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穢的聖所與倒吊的真相

吳芊芊手中的平板屏幕上,張家明那張驚恐扭曲的臉像一記無聲的重錘,砸在陳文輝的胸口。便利商店明亮的燈光此刻看起來像審訊室的聚光燈,照出絕望的輪廓。兩個黑衣男人的手正搭上張家明顫抖的肩膀。
冰封的窒息感扼住了陳文輝的喉嚨。他輸了。在他踏入這個奢華的囚籠之前,他就已經輸了。吳家早已編織好巨網,他所有的掙扎,不過是加速了網的收緊。
「他的時間不多了,陳先生。」吳芊芊的聲音輕柔得像毒蛇吐信,指尖在平板邊緣輕輕敲擊,彷彿在倒數計時。「你的答案?」憤怒、無力、屈辱…種種情緒在他體內沸騰,幾乎要衝破理智的堤防。但他死死咬住了牙關。衝動只會讓張家明死得更快,也斷送掉自己最後一絲…或許根本不存在的機會。
他強迫自己鬆開攥緊的拳頭,聲音因極度的壓抑而變得沙啞低沉:「…放了他。他只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棋子。」
吳芊芊的嘴角滿意地微微上揚,那是一種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冷漠。「明智的選擇。那麼,檔案呢?還有,你的『幫手』,只有他一個嗎?」她並不完全相信。
「檔案…我藏在一個你們絕對找不到的地方。」陳文輝迎著她的目光,開始編織謊言,他必須為自己爭取時間和空間,「至於幫手…你覺得我會告訴一個隨時可能反悔的人嗎?放了他,確保他安全離開高雄,我會帶你去拿檔案,並且告訴你是誰在背後給我提供情報。」他刻意將事情說得複雜,塑造出一個並不存在的「幕後黑手」,以增加自己的籌碼。
吳芊芊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審視著他,似乎在評估他話語的真偽。房間裡靜得可怕,只有遠處城市模糊的嗡鳴。
幾秒鐘後,她似乎做出了決定。她對一旁的李哲維微微點了點頭。李哲維立刻拿起另一個通訊器,低聲下達指令:「目標C,放行。確保他登上離開高雄的客運,全程監視,不許他與任何人接觸。」
陳文輝緊繃的神經稍微鬆弛了一毫米,但心依舊高懸。吳家暫時妥協,只是因為他們自信能隨時捏死他這隻螞蟻,並且對那個所謂的「幕後情報」有所忌憚。
「現在,」吳芊芊站起身,姿態優雅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制性,「帶我去取回屬於吳家的東西。」
「我需要回房間拿點東西。」陳文輝說。
吳芊芊沒有反對,只是對李哲維使了個眼色。李哲維和另一名保鑣立刻一左一右「陪同」著陳文輝。
再次回到712房,感覺卻截然不同。這個房間不再是充滿未知恐懼的巢穴,而是一個被敵人徹底掌控的牢籠。他在李哲維冰冷的目光下,假意從行李夾層中摸索了一陣(其實什麼也沒拿),然後「取出」了那份關鍵的「七柱定魂」檔案複印件(他早已將原件藏在另一個極隱蔽之處——天台水塔基座一道極深的裂縫裡,用石塊塞緊)。
將複印件遞給吳芊芊時,他能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放鬆。但她立刻又追問:「原始檔案呢?還有錄影帶?」
「原始檔案在『那個人』手上。錄影帶也是。」陳文輝繼續圓謊,心跳如鼓,「他們只給了我複印件和數位備份。他們說…這是保險。」
吳芊芊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顯然對這個答案極為不滿,但暫時沒有發作。她仔細檢查了複印件,確認無誤後,將其交給李哲維。「處理掉。」
然後,她轉向陳文輝,臉上重新掛上那副冰冷的面具:「很好。接下來,為了表示誠意,也為了讓你徹底明白你面對的是什麼,我帶你去參觀一下帝曰酒店的…『心臟』。」
心臟?陳文輝心中一震。不是指那個水塔?
在吳芊芊和兩名保鑣的「陪同」下,他們沒有走向電梯,而是通過一扇隱藏在總統套房書架後的、需要虹膜掃描才能開啟的暗門,進入了一條向下的、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金屬樓梯。
樓梯盤旋向下,空氣瞬間變得陰冷潮濕,那股熟悉的鐵鏽與水藻的腐朽氣息濃烈到幾乎化為實質,其中還混合著一種更古老的、類似泥土和墓穴的氣息。牆壁是粗糙的水泥面,佈滿冷凝水珠,燈光昏暗,只有腳下冰冷的金屬樓梯發出單調的回響。
他們在往下走,深入酒店的地基之下。
陳文輝的心跳再次加速。他感覺自己正在被帶往這頭巨獸真正的心臟,前往所有罪惡與恐怖的源頭。
樓梯終於到了盡頭。前方是一扇巨大的、看起來極其沉重的圓形鋼製艙門,像是潛水艇的密封門。門上佈滿了粗大的螺栓和古老的閥輪,門中央蝕刻著一個模糊的、卻讓陳文輝瞳孔驟縮的標記——那是一個與「七柱定魂」檔案上某個符號極其相似的詭異圖案,像是某種扭曲的鎮壓法印。
吳芊芊走上前,從頸間取下一把造型奇特的古老鑰匙,插入門側一個隱蔽的鎖孔,用力轉動。同時,她將手掌按在門邊一個光滑的黑曜石面板上。
嘎吱——轟隆——
沉重的金屬門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緩緩向內開啟。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極致陰冷、陳年血污、絕望怨念和某種邪異檀香味的氣息,如同實體般撲面而來,讓陳文輝瞬間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幾乎嘔吐。
門後的景象,更是讓他靈魂都在顫慄。
這是一個巨大的、彷彿天然形成的石窟,卻又明顯有人工開鑿加固的痕跡。洞壁濕漉漉的,泛著一種不健康的、暗綠色的幽光,光源來自於鑲嵌在巖壁上的幾盞長明不滅的、燈油詭異的油燈。
石窟的中心,矗立著七根巨大無比的、漆黑如墨的石柱!石柱並非規整的圓形,而是某種扭曲的、彷彿融合了人形痛苦的抽象形態,表面佈滿了深淺不一的刻痕,那些刻痕細看之下,竟是一個個扭曲掙扎的人形符號!
七根石柱按照一種特定而邪異的方位排列,彼此之間由一道道深深蝕刻在地面上的血槽相連,那些血槽最終匯聚向石窟最中心的一個凹陷處。那凹陷處像是一個祭壇,壇內一片漆黑,卻不斷向上汩汩冒著肉眼可見的、冰寒刺骨的黑色氣息。
整個空間充滿了一種龐大而令人窒息的邪惡壓力,耳邊彷彿有億萬亡魂在無聲地尖叫、哀嚎,卻又被某種力量死死壓制在這片空間之內,無法逃脫。
這裡,就是「七柱定魂」邪法的核心現場!那七根石柱,就是打入活人樁的「錨點」!它們不僅鎮壓著地底的冤魂,更像是一個邪惡的能量轉換器,不斷抽取著痛苦與怨念,維持著某種扭曲的「穩定」!
吳芊芊站在門口,冷漠地看著這宛如地獄般的景象,彷彿在欣賞某件藝術品。「看到了嗎?這就是帝曰酒店的基石。沒有它,整片區域早已化為死地。吳家世代守護於此,承受著這份『業』,你們這些外人,有什麼資格指責?」
陳文輝感到渾身冰涼,血液都彷彿凍結了。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人類理解的範疇,那純粹的、凝練了數十年的惡意幾乎要摧毀他的心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祭壇中心那不斷冒出的黑色氣息。
突然,那翻滾的黑氣似乎凝聚了一下,形成了一個模糊的、扭曲的輪廓——一個低垂著頭、長髮遮臉、身體以極不自然角度扭曲的女性輪廓!
與他在電梯內壁驚鴻一瞥看到的,一模一樣!
那輪廓一閃即逝,重新散成黑氣。
但陳文輝確信自己看到了!那東西的根源,就在這裡!
就在他心神劇震之時,吳芊芊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殘酷的平靜:「現在,陳先生,遊戲結束了。」
陳文輝猛地回頭。
只見吳芊芊手中拿著一個小小的、熟悉的塑膠袋——裡面裝著的,正是他原本藏在天台水塔裂縫中的原始「七柱定魂」檔案和那捲VHS錄影帶!
李哲維不知何時已經將東西取了過來!
