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關上的房門好一會,阿虎哥這才收回視線。
屋裡靜得出奇,就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
我默默的整理著剛才收繳上來的文件,仔細的把文件收成三叠。不用抬頭,我都可以隱約的察覺道阿虎哥那灼人的視線。
我頭也不抬的問道:「幹嘛一直盯著我看?」
「你真的要放了他?」阿虎哥霸道的問題打住了我的好奇,雖是在提問,但眼中的凶光卻怎麼也藏不住。
很顯然,對於這一而再、再而三的內鬼問題,他已經失去了包容心,也可能是因為被刺激的多了,有些丟面子,所以才會變得像是惱羞成怒也不一定。
總之,此時的阿虎哥看上去是真的很不爽。
「怎麼可能。」我聳了聳肩,不再看他臉色,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被竊走的內容上面。
我的語氣放得很輕,像是日常問候,很難想像就在剛才,我隨口一句就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死。
聽了我的回答後,阿虎哥一臉難以置信的指了指門口處:「那你剛才?」
我用一種看著智障的眼神瞥了眼,這才向他解釋:「我不那樣說,你覺得他會這麼簡單的配合我們嗎?現在這個時間點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們可沒時間陪他耗下去。」
阿虎哥不說話,指尖在膝頭上輕點,虛虛敲著節拍。那節拍亂了兩次,收回去,又緊了緊。我輕笑一聲,淡漠的注視著他身上的便話,人心一緊一鬆,最容易露出縫,就如同現在的他。
我無奈的癱了攤手:「況且我又不笨,把他放了,就能保證情報不會再洩漏嗎?」
「你的意思是?」阿虎哥嘴巴上問著,不過手卻抬了起來,對著自己的脖子划了一下,比了個砍頭的動作。
「嗯。」淡淡的點了點頭後,我這才繼續把注意力放回文件上。
「你下得了手?」阿虎哥不依不撓的追問道。
「不知道。」我平靜的回答,並接著補充:「但你們應該有相應的手段吧?」
畢竟是黑道,如果說他們沒有針對叛徒的手段,那我一定是不信的。
所以是不是我動手,這點還真的不需要我去糾結,沒有必要都把事情攬在我的身上,況且小馬本來就是阿虎哥這邊的人,交給他們處置對我還比較有利些。
「你不親自來?」阿虎哥很是詫異的追問。
「為什麼我一定要親自動手?」聽了阿虎哥的問題後,我很是詫異地反問。
阿虎哥想也沒想,很習慣的就解釋起來:「哪有為什麼,這不是江湖規……啊!」
說到這裡,阿虎哥終於搞懂了問題,同時,我也明白他為什麼有此一問,我們倆剛才就是在各說各的。
從他剛才脫口而出的內容可以做出些簡單分析,簡單來說,江湖規矩大概就是誰抓到叛徒,或者是誰目前是領頭人,就交給誰來處置的吧?反正我是不懂這些啦,今後多半也沒有懂的想法,現在,誤會也搞清楚了,所以我還是把這個爛攤子丟回給阿虎哥。
這時,我反而對著阿虎哥調侃道:「話說,你那邊應該不會把人放了吧?」
「怎麼可能。」阿虎哥習慣性的從上衣口袋裡掏出菸來準備解饞。
「你那邊沒問題?」我看著一臉平靜的阿虎哥,不動聲色的問道。
這也怪不了我,畢竟之前第一次遇到內鬼問題的時候,阿虎哥就曾想大事化小,所以,我還是需要稍微過問一下的,雖然這樣他的心裡可能會有些不舒服,不過想必他也能體諒。
正如我所預想的那般,叼著菸的阿虎哥抬眼朝我瞅了瞅,這才悠悠開口:「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放心吧,我不會放人的。」
「喔~那就好。」簡單的回應過後,我便重新翻閱起文件來。
一時間,房間裡的氣氛突然就變得詭異了起來,安靜的空間、凝重的氣氛,唯有不合時宜的紙張翻動聲有節奏地響著。
過了好一會,阿虎哥這才在次開口:「你這樣就信了?」
「不然呢?」我繼續翻著文件,對於他的反應早有預料。
「你就不擔心我騙你?」他難以置信的追問道。
「不擔心。」我淡淡的回道,同時卻在心裡補了句──反正騙我我也有方法應對。
「你……」他瞪大了眼鏡,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
剛好就在這時候,我把大部分有問題的文件看完了,這才重新抬頭面對著他。
