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青黛訂親
等到忙完離開譯館後,天色已近酉末,街市正熱鬧。
慶元港的暮市總比白日多了幾分人間氣。小販收攤前吆喝得更急、孩子拖著糖葫蘆四處跑、連碼頭邊的魚販都願意多送一尾給熟客。越往外走,人聲越響,連海風都被擋得暖了幾分。
我腳步緩了些。翻譯了一日,腦子像塞滿線軸,眼下總算能放空一會兒。順著人流走著,竟走到了東市外圍的舶貨巷。
這條巷子專賣外地進口之物,南洋的花瓷、嶺南的乾果、胡地的紅玉、還有東洋的布匹——我的目光,就被其中一塊布吸住了。
那是一方陵布,布質細柔,底色素白,隱隱繡著細金海波紋。樣式與兩年前曹厚德送我的那塊,幾乎一模一樣。
我伸手輕觸,指腹掃過紋路,心口一跳。
他當時是怎麼說的來著?「這是從東洋帶回來給妳的,別人沒得買。」
當時我信了,還偷偷縫在衣襟裡,每回穿上,便像他陪我一樣。
我與曹厚德,是在明洲認識的。
三年前的一場商會,他作為東洋船商出席,我受外祖之托代為翻譯席間文牘。當時他年方二十一,笑容燦爛,言語周全,與我一來一往談得極好。會後竟主動到私塾找我道謝,還送來幾樣舶來物作禮。
我從未與男子如此親近。他的眼神總是熾熱,話語裡藏不住欣賞。我那時懵懂,卻也感覺得到——他是在追求我。
不到三個月,他就與我父母見了面。父親對他談吐頗有好感,雖然商賈出身,但禮數周到、志氣不錯。我本以為這段情意不會成,但父親竟應了。
訂親是在第二年秋末。那年我沒隨父母回長安,而是決定留在明洲,等他出海歸來,成親過日子。
當時外祖聽說我想留下,也幫我向譯館舊識引薦。就這樣,我成了同文館的通事舍人。平日翻譯文件,或是接待外商談判,偶爾還要隨官出行。既能自立,也能等人——我以為這是最好的安排。
曹厚徳一年出海兩趟,每次動輒數月,通信困難,但每次回航前,他總會托人帶封信來,讓我安心等候。我便數著日子,計算他的船該在哪裡,想像他是否正在某處市集買東西要送我,是不是正看到新奇物想與我分享。
他說過,他想帶我一起遊遍南洋與東洋。
我一直是相信他的。
算日子……曹厚德這趟應該也快回航了。
想到這裡,我不自覺微笑起來,步伐也輕了些,裙角掠過青石道,像是帶了點飛起來的意思。
我想他應該很快就會來找我。
會不會是明日?後日?或者就在今晚?
——可惜我還不知道,等著我的,不是重逢,而是一把利落的剪刀,把所有過往,一刀剪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