「你以為你那點小聰明,能瞞得過我們?」吳芊芊的眼神徹底冰冷,再無一絲偽裝,「從你踏入酒店的那一刻起,你的一舉一動,都在監控之下。天台?那是『聖所』的頂部,你覺得我們會沒有監控嗎?」
陳文輝如墜冰窟,從頭涼到腳。原來他所有的掙扎,所有的自以為是,在對方眼中不過是一場可笑的猴戲。
「沒有什麼幕後黑手。只有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復仇者,和一個即將被清理掉的實習生。」吳芊芊將檔案和錄影帶丟給李哲維,「徹底銷毀。」
她緩緩走向陳文輝,那冷冽的香水味此刻聞起來如同福馬林。「現在,告訴我,你把你拍下的『備份』,發給了誰?設定在什麼時候發送?」
陳文輝閉上了眼睛,最後的希望徹底熄滅。
「不說?」吳芊芊輕笑一聲,那笑聲在這邪異的石窟中顯得無比恐怖。「沒關係。我們有的是時間。在這裡,時間的流逝…會很慢,很痛苦。你會求著告訴我的。」
她對保鑣揮了揮手。
兩名壯碩的保鑣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陳文輝。
「帶他去『靜思室』。」吳芊芊的聲音恢復了冰冷的優雅,「讓他好好感受一下,吳家為了『穩定』,究竟承受了什麼。等他願意開口了,再帶他來見我。」
「至於那個實習生,」她頓了頓,補充道,語氣輕描淡寫得像在處理垃圾,「既然已經沒用了,就讓他成為『聖所』的一點微不足道的…補充吧。處理得乾淨點。」
陳文輝猛地睜開眼睛,目眥欲裂,卻被保鑣死死按住,嘴巴被捂住,只能發出嗚嗚的怒吼聲。
他被粗暴地拖離了這個邪惡的「心臟」室,拖向石窟旁另一條更狹窄、更黑暗的通道。
身後,那沉重的圓形鋼門緩緩關閉,將那七根吞噬生命的黑石柱和不斷冒出怨念黑氣的祭壇,連同吳芊芊那冰冷的身影,重新鎖回地底深處。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陳文輝。
他輸了,輸得一敗塗地。不僅救不了任何人,連自己也要永墜這無間地獄。
通道的盡頭,是一扇鏽蝕的鐵門。保鑣將其打開,裡面是一個狹小、漆黑、散發著濃烈血腥味和絕望氣息的囚籠。
他被狠狠地推了進去。
鐵門在身後哐當一聲關閉,落鎖。
絕對的黑暗與死寂,包裹了他。
以及,黑暗中,那無數細碎的、彷彿源自靈魂深處的…哭泣與抓撓聲。
血色基石與偽善王朝

絕對的黑暗。濃稠得如同實體,壓迫著眼球,窒息著呼吸。
陳文輝被推入這間所謂的「靜思室」後,鐵門落鎖的聲音如同墓穴封土,隔絕了外界最後一絲聲響。空氣凝滯冰冷,充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氣味——陳年血污的鐵鏽味、絕望汗水發酵的酸腐味、某種劣質消毒水也無法掩蓋的、更深層的東西腐朽後散發的甜膩惡臭,以及…一絲極微弱的、屬於「那個」石窟的邪異檀香餘韻。
時間失去了意義。或許只過了幾分鐘,或許已是數小時。他被剝奪了視覺,聽覺卻在極致的寂靜中被無限放大。最初,只有自己過於響亮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但漸漸地,更深層的、細碎的聲音開始鑽入他的腦海。
不是通過耳朵,而是直接在意識中響起。
極其遙遠的、彷彿隔著厚厚水層的哭泣聲。
指甲絕望刮擦堅硬表面的吱嘎聲。
某種沉重之物被拖曳過粗糙地面的摩擦聲。
以及…斷斷續續、模糊不清的囈語,重複著某些詞彙:「…痛…」、「…放我出去…」、「…為什麼…」、「…日期…」
這些聲音交織疊加,形成一種無休無止的精神折磨,衝擊著他瀕臨崩潰的理智。他蜷縮在冰冷的角落,雙手死死摀住耳朵,但毫無用處。聲音源自內部,源自這間囚籠本身浸透的絕望,或許…也源自他自身那該死的、被吳芊芊稱之為「靈媒體質」的東西。
就在他覺得自己即將被這無形的噪音逼瘋時,一種新的變化產生了。
他身側那面冰冷粗糙的牆壁,似乎…變得柔軟了一些?
不,不是柔軟。是濕潤。一種溫熱的、黏膩的液體,正從牆體的細小縫隙中緩緩滲出,浸濕了他的衣袖。
他猛地縮回手,在黑暗中,指尖傳來那液體滑膩的觸感,以及那再熟悉不過的、令人作嘔的鐵鏽與腐朽的氣味。
是「那個」的水?來自水塔?還是來自更深的地底?
牆壁滲出的速度加快了。很快,不僅是他靠著的這面牆,整個狹小囚室的所有牆面、甚至天花板,都開始滲出這種溫熱黏膩的渾濁液體,如同這間房子正在流血汗。
液體匯聚在地面,水位緩緩上升,沒過他的腳踝,冰冷刺骨(儘管觸感溫熱),帶著一種不祥的滑膩感。
與此同時,那些腦海中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更加急切。尤其是那個重複著「…日期…」的囈語,越來越響亮,越來越焦躁。
日期?什麼日期?
陳文輝在水中艱難地站起,水位已經沒過他的小腿肚。他感到有什麼東西在水下輕輕碰觸他的褲腿,像是水藻,又像是…頭髮?
極度的恐懼反而激發出最後一絲求生的狠勁。他不能死在這裡!絕不能像母親、像小琳那樣無聲無息地消失,成為吳家這座邪惡堡壘又一塊被掩埋的血色基石!
吳家!
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灼燒著他的神經。
他的思緒在極度的壓力下瘋狂運轉,試圖抓住任何一絲線索。日期…日期…吳家的發家史…那些被他忽略的、調查過程中的碎片…
突然,像一道閃電劃破漆黑的腦海!
他想起在調查母親失蹤案時,曾偶然翻閱過一本關於戰後高雄地方勢力變遷的舊書。裡面提到吳家崛起的一個關鍵轉折點——並非他們自我宣傳的「光復後響應政府號召積極建設」,而是一段極不光彩的、被刻意模糊的歷史!
日據時代末期,吳振煌的祖父吳守仁,並非什麼被迫無奈的普通商人,而是個徹頭徹尾、積極效忠日本殖民者的漢奸!他靠著替日軍強徵糧食、物資,甚至以極低價格「收購」(實則強佔)當地民眾土地而發家,手段卑劣,為虎作倀,導致許多人家破人亡。他尤其熱衷於協助日軍「管理」刑場町一帶的事務,對處決抗日誌士、無辜百姓的暴行不僅冷眼旁觀,甚至從中牟利(剋扣死者遺物、低價僱用囚犯勞工等),可謂惡貫滿盈。
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消息傳來,台灣光復。像吳守仁這樣的漢奸本應受到嚴厲清算。然而,這個極端狡猾的投機者,憑藉其敏銳的政治嗅覺和積累的不義之財,上演了一齣無恥的「變臉」戲碼。
他迅速搖身一變,成為「熱切期盼祖國接收」的「愛國商人」,主動將部分財產「捐獻」給當時忙於接收、百廢待興的國民政府機構,並利用其對地方情況的熟悉(尤其是他通過卑劣手段掌握的大量地契和資源),積極協助新政權「穩定地方秩序」。
實際上,他協助的是貪腐的接收人員,通過行賄、利益輸送,將自己最大的污點——那片浸滿鮮血的刑場町土地的所有權,巧妙地「洗白」,並將自己包裝成戰後經濟建設的「功臣」。許多真正的抗日誌士及其家屬的財產,反而在混亂的接收過程中被侵吞、轉移,最終落入了吳守仁這樣的前漢奸手中。
國民政府初來乍到,亟需地方勢力支持以穩固統治,對吳守仁這類「識時務」的投誠者採取了籠絡甚至依賴的態度。於是,歷史被輕易篡改。屠夫披上了紳士的外衣,吸血者成了慈善家。吳家憑藉這筆帶著原罪的血腥資本和與新政權的緊密聯繫,開始了他們偽善的權貴之路。
帝曰酒店(最初的高雄旅館)的興建,就是吳家「洗白」後的第一步,也是至關重要的一步。這不僅是一項商業投資,更是吳家向新政权展示實力、鞏固地位的象征。然而,動工後頻發的「意外」和靈異事件,讓吳守仁惶惶不可終日。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害怕冤魂索命。
於是,他再次展現了其毫無底線的本質。他沒有選擇安撫或超度,而是不惜重金,秘密找來了一位據說師承日本陰陽道邪派分支的日本術士。這位術士勘察後,斷言此地怨氣過於深重,常規方法已無法鎮壓,提出了一個極端邪惡的方案——「七柱定魂」,即選定七個特定生辰八字、靈媒體質極強的人,在特定時辰活生生打入地基七個方位,以其極致的痛苦和怨念為「錨」,強行扭曲地脈,形成一個囚禁所有冤魂、並抽取其能量為建築所用的惡毒法陣!
吳守仁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對他而言,幾條「低賤」的人命,遠不如他的商業帝國和權勢重要。慘絕人寰的邪法就此實施。帝曰酒店,從誕生之初,每一塊磚石就浸透了無辜者的鮮血和哀嚎。
而吳家,則踩著這七根血淋淋的人柱和無數被囚禁的冤魂,一步步登上高雄政商界的頂端,道貌岸然,喊水會結凍,將那黑暗的基石深深掩埋在燈紅酒綠之下。
「日期…」那個囈語還在持續。
陳文輝猛地睜開眼睛,儘管眼前依舊一片漆黑。他明白了!那個不斷重複的「日期」,很可能就是「七柱定魂」邪法完成的具體日期!這個日期對被囚禁的冤魂有著特殊的意義,可能是它們痛苦循環的節點,也可能是…這個邪陣某個週期性的薄弱點!
