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年纪轻,上头快,我和他日久生情。
后来剧组连夜卷钱跑路,我背上天价赔偿,甚至被全网黑,一度陷入封杀危机。
他却骤然断联,没有任何解释。
直到我翻身归来,听闻有位新晋影帝甘愿零片酬为我做配。
他借着台词问我:「重来一次,还选我吗?」
我:「避之不及。」
然而镜头拍不到的地方,他却红着眼眶抓住我的手腕:「喻安,原谅我。」
1
三年时间如白驹过隙。
从国外镀金回来后的资源像献宝似的冲我而来。
我凭着自己的喜好接了一部戏。
却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和程莲重逢。
《浮砂》开机仪式上,媒体长枪短炮对准了主演阵容。
影帝做配,放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甚至传闻还是零片酬出演。
「喻老师,这次和程老师二搭有什么感想吗?」
记者们为了流量也是不择手段。
一搭的剧组对我来说不亚于黑历史一样的存在。
当时的舆论一边倒,放出的花絮都是我在倒贴程莲。
而作为主角之一,且路人缘比我好的程莲美美隐身。
我站在风口浪尖独自承受。
后来虽然澄清了,但黑料已成,黑粉一堆,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骂错了人。
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我扬起嘴角,面对镜头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程老师是前辈,我很期待再次向他学习。」
话音刚落,现场忽然一阵骚动。
程莲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臂,眉眼依旧如画,只是比三年前更添几分沉稳。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地落在了我的身上,一双深眸像轻柔的蛛网般缠上来。
我别开眼,转身离开,没再给他一个眼神。
身后传来记者追问的声音:「程老师,您为什么会接个配角?」
「因为,我非他不可。」
程莲的声音平静又笃定,稳稳地落进了我的耳朵。
2
我坐到休息室的沙发里,闭眼凝神揉了揉眉心,身侧的沙发突然凹陷。
一道熟悉的声音划破宁静。
「好久不见,喻安。恭喜新片开机。」
程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深情。
我手一顿,装作没有听见,也没给任何回应。
他又道:「昨晚睡得不好?」
我起身到对面坐下,刻意保持距离,冷声道:「与你无关。」
程莲笑着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个剧本:「这是分镜脚本,王导让我先和你对对戏。」
我冷眼看他:「程影帝接不到好戏了吗?竟然来给我做配。」
见我理会他,程莲忽地笑了。
他看着我,认真地答:「我说过,我喜欢看你演戏。」
我呼吸一滞,那个夏日的记忆突然又鲜活起来。
三十八度的高温棚里,程莲亲手拿着冰毛巾给我擦汗,在我忘词时不动声色地提示,结束后温柔地揉着我的脸蛋说:「你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一段我不敢轻易回忆的画面,却是我最后决定走这条路的契机。
我冷静地劝他:「当年的事我早就不在意了,所以……」
程莲打断了我的话:「不在意为什么不敢看我?」
那道目光又缠了上来,空气瞬间凝固。
我轻呵一声,无所畏惧地对上他的视线:「好笑,眼睛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看哪里还要问你?再说了,你长得很好看吗?」
