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淵十九年八月初七。
這些日子,雲兒總覺得自己莫名其妙被針對。
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錯在哪?早上在王爺起床時候伺候,總覺得那眼神特別犀利,常常冷冷掃她一眼,然後轉過頭去。
以前還偶爾會跟她說聲早安,現在乾脆把她當空氣,頭也不回地走人。
——是沒差啦,下人本來就該隨時注意主子走動,跟在後面就好。
只是……總覺得自己做什麼都會惹主子生氣。
那日王爺上早朝,她照例跟著侍衛們在殿外等候。
陽光才剛露臉,冷風就吹得她連打三個呵欠。
「哎——」雲兒靠在牆邊,抱著帳冊小聲嘀咕:「還是在牧場工作比較好啊……」
阿楠好奇地轉過頭:「咦?為什麼?跟在王爺身邊不是很好嗎?」
雲兒一臉「???」我們是進入什麼平行時空嗎?雲兒瞇眼 「你真的覺得很好?」
阿楠很認真:「對啊,王爺待我們屬下都很好欸,也不擺什麼架子。」
「……不擺架子?」雲兒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了劇本。
從削蘿蔔升到牧場書吏,再從書吏被升成書案宮女,她一路被王爺電到飛起來。
現在聽到阿楠這麼說,真的不懂??
阿楠補充:「真的!王爺最討厭那些繁文縟節的禮儀。像我們想跟他打個招呼,他就會說『別,承擔不起』。還有我們在習武的時候,王爺也常跟我們鬧在一起,刷槍練劍,還常請喝酒同樂……」
(只是最近王爺落魄了些,可能沒什麼心情。)
阿楠沒有把這句說出來,免得亂傳話。
雲兒:「……」一臉「你說的是同一個人嗎?」的表情。
阿楠忍不住笑:「哈哈,那還是你不夠乖吧?」
「怎麼乖?」雲兒滿臉困惑,「平常還不夠乖嗎?該抄的抄、該跟的跟,還能怎麼樣?」
阿楠上下打量她,沉吟片刻:「要不要試著冷靜一點?」
「冷靜?」
「嗯……比如說,去面對現實。把不敢看的東西,強迫自己一直看,看到死心為止。」
「啊?什麼東西???」雲兒滿臉黑人問號。
阿楠笑了笑:「因為你看起來心浮氣躁。」
說完後,不久便下朝了,知棠從金鑾殿走出來,雲兒便隨眾人一起跟上離開。
另一邊,陸昭看著雲兒匆忙跟上的背影,不語。
王爺在牧場溜馬,霜河蹄聲一圈又一圈。
雲兒抱著帳冊,嘴裡默默數著:「十一圈、十二圈……」 數著數著,腦子卻飄回早上阿楠說的話。
(冷靜……去面對現實,把不敢看的東西強迫自己一直看,看到死心為止……)
雲兒眼神一陣恍惚,下意識往下飄。
她才發現,自己從來沒真正看過王爺的正臉。
平常盯的不是霜河,就是他一身高級衣裳。
(因為長得太犯規了,乾脆就不看嘛……)
她深吸一口氣,眼神慢慢往上抬。
(好……就看一次,死心總可以吧!)
目光落在那張臉上。
(……喔……真的……好好看……)
雲兒立刻心慌,又想把眼睛往下移。
(啊啊啊!不行不行不行!)
她猛地提醒自己:「要冷靜!」
於是整個人像木頭樁子一樣,死死盯著王爺的臉,硬是看了數十秒。
數著圈的嘴巴沒停,心裡卻已經快炸開了。
知棠在馬上忽然有種被當獵物盯上的感覺。
他勒住馬繮,順手一拉霜河,猛地回頭。
只見雲兒眼睛圓圓,目不轉睛,整個人像定格了一樣死死盯著他看。
兩人對上視線的一瞬,雲兒腦子轟的一聲炸開。
(完了完了完了!!)
她立刻裝作沒事,把眼神往下一壓,猛盯帳冊,嘴裡胡亂喊了一聲:「二十……二十二圈!」
知棠看著這小宮女,心裡暗暗皺眉:這丫頭到底在發什麼瘋?
心裡暗暗冷哼:
(旁人看他時,都是恭敬收斂,把他當主子伺候。這丫頭倒好,盯得眼睛發直,好像要把他啃了一樣。)
不過轉念一想,也懶得理會。 ——花癡就花癡吧,她要看就看唄。
他甩了甩馬鞭,繼續策馬溜圈。
雲兒見王爺沒再理會自己,心裡反而更篤定了。
(對,這就是機會!要冷靜!要審美疲勞!)
於是她又抬眼,死死盯著那張臉。
——看久了,總該沒感覺吧?
——對,這樣才能徹底死心!
嘴裡繼續數圈,心裡卻像念咒一樣: (冷靜、冷靜、冷靜……!)
雲兒盯到眼睛酸,嘴裡數著:「三十二圈、三十三圈……」
等王爺終於溜完馬,雲兒覺得自己眼睛快抽筋,腦子一片空白。
—— 回到書案室,她打開日誌開始記錄。
「今日王爺於牧場溜馬三十三圈。」 筆尖停了一下。
她忍不住在下面又加了一句: 「尊容依舊。」
寫完自己也愣住,立刻用墨塊胡亂抹掉,差點把紙磨破。
(啊啊啊!我不是說要審美疲勞嗎?!怎麼還是忍不住寫下去!)
她撐著頭長歎一聲: ——冷靜太難了,比抄帳冊還難。
不過幸好,今天只要把這帳冊寫完就可以回去休息了,連續十天都不眠不休寫這些文字山,感覺都有點頭昏腦脹,外加下腹疼痛了。
才剛這樣想而已…
「這些,今晚也要抄完。」
帳冊啪的一聲被丟到她面前,墨香裡帶著濃濃的加班氣味。
雲兒低頭看著那一疊厚厚的冊子,心口抽了一下。
——這臉再好看,也不會幫她抄帳啊!還一直加工作!
她覺得身子有點怪怪的,下腹隱隱作痛,眼皮也沉。
鼓起勇氣抬頭看了王爺,壓下自己莫名其妙的緊張,顫聲問:
「這些……王爺,有很急嗎?」
知棠隨手把玩著馬鞭,眼神慵懶,聲音卻壓得極輕:
「怎麼?明天交,很難嗎?」
那笑意看似調侃,實則像利刃輕輕壓在脖頸上,不容置疑。
雲兒心口一緊,差點沒當場哭出來。
她低下頭,只能悶聲應道:「……是。」
知棠轉身離去,暗暗一哼,心裡卻隱隱發躁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長得怎樣,可被這麼赤裸裸地盯著,心底卻生出說不出的厭煩。
他甩了甩袖,索性不再多想。
加工作?
隨手一推開,也就罷了。
燭火一晃,留她一個人對著帳冊發呆,眼前的字跡卻慢慢開始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