水位已經漲到了他的腰部,水下的「觸碰」越來越頻繁,甚至開始有力量在拉扯他的腳踝。腦海中的噪音幾乎要撕裂他的意識。
他必須知道那個日期!
他瘋狂地回憶著所有看過的資料,試圖將碎片拼湊起來。檔案室裡那份「極秘」檔案上的日期是昭和年份…換算成民國…不對,那可能是動工日期,不是完成日期…
母親的失蹤日期?小琳的出事日期?這些日期是否與那個邪惡的週期有關?
就在他思緒如麻之時——
嗡————!!!
那低沉而充滿不祥意味的嗡鳴聲,再次從地底深處傳來!比上一次更加猛烈,更加持久!
整個「靜思室」劇烈地震動起來,牆壁滲出的溫熱黏液變得洶湧,彷彿這間囚籠正在經歷某種內部的痙攣!
腦海中的囈語和哭嚎聲瞬間變得尖銳無比,充滿了痛苦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狂躁!
「…時候…到了…」
「…打開…」
「…釋放…」
那個重複「日期」的聲音,突然變得無比清晰,甚至帶上了一絲瘋狂的興奮,它尖叫出一個完整的、清晰的日期:
「庚子年 七月十五 子時三刻!」
庚子年?那對應的是…1960年?民國49年!七月十五…中元節!鬼門大開之日!子時三刻…陰氣最重的時刻!
吳守仁那個喪心病狂的惡魔!他竟然選擇在一年之中陰氣最盛、鬼門洞開的時刻,完成了那場極致的邪惡獻祭!他是要藉助天地間的陰煞之力,將那邪陣的效果推到頂點!
轟隆!!
一聲巨響從頭頂傳來,並非嗡鳴,而是某種實體結構斷裂的聲音!
緊接著,陳文輝感到腳下一空!
他所在的這間「靜思室」的地板,竟然在劇烈的震動和邪異力量的衝擊下,猛然塌陷了!
冰冷污濁的黏液裹挾著他,連同碎裂的水泥塊,向下墜落!
噗通!
他重重砸進更深層的冰冷水體中,巨大的衝擊力讓他嗆進了無數口帶著濃烈腥臭和鐵鏽味的污水。
他掙扎著浮出水面,劇烈地咳嗽著,睜開被污水刺痛的眼睛。
藉著不知從何而來的、一種幽綠色的、彷彿來自地獄深處的微弱熒光,他看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這是一個更加寬廣的地下空間,像是一個被廢棄的、巨大的水泵房或者是某種處理池。水位極高,幾乎沒到了房頂。而他,正漂浮在冰冷污濁的水面上。
周圍的水面上,漂浮著一些難以名狀的雜物和絮狀物。
而最讓他頭皮發麻的是,在他前方的水面上,正靜靜地漂浮著一具屍體。
是張家明。
他雙眼圓睜,臉上凝固著極致的恐懼,嘴巴張開,似乎死前想要拼命呼喊什麼。他的身體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漂浮著,隨著水波輕輕晃動。
吳芊芊…她甚至沒有等到確認陳文輝是否屈服,就迫不及待地處理掉了這個「沒用的棋子」。
冰冷的怒火瞬間壓倒了恐懼,幾乎要將陳文輝的血液點燃。
就在這時,他聽到不遠處的水面傳來嘩啦一聲。
一個濕漉漉的、蒼白的身影,正從污濁的水下,緩緩地、緩緩地…浮了上來。
長長的黑髮如同海草般貼在浮腫的臉上,透過髮絲的縫隙,能看到一雙只有眼白的、空洞的眼睛,正靜靜地「凝視」著他。
是那個鏡中的倒影。是那個電梯裡的殘像。是那個管道中的追逐者。
它來了。
就在這污穢的水池中,在張家明冰冷的屍體旁,在吳家邪惡王朝那深不見底的血色地基之下。
它靜靜地浮在那裡,抬起一隻浸泡得腫脹發白、指甲脫落的手指,並非指向陳文輝,而是指向…這個地下空間的更深處,某個被黑暗籠罩的出口方向。
彷彿在無聲地示意。
跟他走。
腐朽神龛的裂痕

絕對的黑暗。不是缺乏光線的那種黑,而是一種吞噬一切、厚重如絨布的黑,壓在眼皮上,塞滿耳孔,扼住呼吸。空氣凝滯冰冷,飽和著陳年血污的鐵鏽味、絕望的汗臭、還有某種更古老的、類似於墓穴深處濕土的腐朽氣息。時間失去了意義,只剩下心臟在胸腔裡孤獨而瘋狂的撞擊,以及血液衝刷太陽穴的嗡鳴。
靜思室。
吳芊芊輕描淡寫的話語如同毒針,再次刺入陳文輝的意識。這裡絕非靜思之地,而是折磨與摧毀的熔爐。他能感覺到,這狹小空間的石壁內,浸潤了無數前人的恐懼與痛苦,它們幾乎凝成實質,像冰冷粘稠的瀝青,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試圖鑽入他的毛孔,污染他的神智。
細碎的聲音開始出現。不是來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腦海深處響起。嗚咽、哭泣、瘋狂的囈語、指甲刮擦岩石的刺耳聲…那些被「七柱定魂」吞噬、囚禁於此的靈魂碎片,正試圖將它們永恆的痛苦傳遞給他這個新來的宿主。
一幅幅扭曲破碎的畫面強行擠入他的腦海:黑暗、窒息、冰冷的水泥漿淹沒口鼻、無盡的墜落、對某個身影撕心裂肺的呼喊卻發不出聲音…那是母親最後的恐懼嗎?還是更早之前的犧牲者?
「…出不去…」
「…成為我們…」
「…痛苦…永恆…」
冰冷的低語直接摩擦著他的神經元。絕望如同冰水,從頭頂澆下,幾乎要熄滅他最後的意志。吳家不僅在物理上囚禁他,更要從精神上徹底摧毀他,讓他變成另一個在這地底哀嚎的破碎靈魂。
不。
不能就這樣結束。
母親溫婉的笑容在無邊的黑暗中閃現,那麼清晰,那麼脆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玷污的力量。小琳陽光般的笑顏緊隨其後,那是他未能守護的美好。還有張家明那張驚恐流淚的臉——他現在怎麼樣了?是否已經成為那邪惡祭壇的「微不足道的補充」?
憤怒,如同地底奔突的岩漿,驟然沖垮了冰凍的絕望。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不能讓吳家繼續用無辜者的鮮血澆灌他們罪惡的「穩定」!他必須出去,必須將這地底深處的罪惡徹底曝光!
但怎麼做?他被困在這絕對的黑暗囚籠,手無寸鐵。
就在他意志重新燃燒的瞬間,他左邊口袋突然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無法感知的震動。
一下。停頓。又一下。
不是手機(手機早已被收走),而是…另一個東西。
他猛地想起,在雜物間發現母親遺物時,除了那張合照,他還隨手將那把鏽蝕的鑰匙也塞進了口袋!這震動…來自那把鑰匙?
他顫抖著手,摸索出口袋裡那把冰冷、粗糙的舊鑰匙。就在指尖觸碰到它的瞬間,那震動變得更加清晰了!它甚至開始微微發燙,一種異常的、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溫熱。
與此同時,他腦海中那些痛苦的噪音和低語,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屏障隔絕開了一瞬,變得模糊了些許。
這把鑰匙…是什麼?它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
陳文輝緊緊握住鑰匙,那微弱的溫熱和震動彷彿成了這無邊黑暗與絕望中唯一的錨點。他閉上眼,努力排除腦中那些侵入性的雜音,將全部意識集中在這把鑰匙上。
漸漸地,他感覺到鑰匙的震動並非雜亂無章,而是帶著一種極其微弱、卻穩定的…指向性。它像一個沉默的指南針,在牽引著什麼。
順著那震動最強烈的方向,他在黑暗中艱難地摸索前行。指尖觸碰到冰冷濕滑的石壁,他沿著牆壁一點點移動。
鑰匙的震動在某一個點突然變得劇烈起來,溫度也陡然升高,甚至有些燙手。
他停下來,仔細撫摸面前的石壁。這裡…似乎與其他地方略有不同?觸感更粗糙,彷彿有一道極其細微的、幾乎與岩石融為一體的縫隙。縫隙的形狀…
陳文輝的心猛地一跳。他將那把鏽蝕的鑰匙小心翼翼地向縫隙中探去——
咔嗒。
一聲輕微得幾乎聽不見的機括響動從石壁內部傳來。
緊接著,他面前的一小塊石壁,無聲地向內滑開了一條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狹窄縫隙!一股更加陳舊、卻少了那股邪異壓迫感的空氣從裡面湧出。
一條密道!