「嗯?」揚了揚眉頭,我好奇的與他對視著。
只見他眉間緊皺,手指指著我,嘴巴張得大大的,等了一會卻什麼也沒說。
「不信我?」好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般,我像是嗤笑般地揚起嘴角。
聞言,他漸漸的收斂了表情,然後有些尷尬的點頭道:「很難相信。」
我無所謂的跟著點頭表示同意:「可以理解。」
「……我不懂。」他一臉複雜道。
我嘆了口氣:「阿虎哥,你想多了。」
「為什麼要說到我身上?」他好奇道:「不應該是你給個解釋嗎?」
我翻了翻白眼,對於這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傢伙是真有些無言了。
現在是你身上有問題,你還在我身上找答案?不過,我也知道跟他說清楚這點有難度,所以這才換了個角度的。
「你是哪邊的人?」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重新提問道。
「我?」他指了指自己,原本想回答,可是剛要開口,卻又收住了嘴。
很顯然,他也意識到問題所在了。
我也沒有等他自己找答案的想法,這麼問也只要點清楚重點而已,所以便自顧自地繼續開口:「我的臨時搭檔?還是正天盟?又或者是郭老大?」
「……」三個回答把他的話也堵了回去,又或者說,他其實也不知道我剛才那個問題的真正答案該怎麼回答。
看他沉默了好一會後,我這才繼續接話:「其實,不管是哪一個,答案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們這一邊,不管你最後是同意哪個答案,都不可能放了小馬。」
說著,我便豎起食指道:「只要小馬活著,我們這裡就可能會因此暴露在對方的視野中,此次的行動失敗後,在場所有人都必定沒有好下場,大毒梟里卡諾可不是吃素的,難道你能奢望他放你們一馬?理由呢?不會是因為你們在他眼裡連隻小蝦米都不算,就覺得他會網開一面吧?」
隨著我的分析,阿虎哥的表情也漸漸變得凝重,看來是確實的把我的勸告給聽進去了。
見狀,我繼續闡明要害:「而且,你能保證剛才他說的就是全部了?又或者他自己沒有留點後手?就算他真的什麼都沒準備,那他背後的那人呢?」
越說阿虎哥臉上的表情就越難看,不過我也沒有一口氣說完的意思。
有些事情點到為止就好,畢竟還是幹過黑社會幹部的,我就不信阿虎哥真能蠢成這樣。
照理來說又是抓人又是暗中竊取機密,設計了一大圈之後,那個幕後黑手會沒點準備?換位思考,如果我是那個幕後黑手,至少也會在小馬身上下幾個保險,誰知道後面能不能有機會來個敗部復活?或是木馬屠城?
說到底,手段都在小馬身上,要沒有後顧之憂,那就是一刀切了永除後患,就像割盲腸一樣,至少我還沒聽說過被割掉之後還能再來一次闌尾炎的。
「你剛說的那些……」他終於開口,聲音壓得很低,「我都懂。只是懂,跟做,差得遠。」
我抬眼望他,毫不迴避他的盯視:「你只是想要馬上得到答案。可現在還沒到結束,局面才剛開始,桌面上也才剛要翻牌。」
「在開牌之前,誰也看不出花色。」我淡淡的開口:「不耐心等等,就會吃虧。」
「江湖上沒這種規矩,老子也沒這種耐性。」他有些不耐的反駁道。
「你有。」我回得很快,也很準。
「否則你不會等到現在,不會到關了門,才來問我想怎麼做,不是嗎?」
他沉吟了一下。我知道這句話刻意把主動權丟回他手裡,他也知道我在這樣做。但他沒有立刻把球砸回來。他在衡量——衡量什麼時候該狠,什麼時候該忍,什麼時候該進攻。
「那小馬那邊……?」他試探性的開口,顯然,對於我剛才的回答,他還是有些不信的。
我揚了揚下巴:「交給你了。」
「你認真的?」他詫異道。
「廢話。」我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他再次確認道:「不後悔?」
這有些摸不准的口氣讓我直接氣笑了。
我聳了聳肩,口氣也變差了些:「那是你的事。」
他看著我,好一會後才長長的吐了口氣。眼底那一點戒備像是被人用指腹輕輕摩過,沒有消失,卻變得更平。
我懶得解釋。博弈不是靠解釋站住腳;博弈靠的是讓對方不敢輕舉妄動,這點不只是敵人,其實,有時候連己方就是一樣的。
我不要一個聽話的手下,而是想要能夠主動配合的夥伴,兩者之間有著明顯的差別。
我清楚,他至今的配合都是出於郭老大的指派,說白了就是義務幫忙的感覺,所以,我需要他真心實意的配合,最好的方法就是打直球了。
