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蒂爾硬著頭皮向耶德維爾請了兩天假,理由是回鄉探望重病的父親。耶德維爾並不清楚迪隆鎮被封鎖的事情,爽快地准了假。
她下定決心,這次一定要回到鎮上,不管騎士團還是魔厄,都別想阻止她。
身為勇者,她一定要使出她的必殺技,徹底消滅魔厄,拯救家人。雖說她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必殺技到底是什麼,但是等到緊要關頭,例如魔厄直接衝向她的時候,總會有辦法的。
正要登上前往鄰鎮的公共馬車,忽然一隻強壯的手臂拉住了她。
「蘭蒂爾!妳要去哪裡?」
這人居然是菲利浦。
※
一時找不到隱秘的地方談話,菲利浦只好帶著蘭蒂爾來到最近的教堂,向牧師借休息室。
幾週未見,菲利浦瘦了一圈,臉色也不太好看,顯得十分疲倦,一手弔著繃帶。他的眼神變得很複雜,彷彿藏了許多說不出口的話,更正,連他也說不口的話。
而他對蘭蒂爾說的第一句話是:「妳為什麼要帶著掃把出門啊?」
是的,蘭蒂爾的行李除了旅行背包外,還有一枝掃把。
「呃,帶著掃把比較安心。」其實是用來跟魔厄戰鬥的武器,但她當然不能告訴菲利浦。「等等,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吧?你為什麼一直不跟我連絡?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菲利浦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掙扎了許久,終於告訴她事實。
「秋收節那天晚上,我們小隊長……他忽然半夜爬起來,拿劍刺死熟睡中的同僚……總共死了六個人……我和另一個騎士合力才殺死他。」
蘭蒂爾眼珠差點掉出來,怎麼會發生這麼慘的事?
「他……變成魔厄了嗎?」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釋。
菲利浦搖頭,「他死的時候仍然是人類,至少身體是。」想到當時的慘狀,他打了個冷顫,繼續說:「為了確認不是魔物作祟,我們小隊全體被隔離調查,所以沒辦法聯絡妳,讓妳擔心真的很抱歉。」
蘭蒂爾急著問:「那調查結果是?」
「沒有魔物入侵的跡象。他們認為小隊長可能是平日得不到隊員們的尊重,懷恨在心,在那晚忽然爆發,動手報復,所以我們每個人都被罰悔過。」他不滿地搖頭,「雖說我們確實有錯,不過一個神職人員這麼會記仇也未免太小心眼,當然我不是說我們沒錯,但我們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而且他平常也常常用言語刺激我們,雖然如此我還是很認真在反省……是要反省什麼,我可沒有半夜起來殺人!如果有人得罪我,我一定光明正大跟他決鬥!」
他拳頭在桌上重重一敲,才想到這樣做只有自己會痛。他深吸一口氣,把他最想說的話藏在心裡。
其實他一點也不認為小隊長是懷恨報復。
回想起自己拖著受傷的左手,持劍和小隊長對峙時,對方的眼睛彷彿兩個黑洞,什麼都沒有。沒有良知,沒有怨恨,沒有靈魂。那真的是人類的眼睛嗎?
他不知道的是,蘭蒂爾跟他的想法是一樣的。
小隊長在跟魔厄作戰的當天晚上就發狂開殺,這絕不是巧合,很有可能是被魔厄的毒素感染。就像康布雷夫人說的,魔厄是會傳染的。
話又說回來,當時跟魔厄正面交手最多次的人是菲利浦,他還被魔厄死後放出的黑氣正面噴中,還不是一點事都沒有?
她又想起一件事:秋收節那天,騎士小隊長跟著大主教和副司祭進過坎納的育兒室,菲利浦沒有。
小隊長發瘋,會不會是育兒室的影響?
據說那天之後大主教和副司祭都發燒臥床,所以克洛伯爵的喪禮由首都總主教主持,是不是也是同樣的原因?
