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喜歡的人陷入這般境地,伊森心痛如絞,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擰到扭曲變形,不由跟著紅了眼眶。他感到無地自容,愛意摻和卑微的自責與恐懼,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遲疑片刻後,他還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身子隨之趨前,想安撫,卻又打住。
於此同時,「不要靠近我!」林暄羽立刻顫聲將他喝住。
伊森不敢直視他,肩頭微顫,垂首哽咽著懺悔:「⋯⋯我⋯⋯我喜歡你⋯⋯」
再也無法壓抑的怒意頓時在林暄羽胸口炸開,喉間迸出一聲低吼,緊握的拳頭裹著萬般情緒,狠狠朝伊森下巴擊出一拳。
伊森被打得頭部往後仰,瞬間眼冒金星,嘴角滲出血絲,他尚未回神,林暄羽已如一頭盛怒的雄獅猛地躍起,借全身之力直接將他撲倒在床上。佈滿血絲的雙眼噙著憤怒的淚光,林暄羽右腳踩著床榻,左膝跪壓在伊森胸口,旋即左手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右拳再度揮出,結結實實地砸在他的左眼角下,使其頃刻便紅腫一片。
怒不可遏的林暄羽像是殺紅了眼,再次掄起一拳,第三拳尚未落下,伊森便倉皇地抬起雙手,硬生生擋下他的拳頭。伊森雙眸漾滿淚水,悔恨交加,哽咽著不斷請求原諒:「⋯⋯別傷了你的手⋯⋯多納席安⋯⋯對不起!⋯⋯對不起!⋯⋯」
聲聲懊悔的「對不起」與淚水,終使林暄羽逐漸冷靜下來,右拳上隱隱的熱痛也提醒著──他的雙手從來只用來彈鋼琴,未曾打過人⋯⋯就算現在將他打死,又能挽回什麼?
如果現在的伊森錯了,那麼,他曾經錯得更離譜⋯⋯
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室內。半晌後,林暄羽一語不發,翻身下床,逕自走向浴室。伊森跟著緩緩爬起,目光緊隨他的背影,懊惱的淚水再度泛入眼眶,模糊了視線。
浴室門後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伊森坐在床上,雙肘抵著屈起的膝蓋,十指耙住頭髮支撐頭部,懊悔與苦惱在胸口不住翻騰──未來,他要如何面對多納席安,以及自己?
沒多久,浴室門再度被打開。林暄羽腰間圍著浴巾,擦著頭髮踏出浴室,水珠沿鎖骨蜿蜒滑落,描摹他結實的胸肌輪廓,並一路順著腹部線條消失於腰際的浴巾下。伊森慌張抬頭,視線剛好撞進那雙冷冽的眼睛。林暄羽丟給他個不屑的眼神,隨手將毛巾往他身上擲去,聲調帶著壓抑情緒的波動,以命令式的口吻低聲道:「去整理你自己!」
語畢,他俯身拾起被扔在地上的衣物,走到穿衣鏡。
伊森握著半濕的毛巾,翻身坐到床沿,雙腿落地準備起身,卻又停住。他低頭思忖片刻後,臉色蒼白地抬頭望向林暄羽,「我收拾完行李就離開。」他低垂眼睛望向腳下地毯,咬咬下唇,聲音沙啞又落寞:「謝謝你這段時間的招待⋯⋯」
原本在鏡前檢視脖子上的吻痕,林暄羽抬眼看看鏡中那垂頭喪氣的倒影,眉心微蹙──他們的關係,往後該如何處理?畢竟合約仍在,他們還得協力完成小提琴協奏曲。
正當伊森從床邊站起時,林暄羽開口了,他的語氣冷若冰霜:「你不是明早的班機回紐約?」
伊森望向他,蒼白的唇瓣微顫:「⋯⋯臨時找不到旅館的話,就在機場⋯⋯」
話未說完,林暄羽轉身,打斷他:「聽著,我不是在挽留你,一切照計畫!」他掃過伊森臉上的瘀青,語氣高傲地像從鼻端哼出:「你不小心摔傷,我會讓阿福送冰敷袋上來。」
伊森因羞愧想婉拒,林暄羽卻語氣不容置喙地警告:「別讓阿福起疑!」
說完,他穿好衣服,頭也不回地走出客房。
* * * * *
晚餐時刻,林暄羽面無表情地坐於餐桌前,雙唇緊抿,不發一語,臉上掛彩的伊森坐在他的右側,神色像個犯錯而不敢亂說話的孩童。整個餐廳氣氛一反兩週以來的熱絡,冷得彷彿一座冰窖,靜得就像圖書館,僅偶有阿福斟酒與備餐時,輕微的餐具碰撞聲。
阿福先將沙拉、法式燉菜與烤鴨胸分三份擺盤上桌,自己再坐到林暄羽左側,這是他平時用餐的座位。自主僕倆來至巴黎後,林暄羽便要求阿福放下台灣林府的繁文縟節,因此,嚴守主僕分際的阿福便將「陪伴大少爺吃飯」,當成工作項目之一,也得到林家家主的許可。
自傍晚返家後,阿福始終留神觀察兩位年輕人的互動,而這時,他偷偷瞄了眼坐在對面的伊森,看著他眼角與嘴角的瘀青,心中帶著些許疑惑──他只看見大少爺被強吻,也知道兩人似乎去了二樓臥室⋯⋯光看外表,兩人八成是打過一架,而贏的多半是大少爺。不過,他也無法否認大少爺襯衫領口下方脖頸上,似乎隱約透著一、兩片OK繃的影子?
他從眼角偷看林暄羽,只見他愁眉深鎖、心事重重,手中叉子在盤中撥弄食物,幾乎沒有真正入口。而低頭用餐的伊森,手指則緊扣餐具,神情緊張,動作生硬。
餐桌氣氛凝滯而詭異,僅有刀叉交錯的清脆聲響在長桌上斷斷續續,林暄羽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硬是撐起幾句平常會說的閒談,可聲音聽來乾扁勉強,伊森則始終埋首餐盤,回應簡短而笨拙──若說他們演的是一齣雙簧,那麼,這兩位音樂家委實毫無天份。
這時,林暄羽終於開口問了:「阿福,你下午何時出門?我不知你不在家。」
阿福放下餐具,取起餐巾擦擦嘴,抬眼正視林暄羽:「我本來在弄院子,後來突然想起晚餐缺了點東西,才臨時出門。」他頓了頓,體貼地補上一句,「本想問大少爺有需要些什麼讓我帶回來,但因您在彈琴,就沒敢打擾。」
這話落下,在座兩人情緒似有些波動。林暄羽雖仍心存疑慮──彈琴⋯⋯但哪一首曲子? ──卻選擇壓下這份疑問。他瞥了一眼伊森,而那人笨拙又緊張地盯著餐盤上的鴨胸,好似唯恐它突然長翅膀飛了,更讓他不願去細究,萬一引起阿福懷疑,反而此地無銀三百兩。
阿福不由暗自納悶。雖說他瞧見伊森先生強吻了大少爺,但以傷勢判斷,大少爺似也教訓了對方一頓;究竟二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他無從得知,但有一事是篤定的:今日午後之事,只會永遠塵封在三人的記憶裡。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