程莲没有见过这么咄咄逼人的我。
一时有些愣住。
或许在他的记忆里,我还是当初那个温顺驯良、一见他就笑的小白兔。
3
休息室的门被突然推开,喻晟大步走了进来:「圆圆,老妈让我来接你回家……哦,程老师也在啊。」
喻氏是这部戏的最大投资商,我哥哥喻晟是负责人。
程莲见到来人站起身,礼貌点头:「喻总,我来找喻老师对戏。」
喻晟目光扫了他一眼,把我拉到身边:「程老师费心了,不过我弟弟有密恐,不能和心眼子多的人待太久,我就先带他走了。」
哥哥说话向来夹枪带棒,我当初的封杀风波和程莲脱不了关系,自然给不了他好脸色。
但看他吃瘪,我却并没有好受到哪里去。
我就这样被哥哥半推着往外走,侧身时看见程莲站在原地,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地板上。
车上哥哥问我:「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把他换掉。」
我缓缓抬头反驳:「不用。」
喻晟满眼宠溺又无奈,只得叹气:「上一部戏的杀青宴办在今晚,不去吗?」
我接过哥哥递来的咖啡,轻轻地嗯了一声:「累了。」
「这么多年拍了这么多戏,还是一场杀青宴都不愿意参加吗?圆圆,人总不能把自己困在过去一辈子吧。」
咖啡杯微微倾斜,滚烫的液体溅上手背,我却恍若未觉。
我没说话,望着窗外的大雨,雨滴打在玻璃上像烟花一样绽放,转眼又落下。
就像当年的我,碎了,又落下。
4
那时的我是程莲的粉丝,喜欢他的剧,也喜欢他的人。
线下见面会一场不落。
他参与的公益我都会以他的名义再投一笔钱进去。
也正是因为喜欢他,我决定也要走演戏这条路。
偶然一次机会,《仁心》这部剧找上了我。
当得知主演是程莲时,我当场就把合同定下来了。
于是便有了我是为了程莲进组的传闻。
虽然确实是这个原因。
可传着传着事情就变味了。
大家都觉得我是程莲的狂热私生粉。
传到程莲的耳朵里时,我正在和他对戏。
我有些尴尬,他听罢,却一笑而过。
「干这一行什么声音都有,你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爱上程莲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我看不穿他的伪装,只觉得所有的温柔以待都是真心的。
人一旦感受到真心,就会用另一颗真心去换。
程莲当时一定也感受到了我的真心,所以才答应和我在一起。
我还没来得及向他表白,只是一时上头就滚了床单。
他说我很特别,给了他不一样的感觉。
我想给他一场正式的告白。
正逢杀青宴当天,我包下了酒店的整个天台餐厅,餐桌周围布满了新鲜的粉色四季莲,就像一场粉色花海。
周围用彩带挂着的一张张照片,是这些年来我眼中的程莲。
从我在荧幕上认识他开始,每一场线下见面会都有我找角度想办法和他站在一起的合照。
他很少注意到我,但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我还准备了程莲画像的无人机,只要我一个手势,就会在酒店上空展现。
第一次告白,我只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程莲。
甚至精心挑选了一枚三百多万的玉牌当做告白礼物。
我没敢买贵的,怕他有负担。
又怕他知道我是喻家人后,怨我挥霍纨绔。
可最后,满心的期待和担忧,都成了竹篮打水。
我人生的第一部戏,是个陷阱。
爱上的第一个人,好像不是人。
当我准备好一切再回剧组大楼时,已经人去楼空。
玻璃门上贴着「内部整顿」的纸条,里面空荡荡的,连张椅子都没剩下。
「找谁呢?」
场务叼着烟从楼梯间晃出来,一脸戏谑。
我勉强笑了笑:「出什么事了?」
场务吐了口烟:「看不出来吗?跑路了呗。」
程莲呢?
