。
「妳當真不是?」他低聲呢喃,聲音輕得像情人夜語,「可我記得——妳的骨骼,是我一刀一刀敲斷又接上的;妳的皮膚、妳的毒蠱、妳的命,都是我一點一點調製出來的。笙,我的手藝,妳這一生——都逃不掉。」
宮遠徴站在一旁,眉目沉冷,眼神暗湧,終於忍不住低聲喃道:「……真是噁心。」
他從未見過如此病態的執著,那種把人視作私人物件、甚至連呼吸都要控制的瘋狂——讓他心底生出從未有過的厭惡與怒火。
寒鴉拾目光一寒,猛地冷喝:「架住他。」
兩名黑衣刺客閃身而至,長劍交錯,鋒刃抵上宮遠徴頸側,寒鴉拾一步踏上他膝,將人壓制,嘴角笑意愈發詭異:「說吧,你是誰?新主子?還是新玩物?」
「宮遠徴。」宮遠徴被壓制,語氣卻平靜冷漠,只冷冷吐出自己的名字。
「哦——」寒鴉拾眉梢微挑,語氣輕柔,「宮門的三少主,怪不得,笙會躲到你懷裡。」
「她不是躲,是選擇。」宮遠徴聲音極低,卻帶著一絲藏不住的鋒意。
這句話,如同針刺入寒鴉拾心底,他笑意一滯,隨即臉色陰冷至極,指尖劍光一閃,寒光劃破夜色。
「那麼——我只好先殺了你。」他語氣溫柔,眼神卻冷得要命,「我的人偶,是不該有第二個主人的。」
妳喉頭被扼,氣息急促艱難,意識已漸模糊,卻仍倔強低聲:「你⋯⋯做夢……」
寒鴉拾像是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低低笑起來,掌心微緊,聲音卻越發溫柔病態:「笙,你體內的毒……是我親手下的。我知道現在的妳,血液像火一樣燒著,只要我輕輕一撫,你便會乖乖軟下來,任我予取予求——只要開口求我,我便解妳的毒,好好疼妳一場。」
妳喘息劇烈,胸膛起伏,卻驀然間咬緊牙關,袖中短刃驟然抽出——
「去死——!」
利刃帶著鮮血疾刺寒鴉拾左臂,傷口瞬間濺血。
寒鴉拾吃痛,身形微晃,掌勢一緩。妳趁勢掙脫,氣喘如牛,踉蹌倒退。
宮遠徴見機當機立斷,腿下一掃擊倒兩側刺客,反手拔出佩刀,寒光掠過,敵首飛落,鮮血四濺。
場中殺意瞬息翻湧,氣氛陡然劍拔弩張。
妳身形搖晃,短刃滑落,臉色蒼白透明,身子幾乎支撐不住,踉蹌間被宮遠徴攬住肩膀。
「快走⋯」妳低聲喃喃,聲音虛弱無力,「我們打不過他⋯⋯」
宮遠徴咬牙,臂弩攬緊妳腰身,剛欲後退,卻猛然察覺背後殺意襲至——「小心!」
來不及思索,妳猛然一把推開宮遠徴,正面迎上黑影偷襲。
刀鋒入肉的痛意瞬間湧上,妳只覺胸口一陣撕裂般劇痛,鮮血驟然飛濺——短劍穿胸而入。
意識在痛楚中逐漸模糊,妳強撐著拔刃,血如泉湧,終究支撐不住,身形一斜,撲倒在他懷裡。
「笙!」宮遠徴低聲怒喝,雙眸瞬間血紅,反手一刀怒斬來敵,刀光如電,瞬斬敵命。
馬蹄聲由遠及近。暗衛終至。
宮遠徴抱起妳,縱身上馬,懷中人兒體溫灼燙,氣息紊亂。
他低頭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一瞬間的痛色——「撐住。」他低聲喃喃,聲音隱隱發顫。
身後,寒鴉拾的聲音依然輕柔,帶著詭異的笑意從夜色中傳來——「走不掉的,笙——妳逃不了的。我會來找妳,永遠……」
笑聲漸遠。
風聲呼嘯,馬蹄如雷,宮遠徴單手策馬疾馳,另一手緊緊護著懷中之人,氣息急促,卻仍壓低聲音:「撐著些,笙聲……不許閉眼。」
他低頭看妳一眼,那雙素來清冷的眼,如今盈滿焦灼,甚至連指節也因用力過度而發白。
「我帶妳回家。」語聲低啞,藏著無從言說的情緒。
妳微微顫動指尖,似是回應,又似已力竭。大氅裹身,卻抵不過夜風似刃,意識再度沉入昏黑。
08|藥館紅眼・燈火餘情
再睜眼時,是熟悉的藥香,耳畔水聲瀝瀝,身畔熱意未褪。宮門醫館,妳識得這處。
手指微動,便驚動了榻畔打盹的人影。
宮遠徴睜眼,神情轉瞬凝住:「醒了?」語氣聽來依舊冷靜,卻帶著一絲破碎的倉促。
「感覺如何?」
「身體發沉⋯」妳聲音沙啞,喉間灼痛,「寒鴉拾⋯」
「逃了。」他垂下眼,語氣近乎壓低,「那時⋯只能先救妳。」
沉默片刻,他語調一頓:「或許⋯我不該帶妳出宮。」
他並未說出「後悔」二字,卻在眼神中透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負罪與自責。妳怔怔望著他,片刻後輕聲道:「你無事就好⋯不然我——也逃不過宮二先生的責。」
他輕笑一下,像是喉間被什麼哽住,竟未反駁,只是將額輕輕抵在妳身側的被褥上。
妳抬手,指尖掠過他一縷垂落的髮絲,像是安慰,也像是撫慰自己:「別放在心上。能平安回來,便是最好。」
他未語,只是靜靜聽著,掌心覆上妳那隻微涼的手。
妳偏首看他,那雙眼角微紅的眼睛與他昔日清冷寡淡的形象格格不入。這人,曾被人傳言於雙親靈前無一滴眼淚,心冷如石,寧願與蛇蟲為伴也不願親近人情。
可現在,他為妳,紅了眼。
——這樣的情意,太沉,也太真。
妳閉上眼,心底一聲輕歎:
這份情,來得太遲,陷的太深,定會傷得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