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i已經昏迷了三天。
房間裡是一片死寂,Bonnie將Emi安置在她們的小公寓裡,所有窗簾緊閉,屋內只剩下黑暗。
她渾身燙得嚇人,冷汗與血混合滲出毛孔,期間不斷發出難耐的呻吟,Bonnie守在她身邊,一刻都不敢離開。終於,在第四個夜晚,Emi睜開了眼──
被血色浸染的雙瞳,在黑暗中閃爍著詭異的光。
她大口喘息,像是嗅到什麼,喉嚨發出低吼,雙手抱住腦袋,身體開始發顫。
「米米?」Bonnie立刻靠近她,卻在下一秒被猛力撲倒在地。
她看著伏在身上的人,那雙眼中不再是熟悉的克制與溫柔,而是深不見底的空洞。
Emi像一頭剛甦醒的野獸,她壓制住Bonnie,呼吸粗重,獠牙在唇邊若隱若現。
飢渴像烈焰灼燒著她的喉嚨,灌滿腦袋的只有血液的味道,像潮水般將理智完全吞噬,只剩本能在主宰她的行動。
她的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好餓。
Bonnie沒有動,她仰躺在地,雙眼直視著她「米米,是我。」
Emi眼神迷茫地顫了一下。
下一刻,她低下頭,在Bonnie肩頸邊停了幾秒,像是嗅聞,隨後──用力咬了下去,
獠牙穿透肌膚的瞬間,血液的氣息湧入口中,她瞳孔瞬間緊縮,像是被點燃的野獸。
Bonnie輕輕皺眉,但沒有推開她,只是手指輕輕撫著她顫抖的背。
「沒事的。」她一遍遍低語,像是在安撫她,也像是在說服自己。
-
窗外的夜色依舊深重,城市像是尚未從暴雨中醒來,濕冷黏膩的空氣緊貼著窗,還帶著雨後水泥與鐵鏽交融的味道。
Emi站在窗邊,渾身包裹在Bonnie的長外套裡,那人身上獨有的冷香,是目前唯一可以讓自己勉強維持清醒的安定劑。
蒼白的手指緊緊抓著窗框,用力的程度甚至都讓鐵框變形,但她仍沒有放鬆任何力道,就像是用力一點,就能讓自己不被拉回那個炙熱又狂亂的深淵。
經歷了數天失去自我的狂亂後,理智終於開始緩慢回歸,現在的她能清楚地感覺到身體已不同於以往。
不是單純的傷癒,而是某種根深柢固的重組,身上每一肌膚,每一塊骨頭、感官、甚至血液的流動都像被重新改寫過,就像是她已被置換成另一種存在。
她能聽見樓下街角,兩個青年撐著傘走過的對話聲、聽見隔壁棟公寓裡,電視音量太大的吵雜聲、甚至聽見──血液在脈搏中跳動的聲音。
那讓自己蠢蠢欲動的聲音,來自樓下某個過於亢奮的心臟,它跳得很快,節奏像鼓聲,一下一下拍打在她耳膜深處,隨著溫熱血液的節奏在皮膚下奔竄。
Emi猛然吸了一口氣,眼睛猛然睜大,瞳孔一瞬間失控地收縮,猩紅從虹膜邊緣漫了出來。
彷彿看見了那個人整條動脈的走向,那血怎麼在頸側浮動,只要咬下去,只要──
「不可以......」她低聲呢喃,像是警告,又像是懇求自己。
她用力轉身離開窗邊,跌坐在地,手指顫抖地撫上自己的唇,唇邊的獠牙無法消退,喉嚨灼熱,舌頭還在回味方才那想像中的「味道」。
她的呼吸變得粗重,渾身不斷顫抖,她知道──這些天要不是有Bonnie壓制著自己,只要一打開門,只要她靠近人群,就會立刻失控。
無力地跪在地上,Emi張口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腕。
黑色的血液從牙痕中滲出,她疼得顫抖,但疼痛卻能讓她重新找回一點點清明。
「妳不是怪物...妳還是妳......」她喃喃地說,一遍又一遍,聲音顫抖破碎,試圖藉此來催眠自己。
而陷入自我糾結的Emi沒注意到,房門開了一小道縫。
-
Bonnie呆愣地站在門外,像是瞬間被什麼定住,原本拿著準備好的血液要供她補充,但那幾個字像利刃一樣穿過她的耳膜,在心裡狠狠地割出一道極深的傷口。
她沒有出聲,也沒有立刻推門進入,只是站在那,目光落在那個緊抱著自己、咬破手腕的身影上,眼神裡閃過幾乎無法壓抑的難堪與沉痛。
【怪物。】
原來Emi內心深處是這麼認為的......
