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我弟叫昭凌,不叫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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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昭珏哥哥吧?」假山後的孩子扒著石頭,小心地探出腦袋來。

「昭凌?」昭珏試探著喊出這個名字。

「真的是昭珏哥哥!」 那孩子從假山後蹦出來,像只歡快的小雀兒。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棉布衣裳洗得發白,卻整潔得沒有一絲褶皺。小臉白淨得像新雪,眼睛亮晶晶的,嘴角還沾著糖霜。

那孩子仰頭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來陪凌兒玩的嗎?」

昭珏鬼使神差地應了一聲:「是啊。」

小昭凌的眼睛瞬間亮得像星星,轉身從假山後寶貝似的捧出個沙包——粗布縫製的,打著補丁,卻洗得乾乾淨淨。

「那我們玩球吧!」

那天下午,歡笑聲驚飛了滿院的麻雀。小昭凌跑得小臉紅撲撲的,髮髻都散了,細軟的髮絲貼在汗濕的額頭上。

那大概是昭凌出生三年來,最開心的一段時光吧。

但也正因為那一次玩耍,父親狠狠地揍了昭珏一頓。

「啪!」

戒尺狠狠抽在掌心。

「誰准你去見那個災星的!」

兩天兩夜的罰跪,膝蓋鑽心地疼。窗外的月光冷冷清清,他始終想不明白:這到底算什麼過錯?

後來,他學會了目不斜視地從昭凌身邊走過。

只是偶爾他會看到昭凌遠遠地抱著那個打滿補丁的沙包,用滿懷期待的目光望著自己。

而他卻只能親眼看著那一份期待在昭凌眼底一點點地褪去,重新變成濃濃的失落。

甚至有時,母親帶著自己和昭珩玩耍的時候,也能看到昭凌站在角落靜靜地看著,卻從來不敢靠近。

大概那個時候,昭凌自己也明白了吧。

無論他怎麼渴求,怎麼討好,怎麼小心翼翼地靠近,這一切都沒有用的。

燭火輕輕跳動,將記憶的影子拉得格外漫長。

昭珏猛然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眼底一片濕潤。他抬起頭,看向面前沉靜而淡漠的昭凌,心底泛起濃濃的愧疚與難言的酸楚。

他們之間,究竟錯過了多少歲月?

「這些年……」昭珏喉頭發緊,聲音啞得不成樣子,「委屈你了。」

昭凌微微一怔。

牆上的影子晃了晃,燭火「噼啪」爆開一朵燈花。

「都過去了。」

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卻讓昭珏心如刀絞。他忽然看清了昭凌眼底的東西。

那不是怨恨,而是一種經年累月的、深入骨髓的孤獨。

昭珏八歲那年,終於明白了父親口中所說的「不祥」究竟意味著什麼。

魔尊轉世,冷酷嗜血。

五歲的昭凌,站在血泊中,神色平靜得可怕。九具屍體橫陳在他腳邊,而那雙小手,還滴著溫熱的血。

他平靜地殺了九個人,就像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當父親命人將他送走時,那個小小的身影卻哭得撕心裂肺。昭凌被強行抱上馬車時,掙扎著回頭,淚水模糊了整張小臉。

「哥哥……」

那隻沾血的小手,朝著躲在門後的昭珏伸來。

那一瞬間,昭珏只覺自己的心臟猛地被什麼東西狠狠攥緊,痛得喘不過氣。

他忽然有種錯覺,自己虧欠了這個弟弟一些非常重要的東西。

如果……能再多陪他玩一次沙包就好了。

這一別,竟是整整十三年。

十三年後再見,昭凌已是十八歲的翩翩公子。

那日陽光正好,少年一襲白衣自馬車上踏下,衣袂在風中輕揚。他身邊跟著個叫松墨的少年,二人言笑間,昭凌抬眼望來——

「大哥。」

他微微一笑,眉眼溫潤如玉。

昭珏幾乎要脫口而出:「要玩沙包嗎?」

大概是為了彌補心中那份深深的虧欠,從那之後,昭珏總會在昭凌身上多傾注幾分心思。

城西莊子的收成、府裡新來的馬駒、母親親手釀的梅子酒……他總會在閒談時提起這些瑣事,看著昭凌認真聽取的模樣,彷彿這樣就能彌補些什麼。

卻不曾想,這些微不足道的溫暖,竟讓昭凌甘冒殺頭之險,來劫這法場。

十三年,自己這個弟弟,到底過得怎樣?