想到育兒室,她全身發冷,想起了原本要問菲利浦的事。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如果我找到了魔王,而他還沒有覺醒,該怎麼處理?」看到菲利浦瞪大雙眼,她連忙補充:「我是說『如果』,『如果』,我還沒有找到!」
菲利浦雖然仍有些懷疑,仍是直接了當地回答:「當然是就地正法。」
蘭蒂爾倒抽一口冷氣,「可是他還沒有覺醒,也沒有做任何壞事……」
菲利浦再度重重在桌上一敲,「等他覺醒還得了?還要等他做壞事?白痴嗎?妳遇過那麼多災難,居然還搞不懂?不管是魔王、魔族還是魔厄,通通都要斬草除根,絕對不能留!」
這時牧師一臉不滿地推門進來,提醒他小聲點,外面還有信徒在祈禱。菲利浦道了歉,送走牧師後,他看到蘭蒂爾一臉慘白,有些愧疚。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兇妳的,只是最近實在發生太多不幸……妳找到魔王了嗎?」
「沒有。」蘭蒂爾答得斬釘截鐵,但菲利浦不信。
他厲聲說:「蘭蒂爾!難道妳要包庇魔王嗎?」
蘭蒂爾毫不退卻,「既然要斬草除根,當然要百分之百確定才行。萬一殺錯人,你賠得起嗎?還是乾脆把廷達利家三個男人全殺掉算了?」
她的語氣很平靜,威嚴的氣勢卻逼得菲利浦不敢正視。
「我……不是這意思。妳說得對,要完全確定才行……」
蘭蒂爾繼續問:「還有,我的家人現在怎麼樣了?教會打算怎麼處置迪隆鎮的人?」
菲利浦看她這副架勢,心知再不給她個滿足的答覆,她鐵定會不顧一切衝回家去。
「驅魔已經完成,其他人要在教會的監視下隔離一年。一年後如果沒有人轉化成魔厄,就可以恢復正常生活。但是這一年的隔離如果被人打斷,就要重新計算。妳可千萬不要想偷偷跑回去。」
蘭蒂爾心中叫苦,一年很久欸!誰知道一年之內還會有什麼變化?
但是為了避免隔離前功盡棄,她也只好放棄回鄉的念頭。
告別了菲利浦,她懷著愧疚走出教堂。
她已經下定決心,接下來的首要任務就是查清楚坎納到底是不是魔王。就算答案是肯定的,她也不會告訴菲利浦。
即使對方是魔王,她也絕對不允許騎士們殺害幼童。
她會試著感化坎納,如果不行,就等他覺醒後,堂堂正正跟他一戰。
她握緊了掃把。和魔王堂堂正正作戰,這就是她身為勇者的使命。
※
接下來幾天,耶德維爾照著康布雷夫人給的名單,每晚宴請一位不同的客人。
第一天是曾和王弟一起去聽音樂會,到了中場卻和別的男人一起離開的某子爵夫人,第二天是當場抓到王弟在自己妻子房裡的某男爵,第三天是和瓦倫堡公爵因為分手費談不攏,憤而用紅酒淋他一身的某夫人,以此類推。
最妙的是,只有幾個客人為了迴避瓦倫堡公爵而婉拒出席,其他客人都欣然赴約,因為他們認為瓦倫堡應該迴避他們。
總之每天的晚宴都很精彩,瓦倫堡夫婦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有時他們夜裡的爭吵聲傳遍了半邊宅邸,幸好廷達利家的人都住在另外半邊,從容不迫地看著好戲。
勞倫斯還會把握時間,向耶德維爾轉述這些老爺夫人們的恩怨情仇,讓他在竊笑中真正記下了上流人士的姓名。
能夠給瓦倫堡家添亂固然很愉快,耶德維爾總覺得還是不夠。
要把這些惡客趕出家門,需要更厲害的殺招,但他一時想不到。
蘭蒂爾倒是先想到了。
這天她被勞倫斯叫去問一堆瑣事,走出辦公室就看到露西亞帶著瑪姬,遠遠地看著她。
蘭蒂爾心中叫苦,該不會又要被修理了吧?