「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
无数个电话都是通话中,发给置顶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后来,《仁心》的剧组法务给我发来传票,要求我在三个月内付清所有欠款。
喻晟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不到一周就把剧组背后的公司一锅端了。
各方媒体见惹不起我,纷纷扭转风评。
这期间,我一直担心程莲也受到牵连。
没过多久,却看到他新剧的宣发。
甚至被媒体拍到他和顶流小花在一家酒店同进同出,曝光的照片笑得灿烂又亲密。
刺眼得紧。
我再次站在酒店天台,我付了一个月的包场费,至今这里还是原样。
满地早已凋谢的粉色花瓣像是在嘲笑我曾经的痴心妄想。
我一脚踢开了用花瓣和蜡烛固定出的爱心,拿起剪刀剪掉了每一张合照上的自己。
最后将玉牌扔到地上,瞬间碎成了三块。
我的第一场恋爱就像这满地的狼藉,狼狈不堪,且再也无法复原。
5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望着那份被我撕碎又粘上的合同出神。
哥哥没有怪我给他惹了大麻烦,反而耐心地教我找出问题所在。
他坐在我的身边,摸了摸我的脑袋,声音温润如玉。
「圆圆你看,合同上面口头承诺的高额酬金最终变成了『分红制』,最终就会因为『成本超支』一分未得,针对的就是刚出道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这不怪你,心思单纯并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居心叵测的坏人。」
我泪眼朦胧地问他:「程莲也参与了吗?」
喻晟沉思片刻,决定告诉我真相。
「这场骗局不是单纯的合同诈骗案,你是喻家的人,背后的操盘手是哥哥的死对头谢覃,他想让我在你的事情上分神,从而没有精力跟他抢占西郊那块地的项目。可我暂时没有找出程莲和他的关系,但程莲绝不无辜。」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拿出一张卡给我:「拿着,别人会骗你,哥哥会永远保护你,这里面的钱就当哥哥给你的片酬,我们圆圆辛苦几个月,总不能一分钱都没有吧。」
我小嘴一撇,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像是要把最近的委屈都发泄出来才算完。
从那之后我就知道,我的一切都和喻家密不可分。
哥哥把我保护得再好,喻家出事,我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6
这次的新剧资方除了喻氏,谢家也参与了进来。
自从我的合同风波之后,谢覃总是阴魂不散地跟哥哥暗自斗法。
碍于他的身份,我没有撕破脸,却也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程莲像是得了谢覃的真传。
好几次跟我搭话失败之后,整个人就像长在我休息室沙发上了似的,什么也不干,就一个劲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我视若无睹,他却得寸进尺。
从休息室长到了房车上。
我忍无可忍,拽着他像扔垃圾一样往外丢。
他却没脸没皮地来一句:「你终于看见我了?」
我没好气地问:「你到底想干嘛?」
程莲却猝不及防地道歉:「喻安,对不起。」
我满眼疑惑:「你又想搞什么鬼?」
「我知道,我一直都欠你一句对不起。」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底翻涌出来的异样。
不论三年前还是现在,程莲总是有本事轻而易举地牵动我浑身的情绪。
太可怕了。
我控制着发抖的身体,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再平静一些,沉声道:「说完了?说完了走吧,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
推到门口时,另一个我不想看见的人出现了。
谢覃叼着根烟,拽得跟什么似的。
他看向我拉着程莲的手,嘴角一勾,张嘴就来:「哟,小两口牵手呢。你先前说势在必得我还不信,这么快就原谅你当年一走了之的事了?」
我放开程莲的胳膊,他却立马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反应过来谢覃话里的意思,心里怒火中烧,抬手啪地一声打在了程莲抓着我的手臂上。
声音重得像一记耳光。
「滚!」
程莲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他没有想到我会说这个字,这个我当年深恶痛绝的字眼。
我有次和他吵架,程莲一气之下叫我滚。
原本还在耐着性子解释的我瞬间闭嘴,内心如海啸翻滚,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他说滚,我就真的滚了,一连消失了好几天。
后来程莲哄了我一个周才好。
我那时候很认真地跟他解释:「滚这个字很严重,很伤人,它不仅不礼貌,而且代表着不喜欢,代表着厌恶,以后不要对我说这个字了,好吗?」
程莲点头如捣蒜,承诺一定言行合一,绝不再犯。
却是没想到如今能从我嘴里听到这个字。
他还想再说什么,被我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我接起电话,喊了声哥哥。
余光里的谢覃默不作声地把烟掐灭,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手机,就差盯出个洞来了。
挂断之后,我抬脚就要离开。
程莲用刚才被我打出巴掌印的那只手再次拉住我。
「喻安,听我解释,当年的事,是谢覃跟你哥打商战,非要利用我,我也是不得已才选择离开。」
我听着他苍白的解释,像是在听笑话。
谢覃在一旁懊恼地补充道:「对,都怪我。」
我嘴角一撇:「他利用你,你还跟他厮混,我让你滚,你还非要贴上来,程莲,你能不能要点脸。」
程莲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堪了起来,但依旧说道:「他虽然利用了我,却也实实在在地拉了我一把。」
谢覃又补充道:「对,我也不是纯坏。」
我白了他一眼:「我哥来接我了,你俩爱唱戏就去戏台班子,别在我这丢人现眼。」
我侧身与程莲擦肩而过,程莲还想追上来,却被谢覃拦住了。
程莲无语地抱怨:「不是,覃哥你到底哪边的啊?」
谢覃有理有据:「人家不是说了嘛,哥哥来接了,你别耽误人家兄弟见面。」
7
新戏的拍摄要辗转好几个城市。
深夜的酒店套房里,我刷着手机上关于我和程莲的热搜话题,门铃突然响起。
透过猫眼,我看见程莲站在门外,手里拿着剧本和一个……保温壶?
