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淵十九年八月初一
在知棠給的期限內,雲兒終於逐漸熟練起「書案宮女」這個職位。
這些日子,比想像中還要忙。每天早上睜眼,第一個念頭不是「早飯吃什麼」,而是「昨天那本帳冊還活著嗎?」。
她得先去王爺的書房報到,再檢查一次昨天寫的內容,確認無問題,再親自送到王妃院裡。
等王爺醒來,她就得隨侍去皇宮「打卡」。
王爺必定先去煉丹室,向皇上請安。
而雲兒就在外頭就跟著一票侍從站在殿外吹風,休息片刻。
如果看到有宮女太監走過,雲兒立馬把自己藏到侍從後方:「借我擋一下!」這些日子混熟了,侍從們也懶得計較,笑著讓她蹲後面。
當日若還有早朝,那就更慘——王爺一出來,馬上往金鑾殿去,她立刻小跑跟上,有時候這些男人的步伐實在太快,但是雲兒又不想落單,想辦法都要藏在隊伍之中。
在皇宮裡,她只能盡量跟著王爺的隊伍,越緊越好。
不是她多想黏著人,而是……她真的怕在前職場落單。
遇到前同事,比什麼都還可怕,何況是地獄前東家…
早朝結束又要往皇家牧場巡視。
而這雲兒一路上先簡單粗略記一下,回到王府,她還得把王爺今日公務的所見所聞,逐條寫進「日誌」裡交上去。
字醜就算了,偏偏內容還得時時刻刻寫清楚,否則王妃那兒就會退貨要求重寫。
這個重寫只會增加隔日工作量。
於是這些日子,她活生生成了王爺的影子。
王爺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王爺坐下來批閱,她就蹲在旁邊磨墨。
王爺在馬場上溜馬,她就在一旁寫今天王爺繞了幾圈。
偶爾,賀知棠會回頭掃她一眼。
那眼神不重。
可偏偏雲兒還沒習慣。
差點當場掉了手裡的帳冊——影子居然也會被主人發現,這實在太危險了。
知棠看她慌張的模樣,他也覺得很好笑,接著繼續做自己該辦的公事。
這份工作與其說是助手,倒不如說更像是監視。
雲兒也不是傻子,但是她只是一個下人。
她也不是很想知道做這些事情的目的是什麼,反正主子說什麼就是什麼唄。
這天上午,賀知棠如往常帶著她進宮。
王爺去煉丹室,向皇上請安。
雲兒則縮在侍從隊伍裡,低著頭躲避前同事的眼神。
正覺得安全時,忽然聽見腳步聲朝她而來。
她一愣,下意識抬頭——陸昭。
他還是那副淡淡的模樣,只是眼神裡,卻多了些在外人面前沒有的溫度。
侍從們正欲向長官行禮,他抬手示意,不必。
雲兒心裡一跳,差點笑出聲,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眼神裡偷比著意思:
(嚇死我啦……我還以為是莊公公經過呢!)