母親的鑰匙…竟然能開啟這裡的密道?!
陳文輝來不及細想這其中的緣由,求生本能驅使著他,立刻側身擠了進去。
身後的石壁在他進入後,又無聲地合攏,將那充滿絕望哀嚎的靜思室徹底隔絕。
他癱倒在密道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都被冷汗浸透。手中那把鑰匙的溫熱和震動逐漸平息下來,恢復了冰冷沉寂。
這條密道同樣黑暗,但空氣流通稍好,那股令人作嘔的血污怨念氣息淡了許多。他摸索著牆壁向前爬行。密道似乎向上傾斜,時而有岔路,但他憑藉著直覺和對危險的感知,選擇那些感覺相對「乾淨」的路徑。
他不知道這條密道通往何處,但這是唯一的生路。
爬行了不知多久,前方似乎出現了一絲極微弱的光線,以及模糊的人聲。
他更加謹慎地放慢速度,悄無聲息地靠近。
光線是從一個隱蔽的觀察孔透出的。他小心翼翼地將眼睛貼上去。
眼前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房間,風格與總統套房的奢華或地下聖所的邪異都不同,更像是一個…極其先進的監控中心。牆壁上佈滿了數十個液晶屏幕,顯示著酒店各個角落的實時畫面——大堂、走廊、電梯、甚至一些隱蔽角度,包括他剛剛逃離的712房門口!而其中幾個屏幕,赫然正對準著那個地下「聖所」的七根石柱和中央祭壇!
原來吳家對酒店的一切瞭如指掌!他們並非僅僅依靠超自然力量,更有著嚴密的科技監控!
房間裡有兩個人。背對著他的,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枯瘦背影,頭髮稀疏灰白,蓋著厚厚的毛毯,似乎極為衰老虛弱。而站在輪椅旁,正低頭彙報著的,正是吳芊芊。
「…靜思室那邊暫時沒有異常動靜,他應該還在『適應』。」吳芊芊的聲音透過隱蔽的音訊設備傳來,清晰而恭謹,「但『錨點』的波動比預期更強烈,上次的『補充』(指張家明?)效果似乎很有限。祖父,我們是否需要提前啟動『備用方案』?」
輪椅上的老人發出一陣嘶啞漏風的、極其艱難的笑聲,讓陳文輝頭皮發麻。那聲音蒼老得彷彿來自墳墓深處。
「…急什麼…芊芊…」老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卻帶著一種令人恐懼的權威和漠然,「…獵物…要慢慢熬…才能榨出所有價值…他的靈媒力量…很強…是上好的『燃料』…比那個實習生…有用多了…」
「可是波動已經影響到酒店上層,我擔心會引來不必要的注意…」
「…注意?」老人嗤笑,「…高雄…誰敢注意吳家?…那些官老爺…哪個沒拿過我們的好處?…媒體?…哼…」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彷彿要把肺都咳出來,好一會兒才平息,「…『備用方案』…是最後的手段…現在…還不到時候…」
「是,祖父。」吳芊芊低頭應道。
「…盯著他…」老人喘息著說,「…也盯著『她』…祭壇裡那個…最近越來越不安分了…似乎被那小子…吸引得很厲害…」
「她?」吳芊芊語氣中露出一絲極難察覺的忌憚。
「…哼…第一個『樁』…總是最特別的…怨氣也最深…」老人的聲音充滿了某種殘酷的玩味,「…當年為了讓她『心甘情願』成為核心…可是費了不少功夫…沒想到…這麼多年了…還這麼『戀舊』…感應到她的血脈靠近…就躁動成這樣…」
第一個樁?核心?她的血脈?
陳文輝的腦袋如同被重鎚擊中,嗡嗡作響。
一個可怕的、荒誕卻又能解釋一切的猜想,如同閃電般劈開了他的思緒。
母親的遺物被藏在管道深處…母親的鑰匙能開啟靜思室的密道…祭壇核心那第一個、怨氣最深的女性能量體對他的異常「吸引」…吳家老人話語中隱藏的深意…
難道…難道當年那個被選中作為第一個活人樁、成為整個邪法核心的…
就是十一年前在此「失蹤」的陳林雪蘭?!
吳家不僅殺了她,將她的靈魂永世囚禁在地底作為邪陣核心,更是用某種惡毒的方法,將她變成了這恐怖體系的一部分,用以吸引和吞噬更多像她一樣、像他一樣的「靈媒體質」者?!
無盡的悲慟和暴怒瞬間吞噬了陳文輝!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衝出去與那對惡魔祖孫同歸於盡!
但他殘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他。衝動毫無意義,只會讓母親永世不得超生,讓吳家的罪惡繼續蔓延。
他必須冷靜。必須活下去。必須找到徹底摧毀這一切的方法!
就在他強壓下幾乎要爆炸的情緒時,監控屏幕上,異變陡生!
其中一個對準地下聖所祭壇的屏幕,那不斷冒出的黑色怨氣突然劇烈翻滾,猛地凝聚成一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幾乎能看清面部扭曲輪廓的女性身影!
她發出一聲無聲卻穿透屏幕的尖嘯(房間裡的音響設備爆出一陣刺耳的雜音),猛地撞向那七根黑石柱中的第一根!
整個監控中心的燈光劇烈閃爍!警報聲淒厲地響起!
「不好!」吳芊芊臉色驟變。
輪椅上的老人也發出一聲驚怒的嘶吼:「…壓住她!用備用能源加強封印!快!」
房間內頓時亂作一團。
機會!
陳文輝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吳家的注意力被核心的暴動完全吸引!
他不再猶豫,立刻沿著密道向相反方向快速爬去。這條密道似乎通往更高處。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找到出口,找到他預設的定時發送訊息,必須在吳家緩過氣來之前,將一切公之於眾!
密道開始向上延伸,出現了老舊的金屬梯子。他手腳並用地向上爬,心中燃燒著復仇的火焰和拯救母親(無論以何種形式)的決心。
他爬了很久,直到推開頭頂一個沉重的、鏽蝕的蓋板。
清新的空氣湧入,帶著夜晚的涼意。他發現自己竟然置身於酒店屋頂,就在那個巨大的、散發著腥氣的水塔旁邊不遠處。
遠處城市燈火輝煌,腳下這棟建築卻隱藏著最深的地獄。
他不敢耽擱,立刻衝向自己藏匿手機的地方——水塔基座那道裂縫。
就在他掏出那只關係到最終勝負的手機時——
一個冰冷的、堅硬的物體,抵住了他的後腦勺。
「真是令人感動的母子連心啊,陳先生。」吳芊芊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冰冷依舊,卻多了一絲壓抑不住的急促和怒意,「你總能給我帶來『驚喜』。可惜,遊戲到此為止了。」
陳文輝的身體瞬間僵住。
她怎麼會這麼快?!難道那地下的騷亂…
「把東西放下,慢慢轉過來。」吳芊芊命令道,槍口用力頂了頂。
陳文輝深吸一口氣,緩緩將手機放在地上,依言轉身。
吳芊芊站在他面前,頭髮略微有些散亂,呼吸稍顯急促,顯然是匆忙趕來。她手中的槍穩穩指著他,眼神冰冷得能凍結靈魂。她身後不遠處,李哲維和另外兩名保鏢正從天台入口衝出來。
「我很好奇,」吳芊芊看著他,眼神銳利,「那把鑰匙…你是從哪裡得到的?據我所知,它應該和你母親的其他遺物一起,被『處理』掉了才對。」
陳文輝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吳芊芊似乎也不期待答案,自顧自地說道:「無所謂了。舊時代的一點疏漏,今天就由我來徹底彌補。」她抬了抬槍口,「你自己跳下去,還是我們幫你?看起來像是不堪靈異現象困擾,跳樓自殺的偵探,這個結局很適合你,不是嗎?」
絕境再次降臨。
陳文輝看著她,又看了看遠處的城市。定時發送的時間還沒到…他不能就這樣死在这里!
就在他腦中飛速思考對策、吳芊芊的手指緩緩扣緊扳機的瞬間——
嗚嗡————!!!
那低沉而恐怖的嗡鳴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響亮、都要接近,猛地從腳下傳來!整棟酒店劇烈地搖晃起來,如同地震爆發!
嗚嗚嗚——!!!
緊接著,是無數玻璃窗戶同時震碎的聲音!以及…來自酒店內部各個角落的、此起彼伏的、驚恐到極點的尖叫聲和奔跑聲!
「怎麼回事?!」李哲維驚惶地看向吳芊芊。
吳芊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她猛地看向水塔方向,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恐懼的神色:「不對…這波動…不是來自下面…是來自…它內部!」
她話音未落——
轟!!!
一聲巨響從水塔內部炸開!那扇被緊鎖的金屬小門被一股無法形容的巨力從內向外轟然炸飛!
緊接著,渾濁不堪、散發著濃烈惡臭的污水,如同決堤的洪流,從破口處噴湧而出!而在那翻滾的污水中,無數蒼白腫脹、扭曲變形的人形物體,隨波逐流,若隱若現!