我问他:「什么事?」
程莲嘶哑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王导说明天有场戏需要调整,还有,我看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所以我……」
我打开门,程莲身上带着夜露的凉气,保温壶里的东西却十分温热:「借酒店厨房熬的百合粥,加了陈皮。」
这是我之前随口提过的配方,老妈总是在我没胃口的时候煮这个。
有次在片场,程莲胃病复发,我也给他熬过这个粥。
他说不喜欢陈皮的味道,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给他放过了。
可他现在这杯保温壶里的粥,陈皮比百合还多。
我接过保温壶,指尖碰到他的手背,温度烫得惊人。
再抬头细看他的脸色时,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你发烧了?」
程莲摇头否认,却在抬脚时轻微地晃了一下。
我下意识伸手扶住他,手掌触及的衬衫后背一片潮湿。
「进来。」
随后不由分说地把人拉进房间:「你助理呢?」
「放假了。」
程莲坐在沙发上,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我翻出医药箱,拿出温度计,动作算不上温柔地测了程莲的体温——39 度。
看到温度时,一时间气得笑出声:「要不是有温度为证,我都要怀疑你从刚进门开始就在演戏了。」
程莲安静地坐着,眼睛跟在我身上半分不带挪的。
这个在银幕上气场全开的影帝,此刻温顺得像只小猫。
我没好气地把退烧药放到他手上命令道:「吃了。」
我转身去浴室拿出一块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
他脸色差极了,却始终不肯闭眼休息。
我给他手动合上,他又睁开看我。
像个程序乱掉的机器人。
我站起身,假装去倒水来掩饰自己早已乱掉的心跳。
倒完水再转回身时,程莲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发烧让他的呼吸有些重,眉心还微微蹙着。
我轻手轻脚地取下已经温热的毛巾,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抚平了那道褶皱。
睡梦中的人无意识地往我手心里蹭了蹭,像只终于找到归处的流浪猫。
程莲躺下后,衬衫里面一条极显眼的玉坠从胸口处掉了出来。
我的心霎时漏了一拍。
是当年那块被我摔碎的玉牌。
现在它的缝隙被黄金衔接起来了,成了一块独一无二的金镶玉牌。
看得出来程莲戴了许久,羊脂白玉已经越发油润且光泽。
睡着的程莲不怎么安分,拉着我的手放在心口,不让我离开。
嘴里还嗫嚅着梦话,我凑近一听,他一直在重复着三个字:「对不起。」
我心里一团乱麻,却也没再抽出自己的手。
8
第七场戏拍摄时,我饰演的角色要狠狠给程莲一拳。
打板声刚落,我一把揪住程莲的衣领往身后的墙上怼,眼底演绎着剧本要求的愤怒,手却不自觉地护上了他的后脑勺,挥起拳头时,更是卸了七分力。
「卡!」
导演皱眉。
「喻老师,力度不够,情绪也不够激烈,还有,你护他干啥?他是个利用了你信任的骗子。」
我思虑再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导演,正是因为我信任过他,所以就算他骗了我,也会觉得他一定是有苦衷的,信任没有那么容易坍塌,所以克制的怒火会更好一些。」
一旁的王导认真思考着我的话,听完后不停点头:「你说得很对,把这段改一下。」
最后,原本要挥向程莲的拳头,打向了他身后那堵墙。
休息时我卧在椅子里闭目养神,一旁的助理帮我处理刚刚破皮的手背。
