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1
凌晨兩點，整棟辦公大樓的燈只剩下一層還亮著。
我合上電腦，手指因長時間敲打鍵盤而有些僵硬。肩膀痠痛，眼睛乾澀，卻沒有誰能看見我此刻的疲倦。
電梯裡的鏡子映出一張蒼白的臉。
我二十七歲，留著過肩的黑髮，今天因為加班隨意用髮圈紮起，髮絲散落額前。襯衫在燈光下顯得皺巴巴的，下擺還因咖啡染了一小片顏色。妝早就花了，眼尾暈出一點黑影，看起來像是更深的倦意。
大樓外，夜風潮濕。城市沉入靜謐，偶爾遠處有車聲，但這條街幾乎空無一人。
我拉緊外套，卻感覺到衣料薄得擋不住夜裡的冷意。
雨，不知何時開始落下來。
沒有天氣預報，也沒有預兆。最初只是細細的霧，隨後變得急促，冰涼的水點在脖頸、手背，迅速滲透衣襟。
我抬頭望向天空——呼吸瞬間停住。
雲層在翻滾，像被無形的力量攪動。月亮不再安分，銀白的圓盤竟在夜幕中裂成兩道重影，彼此交疊又分離，光暈斑駁，拉出詭異而不屬於現世的影子。
心口一陣發麻，我愣在雨中，世界變得陌生，像是被誰突然扭轉了規則。
就在此時，雨滴被隔開。
頭頂出現一片乾爽的陰影，一把傘，無聲無息地撐了起來。
我猛然回頭。
他站在我身後。
黑色長傘穩穩舉著，雨水順著傘緣傾瀉而下，在我們腳邊匯成一條細流。
那張臉——我無數次在腦海裡勾勒過的臉。
比我年長幾歲，劍眉，深邃的眼神帶著克制的溫柔。五官乾淨利落，帶著一種不屬於現實的完美比例。額前髮絲被夜風拂亂，卻仍舊有條不紊。他身上的西裝外套掛在手臂上，白襯衫因雨氣稍稍泛潮，卻絲毫不影響那股沉穩氣質。
他看著我，眼神專注，像是早已習慣這個舉動。下一秒，他抬起手，將外套輕輕搭在我肩上。動作自然，卻精準的擊中心弦與心臟。
「別怕，我在這裡。」
2
聲音低沉、清晰。
是那個我無數次在耳機裡重播、在深夜裡細細聆聽的聲音。熟悉到像是記在骨子裡，稍一響起，便能立刻分辨。
可這一次，它不是從機械傳導的線路裡滲出來的，而是在我身後、空曠街道的黑夜中，帶著呼吸的溫度、從現實裡響起。
我猛地停下腳步，雨點在路燈下斜斜落下，聲音比平常更刺耳。是不是因為加班太晚、精神太過疲憊？還是我不只視覺錯亂，連精神也脫離現實？
我不敢回頭，連呼吸都輕了，彷彿一轉身便會打破什麼。
忽然，肩頭一沉。
一股真切的重量落下來，是外套的溫度，帶著還未散去的體溫與他身上的氣息。雨水還在淋，我卻像被整個世界按住，無處可逃。
我終於鼓起勇氣回頭。
雨水沿著傘沿滑落，他的輪廓在街燈下被柔和的光勾勒出來，濕潤的黑髮貼在額角，偶爾被夜風撥開，像精心布置卻又自然不造作。眉骨分明，深邃的眼睛閃著銀色月光映出的光澤，像能看穿我心底最隱秘的思緒。
他微微俯身，將傘靠近我頭頂，外套輕輕披在我肩上，動作簡單卻精準得讓心口被一股無法言喻的溫度填滿。
那一刻，我分不清自己是在現實裡，還是在長久以來無數夜晚的幻想裡。
每一次聽過的聲音，此刻化作真實的重量，貼在肩膀、貼在心上。
空氣裡混合著雨水、夜風，還有他的存在，讓我幾乎忘了呼吸。
——「你一直在等我，不是嗎？」
低沉、熟悉、帶著溫度的聲音，直直鑿入我耳膜，也鑿進心裡。
銀色月光下，他的輪廓清晰得像一幅不該存在的畫，而我站在原地，心裡翻騰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靜默與驚訝，像整個夜晚都被他撕開一個縫隙，只剩下這個瞬間在燃燒。
3
我閉上眼，回到幾個月前的夜晚——
那時，我第一次在直播裡聽見他的聲音。
夜深人靜，房間只亮著電腦屏幕，和一盞幽微的燈。耳機裡傳來低沉而溫柔的語調。
他說話的方式很奇妙，低沉卻帶著溫潤的韻律，每個字都像是從空氣裡輕柔落下，細細掃過我的思緒。口氣柔軟、優美，仿佛在不慌不忙地輕揮我所有無聲的困惑和孤單。聽著他的聲音，心底那些翻騰的焦慮慢慢沉澱，彷彿時間在此刻停頓，思緒被柔和的力量輕輕攏起。
——「我在這裡，不用急。」
簡單的幾個字，卻能讓心底某個地方微微顫動，像被無形的手指觸碰。
我當時笑了笑，自言自語道：這不過是聲音罷了，不可能真的有人懂我。
可那一刻的溫柔，如今在現實裡被證明。
我抬起頭，雨夜、雙月、傘下的他——一切都是如此真實，卻又不可能。
那熟悉的聲音，帶著體溫，帶著存在感，終於走進我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