是自己沒經過Emi同意就轉化了她,但......當時的情況,並沒有可以選擇的餘地......
如果Emi認為她現在是個怪物,那自己呢?
生來就是吸血鬼、與她戀愛的自己,是不是從沒被真正接納過?
她突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Emi。
以往自信、驕傲、無所畏懼的吸血鬼,就這樣,被這兩個字擊潰的體無完膚……
-
終於,她還是走了進去。
「妳不是怪物...不是怪物...不是怪物......」跪在地上的Emi依舊喃喃著,渾然不知背後已多了一個人。
「那我呢?」Bonnie的聲音很平靜,卻像暴雨前那片讓人無法喘息的氣壓。
Emi一震,猛地回頭。
Bonnie就站在她身後,她慢半拍地對上Bonnie的眼,暗紅的眼眸直直看著她,卻沒有熟悉的柔情與愛意,她的眼神裡寫滿了不可置信,及某種說不出口的傷痛。
她沒想到Bonnie會在這時出現,更沒想到她......聽到了。
那雙熟悉的紅瞳,此刻卻不再平靜,像鏡子碎了一地,尖銳、脆弱、無法修補。
「我是怪物嗎?」Bonnie開口,聲音很輕,夾帶著她破碎的心
「妳用『怪物』來形容妳自己,卻忘了我一直就是這樣的。」
她頓了頓,再次開口時,聲音已毫無波動「Emi,我從沒變過。」
Emi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她想解釋,她想說那不是針對Bonnie,可是她說不出來——因為那根本不是口誤,
她是真的不知道。
剛才那個趴在窗邊,腦海裡一遍遍想像陌生人脖子怎麼咬開、流出的血液味道會是多麼香甜的自己、那個甚至咬破自己手腕,強逼自己清醒,卻仍無法平息飢渴的自己......
——那真的是她嗎?還是,早就不是了?
她的喉嚨乾澀,像有什麼東西卡在裡面,沉重得說不出任何一句像樣的辯解。
Bonnie的聲音更輕了「妳不回答,是不是因為,妳也覺得,我是個怪物?」
「......我不知道。」Emi終於出聲,那聲音像是撕開嗓子擠出來的「我真的不知道.....」
Bonnie像是被那句話擊中。
她站在那,表情沒有變,眼睛也沒有眨,但整個人卻像是在某個瞬間,徹底崩塌了。
不是生氣,不是指責,只是單純的......傷透了心。
她喉間動了動,像是有話要說,卻半天都沒有說出口,只是緩緩轉過身。
「對不起......我只是想救妳。」Bonnie說得很輕,但眼中閃著強烈的悲痛「是我把妳變成這樣的。」
她頓住,將話一字字的從口中擠出,
「變成跟我一樣的怪物。」
-
說完這句,Bonnie將盛滿血液的杯子放下,轉身走出房門。
門輕輕闔上時,那聲音比任何風暴都來得安靜,也來得刺耳。
Emi留在原地,仍跪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週遭一瞬間變得安靜,她能夠聽到的,只剩下那扇門徹底關上的聲音。
她不知道什麼才是答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資格去問出口。
但她也知道,她說不出口的那句【不是】
比說【是】更加殘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