忽然一股熟悉的味道从身侧传来,清创的力度小了许多,受伤的地方传来阵阵轻柔冰凉的呼气。
我微眯着眼看向一旁赶走我助理的程莲。
一张嘴就是自恋的语气:「怎么?舍不得打我啊?」
我冷笑一声,用力地抽回了手:「程老师想多了,我是怕一拳太狠把你打进医院,耽误剧组进度。」
他垂眸不由分说地再次拽过我的手,继续慢条斯理地上药:「是吗?那刚才护着我后脑勺也是怕我撞坏脑子耽误进度啊?」
我被他噎住。
干脆直接闭上眼装睡。
片场的嘈杂声渐渐远去,只剩下程莲清浅的呼吸声和包扎时绷带擦过皮肤的触感。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喻安。」
我没应。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像是只说给自己听:「我知道你恨我单方面断联,说我是骗子也好,坏蛋也行,但你能不能……别不理我。」
我猛地睁开眼,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想再提当年的事。」
程莲有些慌了,凑近过来急切地说道:「可你看我的眼神,明明也有……」
我再次打断他:「程老师别忘了,我的眼神戏都是你教的,我是演员,看狗的眼神都深情得不行,更何况是你。」
说完,程莲像是泄气的皮球,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药上好了,记得别碰水。」
他起身就要走,我却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布料在指腹间摩挲出细微的声响。
程莲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片场的灯光斜斜打过来,将他绷紧的下颌线镀上一层冷硬的轮廓。
「喻安?」
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猛地松开手。
程莲的衣角从我指间滑落时,带起一阵细微的风,扑在我发烫的掌心。
「......手滑。」
我别过脸,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
程莲却突然蹲下身来,视线与我齐平。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透亮的琥珀色,像是融化的蜜糖,让人莫名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教我演戏的午后。
「你知道吗?」
他忽然笑了,眼角挤出几道细纹:「你撒谎的时候,右眼会比左眼多眨一下。」
我推开他,逃也似的离开了片场。
9
回国之后,我在娱乐圈唯一的好友沈楷约了我好几次。
他现在处于半退圈的状态,接手了家里的日料店,倒也乐得自在。
恰逢剧组放假,我就答应和他见一面。
沈楷见到我就合不拢嘴了,没心没肺的样子和三年前没什么变化。
要说我当初拍《仁心》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了沈楷。
「我可是专门挑了个程莲不来店里的日子约你,怎么样?我贴心吧。」
我愣了一秒后问他:「他经常来吗?程莲什么时候这么爱吃日料了?」
沈楷揽过我的肩膀:「他哪是爱吃日料啊,他来这守株待兔的。你失联,他就想通过我找到你。」
沈楷语气里没有被纠缠的困扰,反而愈发得意起来:「得亏他是个明星,经常被人拍到来我这吃饭,好多粉丝都来打卡,托他的福,我如今已经开了好几家分店了。」
我无奈地笑着,却也有些疑惑程莲的目的,当初明明是他一声不吭地离开,怎么又跑沈楷这里来立什么深情人设了?