「你想要什麼?」他忽然換了個問法,是野性的直覺嗎?使他能直奔事實的核心,又或許是看出了我有所圖,所以態度坦然了許多。
「我要三把鎖。」我伸出三根指頭。
「說說看。」他點著頭催促道。
「第一,是時間——小馬那邊,今晚我們不動他,明天之前任何人不得接觸;第二,資訊——關於他的一切,分開處理,不管是誰,拿到任何一段也不能看全;第三,驗證——算是保險吧,我會放一則假消息出去,只要有人對號入座,這第三道鎖就會合上。」
他眯了下眼:「假消息?」
「一個足夠真、又不會讓我們致命的"真相"。」我說,「比如:我們已經察覺到那個所謂C-16資料的洩漏,目前正在準備轉移。實際上,我們有也好、沒有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方會不會主動來搶。」
「你打算讓誰聽見?」他慢慢地問,聲音低得像從地獄裡滲出來般陰沉。
「讓"該聽見的人"聽見。」我淡淡開口。
他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跳,但什麼也沒說。他在等我把話說完。
「阿虎哥。」我把聲音壓低,並朝他招了招手,等他靠近點後,我這才小聲道:「我懷疑內鬼不只一個。」
他緊皺眉頭,一臉不解的問道:「那你還明目張膽的抓人?」
我聳了聳肩,表情有些無奈「這也是審問過小馬之後才發現的,但還有得救,問題不大。」
「那現在該怎麼做?」他好奇道。
「先把火燒起來吧。」我笑著回答。
「那就必須等風大點了。」他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也是這麼想的。」我笑著與他互相對視。
他搖著頭道:「你這風,想要往哪兒吹?」
「這個嘛……」我看著他:「越多人知道越好。」
他眼神一沉:「玩這麼大,不怕翻車啊?」
「控制好就翻不了。」我收好文件,然後朝他揚了揚,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
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笑出聲來:「行,都聽你的。」
他把煙收回口袋,手指敲膝的節奏恢復得很慢,像是在把心跳調回出刀的速度:「你說的三把鎖,我可以答應。可是假消息,最後得讓我過個眼。」
「隨你。」我說:「但你要保證,我提的三個要求可不能打折扣,不然肯定翻車。」
他瞟我一眼,那表情像是在說:「老子還需要你提醒?」
不過我不可能因為出於信任就退縮,就這麼和他互相大眼瞪小眼起來。
「你連我都不放心?」他有些不爽的抱怨道。
「廢話,你有前科呀。」我坦然承認,絲毫沒給他留面子。
「操!」他罵了聲,隨即點頭:「你做事,果然不留死角。」
「我留過,然後輸得一蹋糊塗。」我平靜道:「所以我發誓以後不會再犯。」
一句話,把話說滿,又把刀口封死。這不是說給他聽,是說給我自己聽。
他坐直身子,嗓音一沉:「那我們下一步怎麼走?」
「先做一件你最不想做、但必須做的事——信我一次。」我說:「你出去之後,把你的人馬壓在場邊別動;我這邊放出風聲。之後,你盯著三個點:碼頭、東區的私人倉庫、還有警局聯絡處。誰先動,誰就是第一個吃魚鉤的。」
「警局?」他眉頭一挑,「你懷疑警那邊也有人接線?」
「沒人的話晚上他們能支援得這麼快?」我不給他留退路:「今晚那幾聲警笛,來得太巧了。能在那麼恰當的時間點出現,那只意味著一件事:有人敲定了節拍。」
他哼了一聲,算是認同。
沉默裡,他那點暴躁的火氣收了七八分,剩下的像是外沿未熄的火星,欲燒不燒,反倒讓人放心。有動力是好事,即使是為了復仇或是其他不良意圖,只要不失控,有個動力源都算好的傾向。
「好。」他點頭:「按你說的做,你放消息,我埋伏。這樣就可以了嗎?」
「當然。」我信心滿滿的保證道:「快得話不出半天,他們聞到味一定會迫不及待地咬上來。」
他一臉不信:「這麼有自信?」
「當然。」我把紙筆拉到面前,寫下三行字,推給他看:
——C-16轉移,碼頭預留船位
——北堤貨車,臨時調度,暫存東區8倉(兩隊人手)
——圍攻第六分局,實現15分鐘,路線、
我笑著敲了敲紙條:「這三個漏洞,就看哪邊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