她決定主動出擊,帶著甜美的笑容走向露西亞。
「夫人午安。我剛才在向爵爺報告之前請假的事。」
露西亞面無表情,「妳要報告是妳家的事,幹嘛跑來告訴我?」
糟糕,反而顯得心虛了?
蘭蒂爾還沒想出對策,露西亞就先開口了。
「我像是那種一看到別的女人跟我丈夫說話就吃醋的人嗎?」
不是像,妳就是啊!蘭蒂爾心中吶喊著。
露西亞不屑地說:「別把人看扁了,嫉妒是萬惡之源,神是不會允許的。瓦倫堡的人就是心裡充滿嫉妒,才弄得自己醜態百出。那些人完全忘了神的教誨,浪費了神的慈愛,總有一天一定會遭報應的!」
蘭蒂爾肅然起敬,就連她那身為牧師的父親,也沒像露西亞這樣動不動把神掛在嘴上。康布雷夫人說露西亞重拾了信仰,卻沒說她把信仰給黏在身上了。
她腦筋一轉,出了個主意。
「正如夫人所說,瓦倫堡家的人忘了神的教誨,那麼就只好由您來提醒他們了。」
那天深夜,宅邸裡忽然響起了震撼人心的歌聲。
「至聖吾主,榮光普照,庇佑世人,喜樂無涯……」
露西亞集合了自己的侍女與男僕,組成聖歌隊,在午夜的鐘聲響起後,開始在屋內巡迴,高聲歌唱。目的當然是要提醒眾人,勿忘神的教誨。
不幸的是,這支聖歌隊一來訓練不足,二來水準不齊。有人五音不全,有人氣若游絲,有人中氣十足卻是破鑼嗓。
所以當歌聲在午夜的大宅響起時,聽到的人都以為魔厄又衝進來了。
隊伍的出發點是勞倫斯的房門口。勞倫斯還沒睡,聽到這魔音原本準備叫衛兵,隨即認出自己妻子的聲音,連忙推開房門,卻只見到隊伍離去。
下一站是老夫人的臥室,老夫人睡前習慣吃安眠藥,完全不受影響。至於耶德維爾,蘭蒂爾早就提醒他晚上會有「驚喜」,聽到聲音只是躲在被窩裡竊笑。
真正的受害者自然是瓦倫堡家人。公爵夫人驚得滾下床,而淺眠的坎納被吵醒開始大哭,連帶著吵醒康絲坦,苦不堪言。
瓦倫堡公爵揮舞著手槍從房裡衝出來。
「你們在幹什麼?」
露西亞面不改色,「我們在唱聖歌,傳遞神的榮光。」
「唱聖歌就唱聖歌,為什麼要半夜唱?」
「午夜的時候陰氣最重,最需要信念的力量。這屋子裡的人信念都不夠堅定,所以我們要喚醒大家的信仰。」
「這不叫喚醒,叫做吵醒!」瓦倫堡公爵怒吼:「妳是存心找麻煩對吧?快點滾,否則我……」
「否則怎樣?」露西亞十分冷靜,「否則您要槍殺正在讚美神的人嗎?可以啊,請便。」
原本在家中地位低落的露西亞,有了信仰支持後瞬間自信大增,也變得更加沈著,眉目之間多了幾分神聖,和王弟對峙也毫不退縮。
即便是國王的弟弟,一旦被送進宗教法庭也會倒大楣,瓦倫堡只得忍氣放下槍。
「妳已經唱了這麼久,應該可以停了吧?」
露西亞挑眉,「辦不到,我們還有好幾首沒唱。就請殿下安靜聆聽,接受神的指引吧。」
說著就領著隊伍離開,歌聲在黑暗的長廊上迴蕩,彷彿指引通往地獄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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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云:深夜裡的歌聲才是無往不利的必勝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