沈楷看出了我的疑虑,试探性地打听着我的近况。
「听说程莲为了你自降身价去当男二啦?」
我反驳道:「什么叫为了我?他自己脑子有病,带上我干什么?」
沈楷安慰我:「好好好,我要不是知道他是因为王珂用程莲他妈签的对赌协议来威胁他,所以他才消失一走了之的,否则,我也会跟你一样不待见他的。」
我夹着鱼生的筷子一顿:「你说什么?谁威胁他?」
「王珂啊,当年骗你那家公司的老总,你哥都把他关进去了,你不知道啊?」
我如实回答:「我哥当时一心只想把王珂送进去,并没有查出更多关于程莲的东西来。」
沈楷不吱声了,有意无意地吊着我的胃口。
我盯着他,见他浑身都泛着不自在,眼睛也不敢看我。
「你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此时跟我们只隔着一个屏风的隔壁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
沈楷笑着打哈哈,开始一五一十地道来:「程莲一开始不知道你是喻家的人,王珂知道你喜欢程莲,就利用程莲把你骗进组。后来程莲知道阴阳合同的事情后,宁愿违约罢拍,也要王珂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但王珂和谢覃有合作,目的就是通过你来扳倒喻晟哥,所以王珂肯定不愿意啊。」
「偏偏王珂也怕程莲跟他翻脸把事情闹大,就想了这么一出,把他妈牵扯了进来。」
「他妈哪里见过这种欠款几个亿的对赌协议啊,觉得自己害了儿子,哭着闹着要跳楼。一来二去,程莲也就没功夫再去管你的事了。」
我犹豫着开口地问:「那他妈妈……」
沈楷摆了摆手:「他妈当然没事了,谢覃也只是想跟你哥斗,哪里能想到王珂还给他搞出了人命来,最后自掏腰包把程莲救了。」
我冷呵一声:「所以按你的意思,程莲知道我是喻家人之后,就为了那几个亿和谢覃统一战线了是吗?」
沈楷眼睛骨碌一转:「好像是。」
我低头哂笑道:「怎么?程莲让你转达的时候,没把这件事给你聊明白吗?」
沈楷脱口而出:「没啊,他只说当时身不由己……」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沈楷连忙捂住嘴。
我满眼失望地看着他:「阿楷,事到如今,你竟然也当起了程莲的说客。」
沈楷连忙解释:「不是的圆圆,我没有帮他说话,当年的事情真的就是这样的,你消失之后,他连戏都不拍了,疯了一样地找你,我也是看不下去了才……我也没有骗你,只是程莲他怕自己告诉你,你会不相信他。」
我将目光抬起,看向屏风背后:「我为什么不相信他,他程莲心里没数吗?」
沈楷随着我的眼神看过去,心虚地瞟了一眼屏风,不敢再说话。
我沉声示意道:「程莲,你如果还是个男人,就应该自己对当年的一言一行负责,而不是找个人来敷衍我。」
说完我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10
到车库时,我刚拉开驾驶座的门,一个矫健的身影闪了过来。
程莲一只手拦住了我的去路,嘭地一声关上了我的门。
他没有追上我的电梯,从六楼一路跑下来的。
他喘着粗气,精心打理过的刘海早就乱得不成样子了,神情是遮挡不住的狼狈,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别走,喻安,我错了,我知道,我又一次的错了,我不该借沈楷的口来说这些事。」
我往后挪了几步,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冷声道:「我早就说过,我不在意当年的事了,我也不需要你一次又一次的道歉,我只想跟你两清。」
程莲生怕我离开,听到我的话之后,像是怕我消失一般,冲上来不管不顾地将我揽进了怀里,用几不可闻的哭腔哽咽道:「清不了,不要清,我不同意。」
一滴冰冷的眼泪从他的脸上掉进了我的脖颈,像是滴进了我的心脏一般,瞬间刺痛了起来,曾经那股痛心的感受再次袭来。
我是恨过程莲的。
但无可奈何的是,我给他的爱太多了,多到有些恨不起来。
时间过得越久,我想起来更多的竟然是那些美好的细节。
美好到我甚至想要原谅他的不告而别。
程莲逐渐冷静下来,拿出脖子上的金镶玉牌给我看。
「你看,我都知道的,你布置的天台,无数次单线程的见面照片,还有满地的莲花,你要给我正式的表白,我都知道的,你明明就很爱我啊,我也爱你,我们两清不了的。」
我冷眼看着他:「这玉牌,你怎么知道的?」
程莲解释道:「酒店告诉我的,他们知道这玉价值不菲,不敢随便处理,联系不上你,只得找我了。」
「所以,你决定找我是在这玉牌之前,还是之后?」