同時,酒店內部的燈光全部熄滅,應急燈閃爍了幾下也徹底報廢。只有遠處城市的微光,勾勒出這噩夢般的景象。
水塔…裂開了!裡面積存的不僅是水,更是數十年來所有被這棟酒店吞噬、溶解、隱藏的可怖殘骸與怨念!它們此刻如同壓抑已久的膿瘡,轟然爆發!
「不——!」吳芊芊發出驚怒的尖叫,試圖穩住身形。
陳文輝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驚得目瞪口呆,但他瞬間反應過來——這是機會!他猛地彎腰想去撿地上的手機!
「抓住他!」吳芊芊尖叫,試圖開槍,但腳下劇烈的晃動讓她失去了準頭,子彈打在了旁邊的水泥地上,迸出火星!
李哲維和保鏢們試圖衝過來,卻被腳下噴湧的污水和其中載沉載浮的恐怖之物嚇得連連後退,陣腳大亂。
就在這極度的混亂、黑暗與惡臭洪流中,陳文輝的手指終於觸碰到了手機!
而幾乎在同一時間,他感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刺骨的「視線」從那噴湧的污水深處鎖定了他。
一個完全由污穢黑水構成的、扭曲的女性輪廓,在洪流中緩緩升起,「看」向他。那輪廓內部,似乎有無數張痛苦的面孔在掙扎、嘶嚎。
是「她」!是那個地底聖壇的核心!是母親被扭曲的怨靈!她的力量竟然強大到能直接衝破水塔的封印?!
那黑水構成的「手臂」緩緩抬起,指向陳文輝,一股混合著無盡怨毒與某種扭曲「渴望」的冰冷意念,如同冰錐般刺入他的腦海:
「…來…」
「…回到…我…這裡…」
「…我的…孩子…」
陳文輝渾身冰涼,動彈不得。
而另一邊,吳芊芊穩住了身形,臉上佈滿了瘋狂與狠厲,她再次舉起了槍,不是對準陳文輝,而是對準了那黑水凝聚的恐怖輪廓!
「滾回去!」她嘶聲尖叫,扣動扳機!
子彈射入黑水,如同泥牛入海,只激起一小片漣漪。
那黑水輪廓似乎被激怒了,發出一聲無聲的咆哮,一股更加龐大的、污濁的洪流混合著無數蒼白肢體,如同巨浪般撲向吳芊芊和她的手下!
天台上,徹底陷入了人間地獄般的混亂。
陳文輝握緊手機,置身於這惡臭洪流、瘋狂掃射、怨靈咆哮的中心。他的去路被阻斷,退路是瘋狂的吳芊芊和撲來的恐怖怨靈。
腳下的酒店仍在劇烈搖晃,更多的碎裂聲和尖叫聲從下方傳來。帝曰酒店這個龐大的、罪惡的「減壓閥」,在這一刻,終於徹底失控,開始了它的崩潰與反噬。
而他手中的手機屏幕,微光亮起,顯示的時間,距離他設定的定時發送,只剩下最後不到十分鐘。
最終的倒數,開始了。
罪惡洪流與倒數的審判

冰冷、污濁、充斥著難以形容惡臭的黑水洪流,裹挾著無數蒼白腫脹的肢體與扭曲的怨念,如同掙脫地獄束縛的惡魔觸手,轟然淹沒了帝曰酒店的天台。吳芊芊開槍的火焰瞬間被撲滅,她驚恐的尖叫被淹沒在汩汩的水聲與無數亡魂無聲的嘶嚎之中。李哲維和保鏢們如同螻蟻般被沖散,在載浮載沉的恐怖之物的拉扯下掙扎,迅速消失在那片翻滾的、死亡的沼澤裡。
陳文輝站在相對高處的水塔基座上,洪水堪堪淹過他的腳踝,那刺骨的冰寒與滑膩的觸感讓他幾欲瘋狂。但他死死咬著牙,左手緊握著那把鏽蝕的、曾屬於母親的鑰匙,右手則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著那隻決定命運的手機。
手機屏幕的微光,在這片幾乎絕對的黑暗與混亂中,如同風中殘燭,卻頑強地顯示著時間的流逝。
離定時發送,還有九分三十七秒。
「…來…」
「…我的…孩子…」
那由污穢黑水凝聚成的、扭曲的女性輪廓,無視了被洪流吞噬的吳芊芊等人,再次將那充滿無盡怨毒與某種病態渴望的「視線」投向陳文輝。冰冷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鑽入他的腦海,試圖剝奪他的意志,將他拖入這片冰冷的死亡之海,與她、與這無數的犧牲者融為一體。
母親…
這個詞彙帶來的不再是溫暖和懷念,而是錐心的痛苦與恐懼。眼前這個東西,是母親,卻又不是。她是吳家邪法創造出的怪物,是無數怨念與痛苦的聚合體,是這座酒店罪惡的核心。她對他的「呼喚」,並非母愛,而是一種對同源「靈媒」力量的吞噬渴望,是邪陣對「燃料」的本能索取!
陳文輝猛地後退,腳下踩到某個滑膩的東西,差點摔倒。他低頭,看見一截腫脹發白的手臂從水中滑過,指尖還勾著一片破碎的酒店員工制服布料。
是張家明嗎?還是更早的犧牲者?
怒火再次壓倒了恐懼。他不能屈服!絕不能!
他抬起頭,迎向那黑水輪廓空洞的「注視」,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聲,聲音在洪流的咆哮中顯得微不足道,卻傾注了他所有的意志:「不!你不是我母親!我母親是陳林雪蘭!她已經被你們害死了!滾開!」
那黑水輪廓似乎停滯了一瞬,內部掙扎的無數面孔發出更淒厲的無聲尖嘯,彷彿被這句話刺痛。但隨即,更加狂暴的怨念湧來,洪流掀起更高的浪頭,撲向陳文輝!
就在這時——
「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從不遠處傳來。
吳芊芊竟然沒有被立刻吞噬!她奇蹟般地抓住了一截斷裂的金屬欄杆,半個身子浸在冰冷污水中,頭髮散亂,精緻的套裝污秽不堪,臉上慘白失血,卻帶著一種瀕臨瘋狂的猙獰。她另一隻手裡,依舊死死握著那把槍。
「閉嘴!你這個災星!」她朝著陳文輝尖聲咒罵,隨即又看向那黑水輪廓,眼神裡充滿了恐懼與一種扭曲的掌控欲,「回去!我以吳家繼承人的身份命令你!回到你的位置上去!封印!加強封印!」
她似乎對著衣領某處嘶吼,但通訊設備顯然早已在洪水中報廢。
她的喊叫似乎進一步激怒了那黑水怨靈。一股更加粗壯的水流如同巨蟒,猛地抽向她抓住欄杆的手臂!
「啊!」吳芊芊慘叫一聲,手一鬆,整個人瞬間被捲入洪流,嗆了幾口惡臭的污水,瘋狂掙扎起來。
陳文輝冷眼看著這一幕,心中沒有絲毫憐憫。吳家自作自受,他們親手釋放的惡魔,終將吞噬他們自己。
但他沒有時間欣賞仇敵的末路。他必須在洪水徹底淹沒這裡,或者那怨靈抓住他之前,確保訊息能夠發送出去!
他掙扎著向更高處——水塔頂部的維修梯爬去。洪水在身後追漲,冰冷的水花不斷濺到他身上,那黑水輪廓發出無聲的咆哮,驅動著洪流緊追不捨。
手機屏幕:八分零一秒。
他終於爬上了水塔頂部邊緣相對乾燥的金屬平台。暫時脫離了洪水的直接威脅,但他依舊能感覺到那冰冷的「視線」牢牢鎖定著他。
他顫抖著手,點亮手機屏幕,確認網路信號——微弱,但還有!帝曰酒店的屏蔽系統顯然也在這次巨大的衝擊中失效了!
他快速點開郵件應用,找到那封定時發送的草稿。手指懸停在「取消定時,立即發送」的按鈕上。
只要按下去,所有的證據、他的推理、吳家的驚天秘密,就將瞬間發送到海外,公之於世!
就在他指尖即將觸碰屏幕的剎那——
砰!
一聲槍響!子彈打在他身旁的金屬平台上,迸射出刺眼的火花!
陳文輝駭然轉頭。
只見下方洪水中,吳芊芊不知何時竟抓住了一根漂浮的粗大水管,藉著水勢掙扎著穩住了身體。她半泡在污水裡,舉著槍,臉色慘白扭曲如惡鬼,槍口正對著他,眼神瘋狂而決絕:「把…手機…毀掉!不然…我打穿你的手!」
她竟然還不死心!
與此同時,那黑水怨靈似乎也感知到了陳文輝手中那小小裝置所蘊含的、能徹底終結一切的威脅,變得更加狂躁!整個水塔都在她的力量下劇烈震顫,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更多的污水從破口處噴湧而出,水塔頂部邊緣開始坍塌!
陳文輝陷入絕境!前有瘋狂的繼承人舉槍威脅,下有恐怖的怨靈催動洪流吞噬,腳下的立足之地也即將崩潰!
手機屏幕:七分整。
沒有時間猶豫了!
