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真覺得薪水應該要五倍才對…」
手裡晃著茶杯、靠在門邊的知棠看著這一位新調任的員工在喃喃自語。
她坐在知棠的書房裡,被帳冊壓得像棵快枯的白菜。知棠覺得好笑,他認為自己也沒有過度刁難啊?
不過那只是——他認為。
知棠從背後出聲「既然覺得要五倍,那你就抱著必死的決心死命工作啊!」
聽到知棠的聲音,雲兒猛地一跳,趕緊奮筆疾書繼續努力工作。
看著雲兒低頭狂寫,知棠看到桌上還擺著一碗涼透的肉湯,已經結了層白色的油花。
「...........」
看著那一碗肉湯,知棠想說這傢伙有沒有好好吃飯啊...
王爺專屬書房的空氣,從七月開始的這些日子,總是帶著一種奇怪的壓迫感。
雲兒伏在桌邊,手裡的毛筆已經改到第三回,紙上的字跡密密麻麻,像是要把人埋進去。
「這裡的數字,重寫。」
對面傳來冷冷的一句話。
賀知棠像看一個沒及格的學生。
「這不是你自己寫的格式?」她忍不住嘀咕。
「是啊。」知棠語氣很淡
「但你抄錯了。」(刻意停頓)「——錯在這個圈沒畫直。」
理由牽強得離譜,卻又挑不出明顯漏洞,讓人想反駁也沒法反駁。
……抄錯還要她改五次,這人是閒得沒事嗎?
雲兒雖然很生氣但是她悶不吭聲。
想到她之前剛到職第一天看到這主子的帥臉,還會不知所措的樣子,覺得很可笑...
果然有些人遠遠看就好了...
雲兒悶著頭低下去,心裡火氣直往上竄。
那股壓迫感,讓她忍不住想起了東宮的日子。
那時候,她才十三歲,滿心以為能更靠近陸昭,結果莫名其妙的被送去東宮。
光亮的宮燈、寬敞的廊道下,潛伏著隨時會把人吞掉的寂靜。
掌事王嬤嬤的指令總是讓人無處可逃,連她倒茶的速度都要計算。
稍有差池,就會有人冷著臉站在你身後。
再加上雲兒沒有背景,整天都是做著最底層的雜事,好像做什麼都是錯的一樣。
在那樣的日子裡,唯一能讓她喘口氣的,是偶爾在角落遇到陸昭。
他會揉揉她的頭髮,低聲說:「再撐一下。」
那時候,她以為自己能一直靠著這份慰藉過日子。
好不容易今天年初在陸昭的幫忙下到了皇家牧場感覺重獲新生。
但短短才過幾個月現實又無情的打臉她。
她真的不想,再回到那種被盯得透不過氣的日子。
不知道是該不該認命——
這種壓迫感,是會兜兜轉轉回到自己的身邊。
雲兒在知棠的萬般刁難下,好不容易處理完一疊帳冊。
怎知知棠又抱了一疊過來放在桌上。
他動作不急不慢,目光卻沒有落在帳冊上,而是若有若無地掃過她的臉,像是在確認她有沒有因為疲累而露出破綻。
這個行為不知道幾次了。
前幾天雲兒可能還會一臉崩潰,不過現在頭也懶得抬了,繼續寫眼前的帳冊。
過了幾天,知棠他們夫妻倆坐在廳堂喝茶。
知棠看著自己有興趣的兵書。
而王妃看著雲兒整理的帳冊。
「你以前都沒讓人寫這麼仔細,現在怎麼也把去年已經歸檔的部分重新審核?」
王妃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揶揄,一方面也是想要勸勸他點到為止就好。
賀知棠懶得回,繼續翻他的兵書,後來覺得沒趣,就離開廳堂了。
王妃看著這個幼稚的夫君,放下這些新寫的陳年檔案,喝著一口清茶。
— -
知棠離開廳堂,轉進後院。
一路上,宮女丫鬟們捧著銅盆打水、撐著團扇,見到王爺路過,忙跪下行禮。
知棠只是點頭,腳步不曾停。
走到某處,是側室江花綿的院子。
窗外掛著風鈴,夏日的風一掠過,就帶來一股甜香——是剛出爐的紅豆餡包子味。
「王爺來得正好,剛蒸好,快趁熱吃。」
花綿笑著捧出一盒包子,眼角含著柔情。
知棠隨手拿了一個,掰開的瞬間,紅豆餡冒著熱氣。
他不太喜歡這股甜膩味,但沒說,只是咬了一口。
花綿一邊替他斟茶,一邊聽他隨口說起最近的事。