眼前的人哽了一瞬,像是没有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
我自嘲地失笑:「程莲,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
程莲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我面无表情地撕开了他的最后一层伪装。
「不,你有。」
「你和谢覃是一路货色,或许你一开始还对我有些怜悯,觉得一个普通人不该被资本玩弄股掌之中,但你知道我是喻家人之后,就只想独善其身,因为你知道就算东窗事发,也有我哥哥给我兜底。」
「但天台的事却出乎了你的意料,这样一个天真的小少爷竟然对你用情至深,你后悔的是自己玩砸了,后悔的是弄丢了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人,你想追回的是那份爱,不是我。」
11
或许是被我说中了,又或许是程莲不想装了。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自讽的笑意:「随你怎么想,喻安,我爱你,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我只要你,你觉得我当初是利用也好,逃避也罢,你就当以前那个程莲死了行不行?实在不行,我死一次给你看?」
我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没救了。
我拉开他的手,打算上车离开。
程莲突然拉过我的手臂,用身子将我抵在他和车门之间,扣住我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住了我的唇,力度大到让我逃无可逃。
我条件反射地想要推开他,于是便剧烈地挣扎起来,却被程莲一手钳制住,背过身去压在了身后,他尚有余力空出一只手来,打开了后车车门,粗暴地将我扔了进去。
程莲一改刚才委曲求全的样子,欺身上来将我压到身下动弹不得。
「程莲!你疯了吗?」
程莲无视我的羞愤和怒吼,更加蛮横地蹂躏着我的嘴唇,甚至感受到了一丝血腥味从嘴里蔓延开来。
挣扎间,程莲脖子上的玉牌再次掉了出来。
我看着那被黄金修复起来的裂痕,突然就感到一阵无力。
我不动了,程莲反而不敢继续了。
我面如死灰地闭上眼,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程莲慌了。
不停地给我道歉。
「对不起,圆圆,我是不是弄疼你了?我到底应该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我睁开眼重新认真地审视着他:「要我原谅你可以,你让谢覃把西郊那块地对我哥双手奉上,我就原谅你。」
三年过去了,当初谢覃利用我争下来的那块地,已经建成了市级核心商圈。
那片地盘,原本就应该是我喻家的。
程莲和谢覃的关系再好,也不可能在这样的事情上面有话语权。
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程莲却点头答应了下来。
好像现在不管我说什么,程莲都会立马应下。
自从有了这个突破口,程莲也不再执着于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转悠。
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但也不想主动去问他到底在干什么。
直到杀青宴前一周,我收到了一条绑架消息。
「要想救程莲,拿十个亿来换,报警立马撕票。」
12
绑架程莲的人,是王珂。
当年王珂的案子涉及的金额不大,且表现良好,提前从牢里出来了。
而他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我报仇。
但王珂在靠近我之前,先被程莲发现了。
程莲原本想用钱来填这个烂窟窿,但王珂也不是个傻的。
程莲的资本哪有喻家的厚。
他先前就知道我和程莲在一起过,如今又见程莲还是这般在意我,便觉得可以通过程莲敲诈我一笔。
可我也不是个傻的。
我赤手空拳到了他约定的地点。
废弃化工厂,铁锈味混着血腥气,日光从破碎的顶棚漏下,像一把把刀插在水泥地上。
程莲正被揍得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身上被五花大绑。
还有好几个壮汉守在他的身边。
王珂正蹲在生锈的铁桶上抽烟,火星明灭间照亮他眉骨上的疤。