就在吳芊芊再次瞄準,準備開槍的瞬間,陳文輝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
他沒有去按發送鍵,而是猛地將手機高高舉起,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遠離吳芊芊槍口、卻也更靠近那黑水怨靈的方向,狠狠地扔了過去!
「不——!」吳芊芊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槍口下意識地追隨著手機的軌跡。
那手機劃出一道微弱的弧線,飛向翻滾的污濁洪流。
而幾乎在脫手的同一瞬間,陳文輝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對著手腕上那隻早已停止走動、卻一直戴著的舊手錶(小琳送他的生日禮物)低吼:「小琳!就是現在!」
這是他最後的、孤注一擲的後手!他早已將手機的定時發送功能,與這隻具有極微弱信號發射功能的舊手錶(他改裝過)進行了聯動備份!一旦手機離開他超過一定距離或被破壞,手錶將觸發最終的、不可逆的發送指令!
這是他從一開始就設下的、最終的保險!
手機落入翻滾的黑水之中,微光瞬間熄滅。
吳芊芊瘋狂地朝著那個方向開了兩槍,卻只打在水面上,毫無作用。她絕望地看著手機沉沒之處,發出不甘的咆哮。
而那黑水怨靈,似乎對這個小小的、沉沒的「威脅」失去了興趣,再次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陳文輝身上。洪流更加洶湧地拍打著水塔。
陳文輝的手腕上,舊手錶的錶盤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紅光,隨即徹底熄滅。
發送指令…觸發了嗎?!
他無從得知。他現在必須面對眼前的生存危機!
水塔頂部在怨靈的力量和洪水的沖擊下,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大塊的鏽蝕結構開始崩落。
陳文輝腳下一滑,差點墜入下方的洪流!他拼命抓住一根突出的金屬管,身體懸在半空,腳下就是翻滾著無數恐怖之物的死亡之水。
吳芊芊看到這一幕,臉上露出瘋狂而殘忍的笑容。她不再試圖搶救手機,而是將槍口再次對準了懸掛著的陳文輝。
「下去陪她吧!雜種!」她尖笑著,扣動扳機!
砰!
子彈擦著陳文輝的頭皮飛過,打在金屬塔身上。
就在吳芊芊準備開第二槍時,她腳下那根漂浮的水管突然被水底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一拽!她驚叫一聲,瞬間失去平衡,再次被捲入洪水深處,手槍也脫手飛出。
「咕嚕嚕…救…」她的呼救聲被污水淹沒,幾下沉浮後,便被幾隻蒼白腫脹的手臂死死拖入了水底,再無聲息。
吳家的繼承人,最終被她家族世代餵養的惡魔吞噬。
陳文輝來不及感到快意,他自己也命懸一線!他抓住的那根金屬管正在彎曲變形!下方的黑水怨靈似乎因吞噬了吳芊芊而力量短暫增強,發出無聲的歡嘯,洪流掀起巨浪,眼看就要將他徹底吞沒!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咻——砰!
遠處夜空中,突然亮起一顆極其耀眼的光點,隨即猛然炸開!不是煙火,而是某種…信號彈?
緊接著,酒店下方傳來了擴音器的呼喊聲!「裡面的人注意!我們是警察!酒店正在崩塌!請立刻向出口方向撤離!重複…」
警笛聲由遠及近,無數紅藍閃光刺破夜幕,將帝曰酒店團團圍住!
外界!外界終於注意到了這裡的驚天巨變!
是那定時發送的訊息生效了?!還是酒店劇烈的崩塌和異響終於引起了周圍的警覺?!
陳文輝不知道,但這無疑是生的希望!
這突如其來的外部干擾,似乎也極大地刺激了那黑水怨靈。她發出一聲混合著憤怒與某種本能恐懼的無聲尖嘯,整個形體劇烈波動起來,驅動的洪流也變得更加混亂狂暴。
抓住這個機會!陳文輝用盡最後的力氣,猛地向上攀爬!
轟隆——!
水塔頂部的一大塊結構終於徹底斷裂,帶著陳文輝一起,向下方的洪流墜落!
失重感瞬間攫住了他。
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際,他的身體並未落入冰冷的污水,而是砸在了一堆剛剛坍塌下來、堆積得略高出水面的建築廢墟上!劇烈的撞擊讓他差點暈過去,全身骨骼如同散架般疼痛。
他咳出幾口污水,掙扎著抬頭。
只見整個天台已經化為一片渾濁的湖泊,到處是漂浮的雜物和恐怖的殘骸。那黑水怨靈的身影變淡了許多,似乎外部警察的到來和某種無形的界限(或許是酒店本身的原始封印還未完全破碎?)對她造成了壓制。她不甘地朝著陳文輝的方向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緩緩沉入了污水之中,連帶著那恐怖的洪流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彷彿被某種力量重新吸回酒店內部。
危機…暫時解除了?
陳文輝躺在廢墟上,精疲力盡,渾身冰冷疼痛,望著被警用直升機探照燈不時劃過的、破碎的天空。
他還活著。
吳芊芊死了。訊息…應該發出去了吧?
但是…母親呢?那個被困在地底、成為邪陣核心的怨靈呢?吳家的罪惡,真的能就此終結嗎?
酒店下方,警察的喊話聲和疏散指令不斷傳來。腳步聲和救援聲正在靠近。
這場噩夢,似乎看到了結束的曙光。
然而,陳文輝心中卻沒有絲毫輕鬆。他掙扎著坐起身,看向那逐漸消退的污水,看向酒店內部那深不見底的黑暗。
吳家的主宰者,那個輪椅上的枯瘦老人,還在地下監控中心嗎?他會如何應對?
而那個沉入水底的、承載著母親靈魂碎片的怨靈,真的會就此罷休嗎?
帝曰酒店的傾覆,似乎才剛剛開始。真正的終局,遠未到來。
他的手,無意識地再次握緊了口袋裡那把冰冷、鏽蝕的鑰匙。
這把鑰匙,為何能開啟靜思室的密道?母親當年,究竟在這場巨大的罪惡中,扮演過什麼樣的角色?
所有的答案,或許都埋藏在那即將被警方和媒體徹底曝光的地底深處。
而他的戰鬥,還未結束。
來自深淵的救贖與塵埃落定

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葉,帶著硝煙、塵埃與尚未散盡的污水的腥臭。陳文輝躺在冰冷的建築廢墟上,耳邊是越來越近的警笛聲、擴音器的呼喊、以及救援人員匆忙的腳步聲。探照燈的光柱如同巨大的銀色手指,劃破帝曰酒店上空的夜幕,不時照亮這片宛如災難過後的修羅場。
他還活著。
這認知如同遲來的潮水,緩慢地浸透他幾乎凍僵的意識。吳芊芊消失了,被那她家族親手餵養的怪物拖入了深淵。那恐怖的黑水怨靈——母親被扭曲的靈魂核心——也暫時退回了酒店深處。
但戰鬥還未結束。
他掙扎著想要坐起,全身每一處肌肉和骨骼都在發出痛苦的抗議。就在這時,一個穿著防爆服、戴著頭盔的警察小心翼翼地攀上廢墟,發現了他。
「這裡還有一個!倖存者!醫療隊!」警察朝下方大喊,同時警惕地環顧四周,顯然也被這天台如同被轟炸過的慘狀和殘留的詭異氣息所震驚。
很快,兩名醫護人員帶著擔架爬了上來。他們看到陳文輝的慘狀,立刻進行初步檢查和急救。
「先生,能聽到我說話嗎?你叫什麼名字?」一個醫護人員一邊替他檢查傷勢一邊問。
「陳…陳文輝…」他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堅持住,我們馬上送你下去。下面已經安全了,警方控制了局面。」醫護人員安慰道。
控制了局面?陳文輝心中一緊。那個地下的惡魔核心呢?那個輪椅上的老怪物呢?