她正想再比上兩句手勢,殿門忽然響動。
賀知棠從裡頭走出,目光似漫不經心地一掃,卻在兩人之間停了半瞬。
他的眼神冷冷掠過陸昭,聲音淡淡:「走了。」
尾音微挑,像是隨手翻過一筆帳。
「阿蒲,走了,別站著,快跟上!」旁邊侍從低聲催促。
「喔喔!好!」
雲兒慌忙把帳冊往懷裡一壓,腳步小跑著跟上去。
陸昭靜靜望著她背影,指尖似乎動了動,終究還是收回了手。
「你跟統領認識?」王爺身邊的侍從阿楠湊過來,壓低聲音八卦。
阿楠是雲兒在這群侍從裡頭最熟的一位。
「呃……以前在這裡服侍時見過啦。」
雲兒眼珠一轉,故作隨意地打哈哈
「送茶水的時候碰過面~」
她心裡暗暗嘀咕,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和陸昭從小一塊長大的事,免得招來麻煩。
阿楠還想追問,她已經小跑兩步,匆匆跟上了王爺的隊伍。
到了皇家牧場後,隨著王爺四處巡視。
巡完後,知棠開始在馬場上溜馬。
在圍欄外記筆記的雲兒,忽然聽見有人在馬廊那邊喊她。
「蘿蔔姐!」
雲兒一抬頭,就見阿旺滿臉笑地跑過來。
「你在王府過得怎樣?」
「沒怎樣,就那樣……」雲兒不想提自己這份「影子工作」
反問一句
「你咧?沒有我這個姐,你在牧場還混得下去嗎?」
阿旺嘿嘿直笑:「沒事沒事,馬伯那脾氣早就習慣了!」
兩人閒扯幾句,阿旺還偷偷塞了珍嬤嬤做的胡椒餅給她。
雲兒對阿旺比了個讚。
把帳冊夾在腋下,滿臉幸福地大口啃起胡椒餅。
不遠處,賀知棠騎著霜河,看著這位「書案宮女」。
早上才見她和陸昭低聲說話,這會兒又和小廝笑成一團,平日裡也和侍從們混得極熟。
他的眉頭,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回到王府後,王爺坐在書房主位,看著一邊的雲兒奮筆疾書,忽然隨口問:
「本王在馬場溜馬的時候,你在跟老同事敘舊,還記得我溜了幾圈嗎?」
雲兒手一抖,差點把墨潑上去,整個人僵住。
「呃……奴婢……」
知棠看她臉色慌張,淡淡一笑:「本王沒有要責備你,我只是好奇,你會怎麼寫。」
「呃……奴婢……就把您這些日子的平均圈數,大概寫一下……」
「蒙混過關?」
「呃……是……」
「嗯——很好,繼續保持。」
「謝、謝王爺……」雲兒抹了一把冷汗。
知棠看著她,忽然起身,慢慢走向她的書桌前,聲音壓低:
「還有一件事。」
雲兒心跳「咚」地一聲,整個人都縮了起來。
他微微俯身,與她的目光平齊,語氣卻出奇的輕緩:
「可以不必這麼怕我吧?」
從七月到八月以來,雲兒都跟在知棠的身後。
知棠其實很不喜歡別人對他畢恭畢敬,而且這姑娘還有那種說不出來的距離感。
(都過一個月了應該要習慣吧?為什麼看他還像看到鬼一樣…)
「呃……奴婢不是怕……」雲兒手指捻著衣角,聲音細細小小。
「那是為什麼?」知棠挑眉。
「因為……因為王爺美顏盛世……很難平靜……」
知棠愣了愣,眼角一抽,差點笑出聲。
這算什麼答案?
是誇他,還是嫌他?
他低頭看著這姑娘,眼睛直直黏在自己臉上,像只被燈火迷住的小飛蛾。
半句奉承沒有,全是真話,偏偏蠢得要命。
——真是無語。
知棠索性沒退開,反而微微俯身,指尖在桌案上輕敲,似笑非笑,壓低聲音道:
「很難平靜?嗯?本王倒想聽聽,哪裡難了?」
那眼神不重,卻帶著一種慵懶的玩味,仿佛狐狸在逗弄兔子。
雲兒呼吸一緊,耳根子紅得像被火燒,偏偏一句也回不出來。
腦袋裏卻亂成一團:
——這臉怎麼可以長這樣!要是這張臉掉在泥巴裡,我八成也會忍不住跪下去拜一拜!
她慌慌張張低下頭,心口「怦怦」亂跳,手裡的筆差點戳破紙。
——
知棠心裏冷哼
(這姑娘…)
(早上才見她和陸昭低聲說笑,剛才又和馬廄的小廝笑成一團,平日裡也和侍從們混得極熟……現在連看到我,也能臉紅心跳?)
(陸昭兄啊~你喜歡的這是什麼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