那是三年前喻晟派人打的。
我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程莲,反而双手揣兜,十分鄙夷地看着王珂。
「喻少爷来得真快。」
他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
「看来程莲对你……还挺重要。」
「重要?」
我嗤笑一声。
「王导在牢里消息滞后啊,现在全网都知道如今我和程莲早就一刀两断如仇敌一般。在我眼里,别说十个亿了,给他十块钱我都嫌浪费。」
地上的程莲朝着我的方向看了过来,额角的血糊住半边眼,却死死盯着我,喉结动了动。
王珂跳下铁桶,钢管拖地发出刺耳声响。
「嘴硬?」
他揪起程莲的头发逼他仰头:「这小子手机里全是你的照片,连屏保都是你,想当年,他可是为了你连自己亲妈性命都不顾,现在更是被我打到吐血都舍不得供出你的联系方式来,喻少爷,你撒谎也得看看场合吧。」
我呼吸一滞,努力维持表面的冷静。
钢管突然抵住程莲的膝盖骨,王珂的嗓音嘶哑得像毒药:「喻少爷,我数三声,不打钱就听个响?」
「一......」
我嗤笑一声,靠在一旁看戏无动于衷,顺势掏出兜里的烟。
只一个掏兜的动作,对面几人就吓得连忙戒备起来。
偏头点烟的时候,我露出右耳的耳钉,折射的光芒瞬间引起了程莲的注意。
王珂不敢贸然靠近我,也不想承认自己绑了个没用的人。
气急败坏地踹了程莲的膝盖一脚。
程莲满身的伤,被这一脚踢到后疼得身子直抖。
王珂震怒得说话间口水直往外喷:「那你他妈的来干什么?」
我耸耸肩:「来看你撕票啊。怎么?不敢?还是说,要我示范给你看啊?」
我从后腰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在王珂震惊的目光中甩开刀刃,无所畏惧地往他那一行人中间走去。
13
王珂警惕地盯着我,举起手中的枪对着我。
「你要干什么?」
王珂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会来真的,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我冷笑:「不是要撕票吗?」
说完顺势抓着程莲坐了起来,一手抓着他身后绑着的手,一手将刀尖抵上程莲的脖颈,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压出一道清晰的红痕。
「这一刀下去,大动脉破裂,三分钟之内就会失血身亡,王导要不要计时?」
程莲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喉结配合地滚动了一下,微微仰头的功夫,渗出的血更多了。
「等等!」
王珂突然大喊:「你他妈真敢杀人?」
就在这时,工厂外传来了警笛声。
王珂脸色大变:「你报警了?」
我歪头看他,一脸天真无辜:「怎么会呢?可能是路过的巡逻车吧。」
王珂冷哼一声,故作冷静地道:「我可不信你这个连蚂蚱都怕的怂蛋敢杀人。」
我定定地看着他:「你也知道我是喻家人,你当年罚款就能解决的事,我哥哥却有能耐把你送进去白坐三年的牢,杀个人而已,有什么不敢的。再说了,是你绑的程莲,谁杀的还不一定呢。」
王珂的视线在我和程莲之间来回扫视,额头渗出层层冷汗。
越来越近的警笛声令现场氛围瞬间紧张了起来。
其中一个绑匪慌张地看向王珂:「王哥,这跟你说的可不一样啊,这小子要是杀了人,把锅甩到我们头上,以他哥的手段,难保不会让我们以命偿命啊。」
我盯着王珂的眼睛,慢悠悠地道:「王导,想好了吗?要钱还是要命?」
王珂犹豫着,一时间不知道该救程莲还是该威胁我。
他只想要钱,根本不想背上人命。
突然,程莲剧烈挣扎起来,绑在身后的手挣脱了绳索,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手中的刀抢了过去,和我假意扭打到了一起。
一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
「操!拦住他们!」
王珂终于反应了过来,但已经晚了。
听到枪响那一瞬,程莲一个翻身把我护在了身下。
工厂大门被撞开,持枪特警鱼贯而入。
「警察!不许动!」
混乱中,王珂朝着我的方向举枪。
一声枪响,王珂被狙击手一枪命中胸口,而他的枪打歪了,擦伤了程莲的手臂。
其余绑匪见状立刻抱头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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