他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擔架,固定好,開始往樓下轉運。經過破碎的天台入口時,他看到樓梯間裡滿是積水和狼藉,警察和消防員們正在緊張地搜救和排查。
「…發現多具遺體…狀態…很詭異…」
「…初步判斷建築結構嚴重受損,尤其是低層和地基部分…」
「…找到酒店負責人了嗎?那個姓李的主任?」
「…還沒有…像是蒸發了一樣…」
零碎的對話傳入他耳中。
當他被抬出帝曰酒店大門時,外面景象更是令人震撼。整條街道已被徹底封鎖,無數警車、消防車、救護車的燈光將夜空染成紅藍交錯的顏色。媒體記者被攔在警戒線外,長槍短炮對準了這棟如同經歷了戰爭的建築,閃光燈此起彼伏。
他被迅速抬上一輛救護車。在車門關閉前,他最後看了一眼帝曰酒店。在強力探照燈的照射下,它那破敗的軀體上千瘡百孔,窗戶大多碎裂,牆體出現巨大的裂縫,如同一個垂死的巨人,正在發出無聲的哀嚎。它昔日的陰森神秘被徹底撕開,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只剩下醜陋和罪惡。
救護車呼嘯著駛向醫院。車上,醫護人員給他輸液、吸氧,處理外傷。他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
在模糊中,他彷彿又聽到了那地底的嗚咽,看到了那七根漆黑的石柱,還有母親那扭曲而痛苦的輪廓…
「媽…」他在夢囈中無聲地呼喊,眼角滑下冰涼的淚水。
當他再次徹底清醒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手上打著點滴,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空氣中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一個穿著西裝、表情嚴肅的男人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旁邊還站著一個做記錄的年輕警員。
「陳文輝先生?你醒了。」男人出示了證件,「我是高雄地檢署檢察官,姓方。這位是刑事局的林警官。關於帝曰酒店的事件,我們需要向你錄取詳細口供。」
陳文輝的心猛地提了起來。他們相信了多少?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講述。從接受委託調查母親失蹤案開始,到入住後的詭異經歷,發現錄影帶,調查歷史,找到「七柱定魂」的檔案,與吳芊芊的對峙,地下聖所的所見所聞,以及最後天台的慘劇…他隱去了關於母親靈魂成為核心以及手錶觸發訊息的最關鍵部分,只說自己將證據備份並在最後時刻設法發送了出去。
檢察官和警官的表情極其凝重,時而震驚,時而難以置信,但他們沒有打斷他,只是不斷記錄著。
當他講完,口乾舌燥時,檢察官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陳先生,你的陳述…非常驚人。但很大程度上,與我們目前掌握的部分證據和…一些意想不到的舉報相吻合。」
「舉報?」
「是的。」檢察官點點頭,「在你所說的那個時間點前後,我們確實收到了一份匿名的、極其詳盡的電子郵件,其中包含了你提到的日治時期『七柱定魂』檔案的照片、歷次失蹤案的內部記錄分析、以及…吳家利用酒店進行非法活動的財務往來證據。同時,多家國際媒體也收到了同樣的資料包。」
陳文輝心中巨石終於落地。成功了!訊息發出去了!
「不僅如此,」檢察官繼續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可思議,「在酒店地下一個極其隱蔽的密室——我們根據你提供的線索和另一份匿名提供的建築結構圖找到的——我們發現了一個奄奄一息的老人,以及大量他親自記錄的、關於維持那個所謂『聖所』的日誌,裡面詳細記載了吳家數十年來的…罪行。」
吳振煌!他還活著!
「他現在情況如何?」陳文輝急問。
「重度中風,意識不清,正在搶救,但即使活下來,恐怕也無法接受審判了。」檢察官語氣冰冷,「不過,他的日誌,是最好的證據。此外,我們還找到了一位關鍵的倖存者——酒店的前員工張家明。」
「家明他還活著?!」陳文輝驚喜交加。
「是的。他據稱是被一夥身份不明的人綁架,險些被滅口,但綁架他的車輛在路上發生了『意外』,撞上了護欄,綁匪重傷,他趁機逃脫並報警。他提供了大量關於李哲維和吳芊芊如何處理失蹤者遺物、威脅員工的證詞。」
身份不明的人?意外?陳文輝立刻想到了那個帶走張家明的黑衣人車輛。是那個神秘的「師弟」出手了嗎?
檢察官站起身,神情嚴肅而鄭重:「陳先生,感謝你所做的一切。因為你的勇氣和堅持,一個盤踞高雄數十年的毒瘤終於被連根拔起。雖然吳振煌和吳芊芊已無法接受法律制裁,但吳家其他參與者以及相關的保護傘,一個都逃不掉。這起案件牽連極廣,震驚全國,上面下了死命令,必須徹查到底!」
檢察官和警官離開後,陳文輝躺在病床上,望著天花板,心中百感交集。吳家倒了。真相大白了。母親和小琳的冤屈,終於得以昭雪。
但是…那股盤踞在地底的邪惡呢?那個成為核心的母親的靈魂呢?
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敲響。一個穿著樸素僧袍、氣質沉靜的中年和尚走了進來。他看起來約莫五十歲左右,眼神清澈而深邃,帶著一種悲憫的神情。
「陳施主,冒昧打擾。」和尚雙手合十,微微躬身。
陳文輝疑惑地看著他:「您是…?」
「貧僧淨海。」和尚溫和地說,「或許,你聽說過我那位誤入歧途的師兄,明貞。」
明貞!那個當年的日本術士!
陳文輝瞬間激動起來,掙扎著想坐起。
淨海法師輕輕按住他:「施主傷勢未癒,不必多禮。」他嘆息一聲,眼中流露出痛惜,「我師兄明貞,當年癡迷於力量與速成之法,被吳家先祖誘惑,犯下這驚天的罪業。他助吳家布下那『七柱定魂』邪陣後不久,便遭了極重的業力反噬,瘋癲而亡。但他臨死前,曾寄給我一份懺悔手札,提及了這樁罪孽,也提到了…他為了減輕罪業,暗中做的一點微不足道的補償。」
「補償?」陳文輝急切地問。
「他深知那邪陣核心——也就是第一位被選中的『樁』——怨氣最深,幾乎無法超度,且會不斷吸引並吞噬後來的無辜者。但他無力破除整個大陣,只能在陣眼留下一個極隱蔽的『生門』,並將開啟生門的鑰匙,交還給了那位受害者的遺物之中,希望有朝一日,她的血親能憑藉靈犀感應,找到一線生机,至少…能讓核心的靈魂有機會得到安息。」淨海法師的目光落在陳文輝床頭櫃上那把鏽蝕的鑰匙上。
原來如此!陳文輝終於明白了!母親的鑰匙不是偶然遺留,而是那個明貞術士死前的一絲悔意!是他在那絕望的邪陣中,悄悄埋下的一顆救贖的種子!
「那…我母親她…」陳文輝聲音顫抖。
淨海法師面色凝重:「邪陣核心已被觸動,力量外洩,酒店崩塌在即。但核心怨靈因吞噬了吳家血脈(吳芊芊),力量變得更強也更混亂。若不及時超度淨化,一旦建築徹底崩毀,陣法完全失效,這積累了數十年的龐大怨氣失去束縛,恐怕會釀成更大的災難,方圓數里都將生靈塗炭。」
陳文輝的心猛地揪緊:「那該怎麼辦?!」
「需要有人深入地下,找到那個『生門』,並以血親之血與至誠之心,輔以佛法,引導核心怨靈走向淨土。這極度危險,稍有不慎,便會被怨氣同化,萬劫不復。」淨海法師凝視著他,「陳施主,你…」
「我去!」陳文輝毫不猶豫地打斷他,眼神堅定,「那是我母親!我必須去!」
淨海法師看著他,緩緩點頭,眼中充滿讚許與悲憫:「善哉。時間無多,我們必須在警方徹底封鎖地下之前行動。」
在淨海法師的幫助下,陳文輝勉強出院(對外宣稱轉院治療),避開了媒體的耳目。法師早已通過特殊渠道,拿到了酒店地下管道的詳細結構圖,並找到了一條未被警方發現的、通往那個邪惡「心臟」室的隱秘路徑。
再次踏入帝曰酒店的地基範圍,陳文輝感到一股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氣氛。建築本身搖搖欲墜,到處是加固的支架和警告標誌。那無所不在的邪惡壓力依然存在,卻變得更加狂躁和不穩定,彷彿一個瀕死野獸最後的喘息。

在淨海法師的佛號護持下,他們艱難地穿過錯綜複雜的管道和廢墟,再次來到了那扇巨大的、刻有邪異符號的圓形鋼製艙門前。
門已經被警方用封條鎖住,但淨海法師用某種方法輕易開啟了它。
門後的景象讓陳文輝倒吸一口涼氣。
石窟內一片狼藉,七根黑石柱有多根出現了裂痕,地面上血槽乾涸龜裂。中央祭壇不再冒出黑氣,而是不斷震顫著,發出瀕臨崩潰的嗡鳴。無數痛苦的哀嚎聲幾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而在祭壇最中心,那團最濃稠的黑氣中,母親那扭曲的輪廓時而凝聚,時而潰散,充滿了極致的痛苦與瘋狂。
「時候到了,陳施主。」淨海法師盤膝坐在門口,開始誦念莊嚴的經文,柔和的金光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勉強抵禦著洞窟內狂暴的怨氣。「找到生門,呼喚她!用你的血脈和心意,喚醒她最深處的一點靈明!」
陳文輝握緊那把鏽蝕的鑰匙,憑藉著血脈間的感應,毫不猶豫地衝向那顫抖的祭壇!
越靠近中心,怨氣的衝擊就越可怕,冰冷的惡意如同億萬根針刺入他的靈魂。無數幻象試圖吞噬他:母親當年被活埋的絕望、小琳墜河時的恐懼、無數犧牲者的痛苦…
「滾開!」陳文輝怒吼著,眼中只有祭壇中心那個痛苦的身影,「媽!是我!文輝!我來帶你回家!」
他衝到祭壇邊緣,手中的鑰匙發出灼熱的光芒!他看到了!在祭壇底部一個極隱蔽的角落,有一個與鑰匙形狀完全吻合的孔洞!
他毫不猶豫地將鑰匙插入!
嗡——!
整個祭壇劇烈一震!中心那團黑氣猛地爆開!
