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古吉拉特邦,天氣開始轉涼,清晨氣溫約莫20度,陽光灑在乾燥平坦的地面上,不再那麼炙熱。但白天仍可達到30度左右,微風吹來帶著些許塵土與乾草的氣息。
「建議旅遊月份是11月至3月。」
不只是工作地點,竟然連氣候也納入考量了。連這種細節都準備得面面俱到,這大概就是主管們最喜歡的那種秘書吧。
AM6:30,我坐在從艾哈邁達巴德出發的火車上,望著窗外逐漸泛白的天色,腦中卻還停留在方才與她的對話裡。
「我並不會覺得這是讚美,畢竟我能做到的遠遠超過這些。」
「我也沒體驗過什麼更貼心更極致的情況,秘書已經算是我僅有能想像到合適的樣子了。」
「確實,沒有經歷就無法想像,這也算是輪迴的另一種意義吧,此前的經驗全部歸零,以新的劇本重新體驗人生。」
「等等,這怎麼跟我理解的不同?人生不是因為因果而輪迴嗎?怎麼你講的像遊戲式的?」
「最初的輪迴,就是『靈』以不同的劇本來體驗人生。畢竟肉體、情感,這些是『靈』難以想像的感受,就像你無法體會沒經歷過的事一樣。」
「隨著不斷的輪迴,漸漸地『善、惡、因、果、天堂、地獄』這些概念就被創造了出來,並逐漸成為共識,輪迴也就慢慢變質成你現在知道的樣子。」
「那沒有共識的情況下,你又是如何存在的?」
「因為我便是原初的存在,並非被創造出來的共識。即便沒有任何信仰,我依然存在。就像引力在最初的地球便存在,你們只是發現它,而非創造它。」
我沉默了。
「我知道你現在很難理解與接受。沒關係,我們還有時間。不急著讓你接受這一切。你就好好享受這段哈拉帕文明之旅就行了。」
AM8:47,火車緩緩駛入 Bhurkhi 車站。這裡是一個距離Lothal不到10公里的小站,作為前往遺址的中繼點,格外安靜。下車後,我包了一輛車往南開去。
四周是一望無際的田地與低矮的矽土牆,有些牛群、零星的村屋,但人煙稀少。車行途中塵土飛揚,司機沉默寡言,只在遇到岔路時偶爾回頭確認方向。很快,遠處平坦的土地上開始出現一些低矮的石造遺構,像沉睡在大地上的骨架。
AM9:35,我抵達Lothal哈拉帕文明遺址,整片遺址被一圈低矮圍牆所圍住,入口處立著簡單的鐵牌與英文解說。
博物館10點才開,我便在外圍走動。這裡真的十分荒涼,幾乎沒有什麼觀光客,附近也沒有商店、住家或任何現代設施。唯一的聲音,是遠處零星牛叫與偶爾路過的風聲。
不過也不意外,如果還有人使用,那就不叫「遺址」,而叫「古蹟」了。
參觀主體大多在戶外,遺址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被認為是世界最早的「乾船塢」,長方形的凹槽結構,通往一條古老運河遺跡。圍繞周邊,是規劃整齊的街道與房屋基座,有些甚至還保留著井口與階梯。
我站在復原示意圖前對照著腳下的石牆與溝槽,試著想像四千年前的商人、工匠、祭司們在這裡穿梭的模樣。最讓我驚訝的是他們的城市排水系統,明顯規劃出明渠與隱渠交錯、引水與排污分流,這不是村落的規模,是一座真正的「城市」。
但這些都不是我此行的重點。
我來,是為了信仰。是為了Nagani。
我走進簡陋的哈拉帕文明博物館,一棟小型單層建築。內部有空調,但寂靜無人。櫃台空著,只有一位警衛模樣的大叔在角落打盹。
展廳內擺設簡單,卻顯得空蕩。牆上是幾張出土文物的放大照片,包括陶器、印章、珠飾、骨針等,但真正的實物幾乎全數移至更大型的博物館,僅留下數件複製品。
我繞了一圈,不消十幾分鐘便走完所有展示。若不是牆上的英文標註與局部的復原圖,這裡很容易被誤認成地方文化室,而非一處承載著千年文明的窗口。
少了實物、也少了人潮,讓這裡更像一座「記憶的空殼」。但對我而言,更加接近某種原始的安靜,那是一種未被修辭與策展干擾的空白。
「我說呀。」
「嗯?很難得你用這開頭來跟我對話。」
「Nagani算是你的『神性』或『種族』吧?」
「算,也不算吧。遠古的時候,Nagani當然就是我。到了後來,Nagani因為我的形象,而代指所有女性蛇神。於是,它不再是我獨有的尊名,而是泛稱。」
「那你有名字嗎?」
「Nagani就是我的名字。」
「但現在變泛稱了啊。」
「我並不在乎這種事。」
「那……取個只有我們倆才知道的名字吧。」
「什麼意思?」
「就像……暱稱或小名。只屬於我們倆的。」
她沉默了。
不知為何,這次她沒有立刻回應。但我能感覺到她並未離開,就像她正在那個我無法理解的層面上……思考。
是所謂的「當機」嗎?
我抬起頭,看著簡陋的天花板,耳邊傳來微弱的風聲與電扇轉動的「嗡嗡」聲。那聲音像極了某種低語,也像是……蛇的吐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