有馬兒的事,有兵法的事,還有「欺負人」的事。
知棠隨意咬了一口紅豆包,皺著眉嫌甜,卻還是把話往外丟:
「那姑娘也是怪,桌上放著一碗肉湯不動,一上午光啃帳冊。誰又逼她不吃不喝了?」
語氣裡帶著不以為然,聽在耳裡卻像是暗暗的抱怨。
他其實整個上午都注意到那碗湯原封不動放在桌邊,心裡嫌她固執,卻又不知怎麼就惦記上了。
花綿失笑,給他添了茶:「王爺沒逼,可她若是想在您面前爭口氣,自然不敢鬆懈。」
知棠一愣,哼了聲,沒再接話。
花綿把小食盒推到他面前,語氣仍舊溫婉:「您把她放在身邊,目的也不是要虧待她,而是讓夜衛司那位不敢小瞧。既然心裡在意,就照您的個性帶人,別真把她逼得太緊了。」
知棠聽了也覺得確實如此…
那姑娘確實是被他們牽連的,做事點到為止就好了…
看她這樣埋頭苦寫也好些日子了,也算是把之前忽悠我的事情還清了。也算氣消了…
知棠看著那幾個圓滾滾的紅豆包,心底暗暗歎氣——這東西他平生最嫌棄。
可花綿並不知道。
不過他也沒有很想讓她知道。
「罷了。」他拿起食盒,轉身往帳案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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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慢悠悠,像是去巡查下屬,卻不自覺放輕了聲音。
「喂。」 肩膀被戳了一下,雲兒猛地回神。
賀知棠正站在旁邊,手裡拿著一塊紅豆包,挑眉看她。
「要吃嗎?」 雲兒愣了愣。
雲兒接過點心,輕咬一口。
甜膩的味道湧上舌尖,她才驚覺自己今天除了喝水,什麼都沒吃。
一口接著一口,竟忘了矜持,大口把包子往嘴裡塞。
「慢點——」知棠才剛開口,她就被噎住了,眼淚都快出來。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將手邊的茶盞推到她唇邊:「喝,別真給我噎死在這裡。」
雲兒趕緊接過,咕嘟咕嘟灌下去,好不容易才順了氣。
「咳、咳咳……」她抬頭,耳尖紅得發燙。
知棠看著她一臉狼狽,原本想笑,卻又覺得是自己逼得太緊才讓她這麼餓。
腦海裡閃過花綿剛才的話——「既然在意,就照你的個性帶人,何苦逼人?」
心裡閃過一絲不自在,他語氣放軟:「還吃嗎?這盒都給你。」
雲兒點點頭,乖乖又拿了一個包子。
——甜膩的味道,讓她本來頭昏腦脹的腦袋瓜突然有了清醒。
看著雲兒埋頭狂吃,知堂也覺得好笑,他又補了一句:「你現在還不熟,我把剩下一半的工作交給別人,這一半我陪你做。限你一個月內跟上腳步。」
(雖然這些工作不用做啦…)
雲兒聽到知棠說的話其實有一點小訝異…
語氣依舊是不容拒絕的上位者口吻,可和東宮那種冷硬不同——這聲音裡,似乎多了一絲調侃。
心想:(雖然還是地獄,但可能……是次等地獄。)
「謝謝王爺,奴婢會在時間內跟上腳步的…」
她深吸一口氣,低頭重新翻開帳冊。——既然有一個月,那老娘就拼了!!!
(哎?等等他是不是說陪我做?....可以不要嗎?)
結果她剛暗自吐槽完,便聽到紙頁翻動的聲音。
賀知棠隨手把另一疊帳冊拉到自己面前,攤開筆墨,神情一本正經。
「來,這裡的欄位別空著,要補註解。」
雲兒怔怔盯著他,只覺得後背一涼。
「還有,你那字歪了,別以為我沒看到。」
她忍不住小聲嘀咕:「王爺不是說陪我做嗎?」
知棠頭也不抬:「嗯。陪著你,一起盯錯。」
……這根本比她自己做還慘吧?!
(可以不要嗎…?)
她心裡狂吼:(你的臉這麼近,我要怎麼專心啊?!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