昭珏心底泛起濃濃的酸澀。

燭火搖曳,將他從回憶的深處拉回到現實中來。

「時候不早了,你且回去吧。」昭珏起身,從桌上取過一封家書,「這替我轉交父親母親,就說我一切安好。但切勿讓他們知曉我在這裡,以免招惹是非。」

昭凌頷首接過。

昭珏緩緩起身,衣袍摩擦發出簌簌輕響。他伸手按住昭凌的肩膀:

「凌兒。」他的聲音低沉得像是從胸腔深處震出來的,「這魔氣若是壓不住,大哥陪你一起扛。」

燭光在昭珏眼中跳動,映出一片赤誠。

「但你要記住——」

他忽然抽劍出鞘,寒光閃過,一縷黑髮飄然落地。

「以此為誓,你昭凌此生,永遠是我昭珏的弟弟。所以——」

劍尖抵地,發出「錚」的一聲清鳴。

「給我好好控制住那些鬼東西……」聲音突然哽住,「別讓大哥失去一個親人。」

牆上,兩個影子終於完全重疊。昭珏的額頭抵在弟弟肩上,這個在戰場上鐵骨錚錚的青年將軍,刑場上尚不肯低頭,此刻肩膀竟在微微發抖。

昭凌喉頭微動,靜靜垂眸。燭火映在他俊朗的眉眼之間跳躍著。

二人誰都沒有再說話。牆上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彷彿回到了那個玩沙包的午後。

密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姜璎探進半個身子,手裡捧著塊金黃油亮的桂花糕,糖霜在燭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宮裡的糕點果然不一樣,」 她聲音裡帶著滿足的甜意,「聊完了嗎?該回去了。」

昭珏抬眼望去——

昭凌的背影明顯僵了一瞬。

而後,那個總是挺得筆直的肩背,竟微不可察地鬆了下來。燭火映在他的側臉上,昭珏清楚地看見,弟弟眼中那層經年不化的寒冰,在聽到這個聲音的剎那——

消融成了三月春水。

那目光中的溫柔與眷戀如此赤裸,讓昭珏心頭一震。多少年了,他從未見過弟弟露出這樣的神情。

原來如此。

昭珏忽然明白了蕭承軒那句話的真正分量。有姜璎在的昭凌,眼裡是有光的。

他唇角不由自主地輕揚:

「姜姑娘。」

「嗯?」

昭珏鄭重地拱手,彎腰,行了一個標準的家禮:「我二弟,就此拜託姑娘了。」

密室忽然安靜得能聽見燭芯燃燒的細響。

昭凌的身子一僵,耳尖泛起淡淡的紅。

姜璎眨了眨眼。

她先是愣住,隨後忽然展顏一笑。

那笑容明亮得晃眼,像是破曉時分的第一縷陽光,乾淨俐落地刺破所有陰霾。

「那是自然。」

她答得乾脆,聲音清亮,每個字都擲地有聲。

燭火將三人的影子投在牆上,交織成一幅溫暖的剪影。姜璎伸手拉住昭凌的衣袖,動作熟稔得彷彿做過千百次。

窗外,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一縷月光穿透雲層,悄悄落在密室的石階上。

昭珏覺得,那月光為自己的弟弟照亮了歸途。

然而他並不知道,這條看似明亮而溫柔的路,並非他所想像的那樣簡單。

等待昭凌的,反而是一場更為幽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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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櫻的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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