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午後的烈陽將消防局的白牆烤出氤氳熱浪。李澤煥卸下頭盔時,瞥見個人信箱裡那張不合時宜的明信片——沒有郵戳,沒有寄件地址,唯有他的姓名被一筆一劃用焦褐色墨跡寫在中央,像極了火場裡的炭痕。
紙張邊緣捲曲焦黃,彷彿在誰的指間輾轉多年。他指尖觸碰的剎那,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
「澤煥:知道你終於戒煙了,真好。消防局對面芒果冰歇業三年了,我總夢見那滋味。明天檢修瓦斯管線務必當心。渝瀞」
鋼筆字跡工整得令人窒息。陳渝瀞。那個名字在他喉間燒出七年未癒的傷。
中元節焚燒金紙的紙灰開始在街角盤旋,他攥著明信片站在信箱前,恍惚聽見烈焰吞噬木樑的劈啪聲。當夜他夢見渝瀞站在火場中央,婚紗裙擺捲起橙紅火花,無聲地對他做著口型:「為什麼不來?」
次日破曉,瓦斯外洩通報響起時,他搶在老隊長之前接下令牌。出發前將那張明信片塞進防火衣內襯,紙緣刮過心口像某種預兆。
現場檢測儀數值瘋狂飆升,他卻在破門前驟然想起那行字,猛地揮手喝退所有隊員。爆炸氣浪掀翻整條街時,他已站在安全距離外——那個原本該是他葬身之處的位置,此刻正噴湧著橘紅色火焰。
救完火回到家後,他顫抖著掏出明信片,汗漬浸染處浮出新墨跡:「還是這麼謹慎呢。下次,讓我帶路好不好?」
手機震動劃破寂靜。是母親打來關心的電話,他只記得最後電話那頭,母親以乾澀的聲音說著:「張婕妤,今天假釋了。」
耳鳴聲轟然炸響。那個總是坐在圖書館第三排窗邊的女同學,那個在他婉拒告白後將薄荷糖咬得粉碎的偏執狂——張婕妤。他永遠記得火災後她在警車裡癲狂的笑靨:「她戴著你送的婚戒對吧?現在戒指熔在她指骨上了,李澤煥,這樣我們就一樣了⋯⋯都沒有人愛了!哈哈哈哈哈哈!」
夜風送來若有似無的香氣,是渝瀞慣用的薰衣草香水混著焦炭味。他往窗邊看去,卻見路燈投下搖曳的人影,裙擺翻飛似蝶翅沾火。
玻璃映出他驟然蒼白的臉。
與此同時,門外樓梯間響起高跟鞋敲擊聲,一聲聲像是敲在陳舊的傷疤上。張婕妤的身影從暗處浮現,身上套著件過於寬大的婚紗——裙擺被劣質蠟燭燒出焦邊,頭紗用七年前那場大火的新聞報紙固定。她左手拖著泛黃的汽油桶,右手卻拎著印有「囍」字的禮品袋,袋口露出熨燙平整的新郎西裝衣角。「澤煥,李澤煥我知道你在家,」她的聲音迴盪在老公寓的每一個角落,「我來給你送新郎的西裝囉。」禮品袋墜地時發出金屬碰撞的脆響,裡頭滾出他們畢業合照的相框,玻璃裂紋正好割開渝瀞微笑的臉龐。
而窗外夜色深處的人影逐漸凝實,渝瀞的輪廓在瓦斯燈下泛出青瓷光澤。明信片突然發燙,背面的淡水暮色化作沖天烈焰,火中有雙手臂溫柔張開。
紙錢餘燼打著旋貼上窗櫺,中元節的風裹著檀香與焦味鑽進鼻腔。他聽見門外雙重奏——癲狂的敲擊聲伴著規律的指甲刮擦聲。
焦褐色字跡再度浮現,這次的墨跡如血滲出:
「知道為什麼選中元節嗎?」
「那年今天火場溫度正好828度。」
「你當消防員不是在救人,只是在救你自己。」
「還有,也是在練習怎麼走進我的棺槨裡。」
明信片驟然灼熱難握,正面映出渝瀞完整的笑靨。門外張婕妤開始潑灑汽油,甜膩哼著結婚進行曲。
原來白天那場氣爆不是死裡逃生,是幽冥遞來的延期許可證。他反鎖鐵門,指腹輕撫過明信片邊緣的焦痕——那是從渝瀞燒毀的日記本殘頁採集的炭粉,七年來始終貼在他心口的位置。
直到明信片從他手中飄落,正面漸漸變成一片火海,映出兩個相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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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動話題:「你覺得張婕妤和陳渝瀞,誰對李澤煥的執念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