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了。省略掉晚餐時和父親的爭吵，從她在斐利責塔地下庫房發現刻有古語的圓盤說起。剝洛克的眼神在她提到文字發光時變得專注，還拿出紙筆要她把看到的句子寫下。
黛菈利菈敘述完後，他開始拋出問題。例如問黛菈利菈說出古語時身體有什麼感覺？發亮的是整個圓盤還是只有文字？是真的亮了，還是她的視力受到影響？庫房裡有沒有其他可能打開圓盤的機關？
黛菈利菈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一五一十地照序回答。但事出突然很多細節她都不清楚，正想著這混帳又要嘲笑她的時候，剝洛克卻只是盤起雙手，抿著嘴像在思考。祈拉也走到檯面旁一臉嚴肅地聽著，廚房的氣氛變得有點緊繃，晶煤燈不時的閃爍讓黛菈利菈更緊張。
「——還有，掉下去那瞬間我感覺約戒好像有變緊。我一開始沒注意到，剛剛才發現好像燙傷了。」
她舉起手秀出祈拉包紮好的手腕，剝洛克眼神一沉，突然趨前抓住她的手。
「——唔！你做什麼？」
「抱歉。但妳看。」這男人居然道歉了。黛菈利菈驚訝地瞪著他，直到剝洛克拿出被他撬成兩半的約戒在她眼前晃了晃。「『守誓者』的功能之一是偵測使用者說的話。但不是一字不漏，否則能量絕對入不敷出。」
「所以？」黛菈利菈把手抽回來，努力不讓震驚顯露到臉上。「這和那句古語有什麼關係？」
「『逃脫危機之口』，」剝洛克複誦，咬字與發音都無懈可擊。「『危機』的古語觸發了『守誓者』，但或許蘊含的能量太大，所以在朝中心發出警報前就先過熱燒傷了妳的手。」
她從來沒聽說約戒有竊聽功能。黛菈利菈想反駁，但想到晚餐時父親的眼神，她一時想不到該怎麼辯解。而且這也表示約戒真的壞了，所以剝洛克碰她的時候才沒受到懲罰。她的計畫也毀了。她原想暫時服從剝洛克，偷偷把約戒搶回來、讓斐利責塔能定位到她。
不過——她抬頭打量剝洛克：「你怎麼會這麼了解約戒的機制？」
剝洛克嗤笑。
「這是帝國多年的傳統：讓奴隸製造自己的項圈。很不幸，我剛成為奴隸的時候在製造相關零件的工廠工作過。」
他用指尖繞著披巾一角的流蘇，側著頭抬起下巴。
「可能我那時太沮喪了，廠長以為我是那群沒自我意識的奴隸，和來視察的監督講了不少機密。啊，這不是重點。」
「念念看，」剝洛克在黛菈利菈失望的眼神裡收起約戒，敲了敲桌上的金屬圓錐。「學識淵博的貴女應該認得吧？」
「你有什麼企圖？」
黛菈利菈瞄了圓錐下方的文字一眼。
圓錐很光滑，看不到一絲隙縫，也看不出功能。那行古語的意思也很簡單，就是「打開」。如果是之前她可能會毫不猶豫。但剛才剝洛克如此執著於她唸出古語時的狀況，直覺告訴她這是個陷阱。
剝洛克嘆了口氣，把圓錐推到祈拉面前。「我們年輕的女孩似乎腦袋不太好呢！幫個忙吧祈拉！」
黛菈利菈忍耐著別抓住披巾把剝洛克絞死。她靜待著，看著祈拉皺眉端詳文字。
「這個字我沒看過。『打……答特』？」
「是『打開』。」剝洛克說，比了個往前揮的手勢。圓錐上的文字閃了一下，底部「喀」一聲彈開來，是一個狹長的小抽屜。
「機關？」