母親那完全由怨念構成的扭曲面孔,瞬間貼近到他的面前,空洞的眼神「瞪」著他,充滿了吞噬一切的瘋狂!
「媽!」陳文輝淚流滿面,不僅沒有後退,反而張開手臂,試圖擁抱那虛無而恐怖的形體,「對不起!我來晚了!放下吧…求求你…放下痛苦…我愛你…」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將鮮血抹在那虛幻的額頭上。
鮮血觸及怨氣的瞬間,發出滋滋的聲響,但那瘋狂的形體卻猛地一顫!
那空洞的眼神中,極其艱難地、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人類的迷茫與…慈愛。
「…文…輝…?」一個極其細微、斷續、卻不再冰冷的聲音,直接在他心靈深處響起。
「是我!媽!」陳文輝泣不成聲。
那扭曲的形體開始劇烈波動,內部的無數面孔發出尖嘯,似乎有兩股力量在激烈爭奪。母親那殘存的意識正在與積累了數十年的龐大怨念搏鬥!
「…走…快走…」母親的聲音充滿了痛苦和焦急,「…這裡…要塌了…控制不住…」
「不!我不走!要走一起走!」陳文輝死死堅持著。
淨海法師的誦經聲越發宏大,金光如同實質般壓制著周圍狂暴的怨氣,為他們爭取著時間。
母親那虛幻的手,極輕極輕地「觸摸」了一下他的臉頰,帶著無盡的眷戀與不捨。
「…好好…活下去…」
說完,她那殘存的意識彷彿燃盡了最後一絲力量,整個形體猛地向內收縮!
緊接著,一道純淨而強大的白光,猛地從那收縮的核心中爆發出來,瞬間驅散了所有的黑暗與怨氣!
白光所過之處,那七根罪惡的黑石柱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崩解!地面上邪異的刻痕也隨之淡化消失!
無數痛苦哀嚎的聲音,如同得到了解脫,化作了悠遠的嘆息,逐漸消散於無形。
整個地下空間的邪惡壓力驟然一空!
轟隆隆…
失去了邪陣力量的支撐,本就瀕臨崩潰的酒店地基開始徹底塌陷!
「走!」淨海法師猛地睜開眼,一把拉起因脫力和情緒激動而幾乎虛脫的陳文輝,飛快地衝出艙門!
在他們身後,巨大的石窟轟然倒塌,將所有的罪惡與過往,徹底埋葬。
數月後。
帝曰酒店的廢墟已被徹底圍起,準備進行拆除和清理。相關調查仍在繼續,吳家帝國土崩瓦解,大批涉案人員落網,震驚全國。
陳文輝的身體逐漸康復。他站在隔離網外,靜靜地看著那棟承載了他太多痛苦與噩夢的建築。
母親和小琳終於得以安息。真相大白於天下。
淨海法師在那之後便雲遊而去,臨行前告訴他,邪陣已破,怨氣已散,但這片土地的傷痕需要更長的時間來癒合。
一陣微風吹過,拂動他的髮梢,帶著陽光的暖意。
他轉身,準備離開。過去的已經結束,未來,他需要帶著母親和小琳的期望,好好活下去。
在他身後,帝曰酒店廢墟的陰影深處,一小塊殘破的、刻有模糊邪異花紋的石塊,輕輕地、幾乎無法察覺地,動了一下。
彷彿有什麼極其微小的、未被徹底淨化的東西,仍在黑暗中,悄然呼吸。
(全文完)
後記:時光塵埃下的罪惡年輪
感謝各位讀者對《水箱女屍》這個故事的關注與細讀。以下作者想要花點時間在點出這個跨越數十年的黑暗傳奇中,最需要釐清的關鍵脈絡。在此,謹以這篇後記,試圖還原帝曰酒店(前高雄旅館)罪惡背後的完整時間線,解釋那些看似矛盾卻又環環相扣的命運齒輪。
一切的起點:日治時期的「因」與光復初期的「果」
故事中提到的「刑場町」歷史確實在日治時期(昭和年間)。然而,「七柱定魂」邪法的實施,並非發生在日治時期,而是在戰後初期,國民政府接收台灣後不久。
關鍵在於吳振煌這個人物。他並非日治時期的日人附庸,而是一個在光復後權力真空期迅速崛起的本地梟雄。他利用混亂的時局,以極低價格甚至非法手段,攫取了大片土地,其中就包括了這片昔日刑場。
他深知此地歷史與傳言,急於開發卻又畏懼所謂「穢氣」與「地氣不穩」。正是在此時(約在民國40年代末至50年代初,即1950年代末至1960年代初),他透過特殊管道,尋訪並重金禮聘了那位日本術士——明貞。
明貞並非日治時期的遺老,而是戰後仍留在台灣或於戰後才來台尋找機會的日本民間術士(這類情況在當時並非孤例)。他年歲已不輕,身懷異術卻心術不正,渴望財富與證明自己的機會。兩人一拍即合,由明貞主導,吳振煌提供資源與人力,執行了那慘無人道的「七柱定魂」邪法,以七個無辜活人為樁,鎮壓地脈,興建了「高雄旅館」(帝曰酒店前身)。
這解釋了:邪法發生於台灣光復後,由本地豪強與日本術士合作所致,與日治政府無直接關聯,但根源於日治時期該地的用途歷史。
綿延的罪惡:維繫邪陣與新的犧牲
邪陣既成,酒店建成,吳家的事業從此順風順水,成為地方一霸。但正如故事中所述,邪陣需要「維繫」,並會產生「消耗」。
· 明貞的結局:他於施術後不久,即遭業力反噬(或可能是吳振煌為滅口所致),下場悽慘。但他死前寄出的懺悔手札,成了數十年後其師弟淨海介入的緣起。
· 吳振煌的年齡:若他於1950-60年代時是壯年(約30-40歲),至故事發生的2013年,他已是九十至百歲高齡的老人,長年與邪陣共存、承受反噬,變得枯槁衰弱、依賴輪椅,完全合理。吳芊芊稱其為「祖父」亦符合其年齡差。
· 陳林雪蘭的悲劇(約2002年):時間過去四十餘年。邪陣的力量可能隨著時代變遷、城市開發等因素出現波動,需要「加固」。陳林雪蘭並非最初的「七樁」之一,她是十一年前(約2002年) 的犧牲品。她靈媒體質特殊,被吳家(當時已由年邁的吳振煌掌控,具體執行可能是其子輩)選中,以「失蹤」掩蓋,將其靈魂作為「補充能源」或「錨定物」,融入並強化了那個以第一個活人樁為核心的邪陣系統。這解釋了她為何成為「核心」之一,並與兒子產生強烈感應。她的遺物,則由暗中關注此事的淨海法師(明貞的師弟) 悄悄調包並放回原處,留下了鑰匙這一線生機。淨海法師年紀應小於其師兄明貞,此時約是六十至七十歲左右,修為深厚,符合描述。
· 蘇淨琳(小琳)的悲劇(約2008年):五年前,陳文輝開始暗中調查母親失蹤真相,並觸及帝曰酒店。其女友蘇淨琳可能發現了某些關鍵線索,或單純因其與陳文輝的親密關係而被吳家視為潛在威脅,遂遭滅口,製造了「意外」車禍的假象。
時間線總結:
1. 日治時期:酒店原址為刑場相關區域,積累怨氣(背景因)。
2. 約1950年代末-1960年代初(光復後初期):吳振煌勾結日本術士明貞,實施「七柱定魂」邪法,打下七個活人樁,興建高雄旅館(惡業之始)。
3. 數十年間:吳家興盛,邪陣需不定時「維穩」,可能伴有零星「意外」。
4. 約2002年(故事時間11年前):靈媒體質的陳林雪蘭入住,被選為「補充」犧牲,靈魂被融入邪陣核心。淨海法師介入,調換遺物留下鑰匙。
5. 約2008年(故事時間5年前):蘇淨琳因調查或關聯關係被吳家滅口。
6. 2013年(故事主時間線):陳文輝入住帝曰酒店712房,展開調查,引爆積累數十年的矛盾,最終導致邪陣崩潰、吳家覆滅。
關於師兄弟的年齡:
· 明貞:若在1960年時是50歲左右,則其出生約在1910年(日治大正年間),符合日本術士的背景設定。
· 淨海:作為師弟,可能比明貞年輕10-15歲,約在1960年時是35-40歲左右,那麼到2013年,他大約是85-90歲。考慮到修行者的精神矍鑠與健康狀況,這個年紀的高僧完全有能力進行引導和超度工作。(註:亦可根據敘事需要,將淨海法師設定為明貞的更年輕的師弟,或其師門的後繼者,年齡可再適當調低,以更符合行動力描述。)
希望這篇後記能解答各位讀者關於時間序的疑問。這個故事試圖描繪的,不僅是一棟鬧鬼酒店的恐怖,更是一個家族跨越數代、為了權勢與「穩定」而不斷獻祭無辜、最終被反噬的悲劇。時間的塵埃掩蓋了許多罪惡,但那些深埋於地下的哭喊與不甘,終會在因緣際會時破土而出,尋求最終的審判與解脫。
一個看不到月全食的夏夜