剝洛克把抽屜轉向黛菈利菈，示意她拿起裡面的東西。
這混帳又要玩什麼把戲？
祈拉看起來很興奮，用眼神催促著她，但沒有要幫她的意思。黛菈利菈屏住氣，用兩根手指夾出抽屜裡的紙捲，展開。
「『這是魔法，蠢蛋』。」
紙捲瞬間像是燒起來般燙手。黛菈利菈把紙捲甩回抽屜，瞪著剝洛克。
「這世上沒有魔法。」她聽見血流在耳中奔騰，心臟撞著肋骨。「那不過是敵人用來欺騙帝國的詐術。」
「誰是敵人？」剝洛克闔上抽屜，斜倚著檯面。「落敗戰奴？邊疆野人？遺落之民？」
「當然是舊王國的殘黨。」
黛菈利菈說完就後悔了。這是個危險的話題，她應該更謹慎點。剛擦乾的背脊又流出了汗。
「他們宣稱神靈賜予了他們超凡力量，但帝國研究機構早就證實那不過是能點火或放電的機關，和使用能源塊的武器差不多。聖澤教的祭司的奇蹟也只能讓肉體癒合或延長壽命，根本沒辦法拿來當武器。這世上沒有魔法。」
她又說了一次，彷彿這樣能讓她更安心。
剝洛克沒有馬上回應，只是按著圓錐前後撥動。遠處隱隱能聽見有人活動的聲音，隔著不知幾道牆，就像宴會上的竊竊私語。
黛菈利菈不知道這個所謂「工人的休憩地」有沒有竊聽設備。據她微薄的奴隸知識，後頸的晶片可以在奴隸膽敢反抗的時候自動給予電擊，也具備讓管理官追蹤所屬奴隸位置的功能。追求簡單粗暴的管理局可能覺得這樣就夠了，不會額外增加監視設備。
但這都只是根據現況得出的猜測，非常不可靠，尤其她才剛知道約戒會監聽她的對話。
或許父親就是聽見了她某次失言——可能就是她與苛維的那次對話，認定她無法完美達成準產少女的任務，才決定把她送去生殖所。
黛菈利菈下意識伸手探向腰部，但那裡已經沒有了裙撐的赭鐵環，她只摸到自己柔軟無力的腹部，脆弱的彷彿她自己的手指就能戳穿。
「你在幻想，幻想有某種力量能幫助你擺脫奴隸的命運。」她直視剝洛克，冷笑道。「拿去第二街的檢驗局一定能發現內部有機關，設定成聽見特定的詞彙才會開啟。老套，但保護小祕密倒很有用，我在塔裡看過很多。」
「妳有一點說對了，這其實不是魔法。」剝洛克說。「這玩意兒的正式名稱叫做『祕術機構』，是古代科技的產物。特徵是只要具有特定血統，就能憑誦唸上面的古語發動。」
他把圓錐倒轉，讓圓錐像陀螺一樣轉動。喀啦、喀啦、喀啦喀啦。黛菈利菈能聽見有什麼不是紙捲的東西在圓錐裡彈跳，而且頻率逐漸升高。
剝洛克按著檯面低喃，圓錐「唰」地像風車般橫向綻開一圈葉片，青綠色的光點從葉片下竄出，在轉動的圓錐上方凝聚成一張似男似女的秀麗臉孔。
臉孔在晶煤燈下依然鮮明，不像投影通常會受外部光源的影響變得黯淡。黛菈利菈總覺得那張臉似曾相似，正當她看得出神，剝洛克再度敲了敲桌子。
「說『關閉』。」他用唇語對著黛菈利菈說。
「『關閉』。」黛菈利菈無法克制地輕聲複誦。
光點一顆顆降下、滑進旋轉的圓錐裡。剛才彷彿能永無止境轉下去的圓錐，在葉片收起的剎那倒下，滾向桌邊，被剝洛克一把接住。
「魔法是存在的，」他看向黛菈利菈，神秘地微笑。「『汲取聖脈光輝、羅得永恆命運的聖血者』。能驅動祕術機構的妳，毋庸置疑是一名祕術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